雖然吳剛主任話說的很滿, 但是真要自己執行起來的時候,未免有些犯難。
從學院的角度看,肯定是兩邊都不能得罪的。
一方面,修好的基因實驗室, 空著一年的確浪費, 讓譚教授去用, 無可厚非;而很多實驗半成品,是不方便挪動的,不僅麻煩,中途很可能因為運輸問題, 導致培養基損壞。
另一方面, 喬禦得理不饒人的脾性,早就在系裡傳之甚廣, 當初,連李東偉這個工程院院士,都只能暫避鋒芒。若處置不當,的確有些家宅不寧的意味。
吳剛在恍惚間有了種錯覺。
喬禦像是當家多年的主母, 負責掙錢養家糊口,給生科院掙來不少臉面;而譚子睿,就是生科院重金買來的姨太太, 正是新婚燕爾,蜜裡調油的時候。
真可謂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如果非要算, 雙方都簽了合同, 喬禦的五年, 還差兩年到期;譚教授的也是五年,還有四年到期。
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看,吳主任覺得, 還是先要把喬禦哄好的,起碼得讓喬禦再簽個五年聘用合同。
這三年,喬禦屬於帶薪學習。沒在學校呆幾天,但是基礎工資和逢年過節的獎金一樣沒少。
是以,吳主任這才覺得,學校對喬禦不薄。
吳剛正在這裡唏噓,姨太太……哦不,譚教授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譚子睿從小生活在國外,肚子裡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開門見山就問:“申請表也交了,報告也寫了,項目計劃書也批了。這實驗室什麽時候給我?”
吳主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譚教授啊,這個不急。國內審批就是麻煩一些……這樣啊,我等會就去催催院長。”
譚子睿的表情古怪起來:“我最近聽手底下的科研員說,你們這個實驗室最開始是給喬禦建的,而最近喬禦回國了。要把實驗室劃給他?”
吳主任正色道:“在之前,我們生科院主攻的一直是膜蛋白和幹細胞領域。而學院一直都有建國家級實驗室的打算,之前喬禦的研究方向,恰好也和基因實驗室比較吻合。不過他去國外留學三年,實驗室一直都是沒人的狀態,您先放心用。”
譚子睿的心這才慢慢放下。
“不過,譚教授。有件事不得不先和你商量一下。現在這個實驗室,是從張開偉教授和喬禦教授原本的實驗室拆遷過來的。所以這個基因實驗呢,到時候可能會有兩個實驗室主任……”
實驗室主任不是職稱,理論上講,一個實驗室有多少個實驗室主任,都是沒關系的。
類似的還有什麽“首席科學家”,都是名頭好聽。實際意義不大。
重要的是,這個實驗室到底歸誰用。
一聽這話,譚教授眉頭頓時皺起:“當初讓我回國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麽說的。一個實驗室能兩個小組共用嗎?不說別的,實驗的保密性、安全性怎麽辦?燕大好歹也是國內頂尖大學,再開一個實驗室的魄力都沒有嗎?”
譚子睿說話帶著點閩南口音,聽說是和爺爺奶奶學的,後來學普通話也沒糾正過來,情急之下還會飆西文,讓吳主任聽得很是吃力。
“這,開倒是能開……但是工期、預算,可能都有些跟不上。”
譚教授橫眉冷眼地說著:“反正我不是不會和別人共用一個實驗室的。哪怕是諾獎得主也不行!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電話被掛斷了。
像吳主任這種管行政的,尤其是還參與院校內科研經費調度的,通常來說,在教授們那邊不說當財神爺供著,也不會朝他甩臉色。
奈何這位譚教授,在國際上名聲極大,學校不給的經費,揮揮手跟外國企業打個招呼也就來了。
他想跳槽,燕大是攔不住的。
說句不好聽的,從康橋大學到燕京大學,哪怕是衝著燕大開的條件,和國家政策的傾斜,譚教授也是不折不扣的下嫁。
因此,哪怕是譚子睿朝他吐口水,吳剛也只能唾面自乾。
這邊,譚子睿的電話剛掛斷,周助教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周助教是吳剛拐了一百零八個彎的表弟,平時在生科院內,充當吳主任的眼線。
此時,周助教語氣充滿慌亂:“大事不好了!喬禦提前返校了!現在就在張開偉的辦公室!”
喬禦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的辦公桌三年沒用,因此乾淨的一窮二白。
雖然等到2020年,華國的大學就會全面取消大學教授們的事業編制,但是在2018年,編制依然十分好用。起碼在資本主義國家,是沒辦法帶薪學習三年之久的。
張開偉和他促膝長談:“王晨沒應聘上燕大的崗位,去了燕京理工;王小明今年剛轉了副教授;這些年我在帶研究生,實驗呢,還是那個樣子……”
喬禦不喜歡喝毒雞湯,他知道許多事都是很講究天賦的。不管是畫畫、寫作、還是打遊戲,做學術。
努力只能讓你變成一個熟練工,但永遠沒辦法成為行業內金字塔頂尖的那波人。
像是張開偉,就是一個很標準的熟練工。
讓他跟著做實驗沒什麽問題,但是自己主持一個課題,卻十分頭疼,遠不如教書輕松自在。
所以,對於張開偉鹹魚三年,隻發了三篇SCI四區論文這種事,喬禦並不感覺驚訝。
相反,他的語氣充滿鼓勵:“挺好的,至少不是國內的學術期刊上打轉了。”
張開偉能離開自己獨立行走,喬禦還是挺欣慰的。
畢竟他和張教授的研究方向本質上並非同一路,喬禦是不可能以後都帶著他做實驗的。
而張開偉自己也很滿足現狀,沒什麽銳意進取的決心。
喬禦當初願意留在燕大,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燕大教授的招牌,單靠招研究生,已經能吸引一些人來自己實驗室打工。
這些人雖然未必有張教授經驗豐富,但是挑一挑,總有科研人才。
喬禦去冷泉港留學三年後,完全能理解喻寒溪為什麽要移民。
在冷泉港學習的時候,喬禦拿起本子去隔壁,就有一位諾獎大佬為他解惑;在國內,恐怕只能靠自己努力了。
張開偉繼續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就是那個學校修的基因實驗室吧……”
他簡單說了一下最近半年從國外康橋大學招來的譚教授,以及被分配出去的基因實驗室,說著說著連續歎了好幾口氣。
“要是你早半年回來就好了,現在這事可不好辦啊。譚子睿實驗都做了兩個月了。”
喬禦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
之前他有問林秦,要不要從國外回來。不過對方表示,自己在澳洲呆的很舒適,最近還調到德國默克爾總部了,聽說默克爾集團有讓他去慕尼黑醫學研究所學習的打算。
喬禦掐指一算,感覺自己是趕不上撈林秦了,有點心痛未來的諾獎大佬就這麽便宜了外國人。
如今,這位凱文·譚先生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譚教授是個正常人,能溝通。
喬禦起身,道:“正好,我還沒去基因實驗室看過。”
辦公室的大門在此時冷不丁被推開。
喬禦的視線越至門口,吳志天穿著唐裝,胡子花白,探出腦袋。
這位數院的老前輩依然精神抖擻,驚喜的情緒一覽無余:“喬禦!還真回國啦!”
喬禦連忙走了過去,笑著道:“吳老,好久不見。昨天回國的時候太晚了,沒好意思叨擾您。本來準備等會去看望你的。”
吳志天的身後,吳剛主任也慢吞吞地進來了。
張開偉十分意外:“吳主任,您怎麽也來了?”
吳剛掛起了招牌式的標準笑容:“路上遇到了吳老,順路就一起來了。”
他和吳院長雖然都姓吳,然而也不過是遇到了互相點個頭的交情。
但是如今,看喬禦這溫和的神情,吳剛覺得吧,自己頂著三十多攝氏度的高溫去數學院逛圈,就為了偶遇吳志天,還是值得的。
譚教授,吳主任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但喬禦也是一樣的。
雖然在開會的時候,吳主任嘴上說的雲淡風輕,但真要把喬禦逼走,學校的狗頭鍘那就直接砍過來了。
燕大的確根深葉茂,是燕京系學派的中堅力量,要封殺什麽小學者,明面上不太好,暗地裡封就封了——這個封,不是指讓他遠離科研界,而是發配寧古塔,搞半天也沒辦法升遷。
沒有好大學做靠山,就相當於沒有財政撥款,沒有社會資助,沒有科研環境……
但這只是針對一般學者。
燕大要是放置張開偉,對方是沒辦法反抗的。
但是喬禦顯然不屬於這個行列。
但隔壁不還有個清大?
大學之外,更有兩院。
實在不行,還有國外,那絕對是搶著要。
因此,哪怕心裡再怎麽想,吳剛明白,面子上都要過得去,是要給喬禦好好順毛的。
吳院長拉著喬禦問東問西,吳剛坐在一邊,默不作聲,思考著等會的說辭。
話題,一定要今天下午談攏。
畢竟吳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每次都能偶遇吳院長,亦或者是下次偶遇的時候,吳院長還願不願和他來。
而吳志天不在的時候,喬禦翻臉的概率,是會憑空上漲百分之五十的。
吳剛實在冒不起這個風險。
於是,在吳剛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基因實驗室”幾個字的時候,吳主任沒能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插嘴道:“說起來,基因實驗室已經建好一年了,喬主任還沒去看過吧?”
喬禦的神情一頓,不鹹不淡地回答:“的確。”
吳剛對他驟然冷淡的態度視若罔聞,繼續笑著道:“這個基因實驗室,光是買器材都花了九千多萬,佔一整層樓,儀器全進口。一共12個小實驗室,2個有毒物質處理室,2個無菌室,配套3個休息間,1個會議室,1個辦公室,單獨的藥品存放室……都是按照你當初的設想來的。”
張開偉欲言又止。
吳院長不太懂實驗室,但是看吳剛的形容,感覺不錯。
九千萬,怎麽看也不算一筆小錢了。
也難為一直都這麽摳搜的生科院,也舍得花這麽一筆巨款了。
要知道之前有教授申請院上報銷每個月油費,都被無情地拒絕了呢。
吳志天轉頭,對喬禦道:“你從國外留學回來,剛好,學校給你配個實驗室,也算學以致用。”
吳剛:“喬主任,您之前一直在國外沒回來。基因實驗室給你空了一年多,好多教授眼饞,我都沒給開鎖。咳,不過呃,院上的譚教授,剛好也是做相關研究的,從國外回來,院上來不及給他建新的,就先將就讓他用著了。如今實驗做了兩個月,現在也不太方便挪位置,您說是吧?”
吳志天的臉皺成了一張表情包:“……”
怎麽總感覺這麽不對味呢。
喬禦的表情似笑非笑:“是,所以?”
吳主任:“所以,院上就尋思著,基因實驗室挺大的,您和譚教授,一人半邊,其實完全夠的。”
人過中年,臉皮總歸是要厚一些。
吳剛神情真摯,語言誠懇,大談學校為了響應國家政策,把譚教授從海外挖來是多麽不容易……當然,主要是跟吳志天說的。免得吳院長又去校長那裡參他一本。
喬禦沒有急著答應,而是問:“譚教授是做什麽實驗?”
這就有些難為吳主任了,他做行政多年,當初大學學的東西,已經忘的差不多了,就連帶學生上課,都帶的思想品德,愛國教育。
吳剛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基因編碼?”
喬禦思考片刻,十分認真地回答:“正好,我剛從國外回來,手上沒人用。我看譚教授和他的班底就挺好的。這樣也不用一人一半了,都是自己人。”
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