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禦的學術報告會, 是燕大數學院這個月內最重要的一項活動。
喬禦特地換上了一身西裝, 等候著開場時間。
西裝是宋天宇陪他買的,阿瑪尼拿的貨。
喬禦琢磨著西裝可能是斬男神器,從換上後宋天宇的視線就黏他身上下不來了, 隔三差五還會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癡笑。
說起來, 宋天宇這次也在現場, 不過是作為校方工作人員中的一位, 負責翻譯。
他經常去國外旅遊,因為英語說的很是流利,成功競爭上崗。
數學中心學術會議廳,人慢慢被填滿了。
喬禦掃視了一眼, 底下的臉或陌生或熟悉,有學者有記者, 看向他的目光冷靜又審視。
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喬禦溫和的前輩, 而是苛刻的同行。
能把他捧到雲巔, 也能隨時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喬禦開過不少次新聞發布會,因為年輕兼貌美,還是財閥繼承人, 當初不少新聞媒體都愛跟在他屁股後面瞎轉, 但沒有一次新聞發布會的壓力, 能比得上這個小小的學術報告。
“這就是孿生素數猜想的證明人?聽說過他年輕,但是沒想到比我想的還要年輕。”
“看上去不像是學者,像明星。”
“我還是第一次來燕大, 華國發展的倒是比我想象中好。”
遠赴重洋趕來的十數名外國學者聚在一起,用口音不同的英文討論起來。
他們的手裡都拿著一本論文冊,進門就能領取,是喬禦之前發表在《數學學報》上的那篇論文。
事實上,這麽重大的學術成果,早就開一個報告會了。可惜他們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還以為是華國人不懂規矩。
這些外國學者裡,表情最專注的人,就是希爾頓教授。
畢竟除了同行外,他還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喬禦的審稿人。
所有人都知道,孿生素數猜想證明的論文是從他手上被通過的。
就像是古時候科舉考試,主持考試的官員是所有考生的“座師”,是天然的利益集團。
在這一刻,希爾頓和喬禦的利益,也是一體的。
如果喬禦失敗,對早就功成名就的希爾頓來說,也是災難性聲望打擊。他必須為之前通過喬禦的論文做出一番解釋。
惹惱了這位學界大佬,除非他以後再拿出可以媲美哥猜的成就,要不然未來是很難在數學界發展的。
坐在希爾頓身邊的,是清光大學數學院院長周慎行,和燕大數院院長吳志天。
兩人都是華國數學界的元老級人物,只有他們倆坐在希爾頓身邊,才勉強夠格;這也是燕京系學閥能拿出的最高規格接待了。
畢竟孫大強教授都能因接他的人是本科生而想要打道回府。
格雷戈裡·希爾頓在學界風評一向很好,但難保不會因此心生不滿。
兩位老院長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英文卻說的十分流利。
三位學者坐在前排,也不至於冷場。
讓喬禦感到意外的是,來參會的國外學者,比他想象中多。
而且除卻希爾頓教授,拿出來也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作為一個誤打誤撞的萌新,他還是太低估“孿生素數猜想”在數學史上的地位了,更別提後面還跟著一個哥德巴赫猜想。
下午兩點,學術報告會準時開始。
“感謝各位前輩不遠萬裡前來參加我的學術報告會。因為怕同聲傳譯人員表達不準確,因此這次的PPT和匯報我都采用的雙語。”
這句話說完,喬禦又用英語重複了一次。
他的英語是標準的RP口音倫敦腔,聽著很是清楚舒服。
在簡單的客套後,喬禦直接切入了正題。
PPT的作用不僅是展示,更重要的是講。
喬禦的PPT白底黑字,關鍵步驟標紅,以審美角度來說,顯然不及格,但對於在場各位學者來說,卻顯得十分清楚明晰。
有人乾脆直接拿出了紙和筆,跟著PPT上的步驟演算起來。
除非出現明顯錯誤,一般來說,學術報告中途是不會有人打斷的,之後會有一個提問環節,這才是同行審視時的重頭戲。
很多時候,同行們都是有備而來,因此問題也刁鑽的讓人難以招架。
而如果報告人答不出相關問題,那麽就可能面臨很尷尬的境界……已經被證明的理論可能變得無法證明或者存疑,到手的榮譽又要吐回去。
這種挖人祖墳的尷尬事件,在學術界發生過也不止一次。
自身學術水平過硬的學者,自然是不怕的提問的,就怕一時緊張卡殼……
艾倫的目光不禁掃向了身側的菲利普教授。這位教授來自劍橋大學,是法國人。
他的表情嚴肅,記錄的也尤其認真,像是一不留神就要從喬禦身上咬下一塊肉。
上個月,杜倫大學的終身教授作了一個關於“卡普蘭斯基第六猜想”的學術報告會,被這位菲利普教授噴到直接閉麥。
這位教授冷靜後,寫了長論文對菲利普的提問進行反駁。
不過在學術報告會過去後,此教授在發論文前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媒體攻訐,說他學術不端。
菲利普在此時咳嗽了一聲,低聲道:“艾倫,你的頭要恨不得貼在我的筆記本上了。”
艾倫有些尷尬,但很快挺直腰杆,小聲道:“我只是好奇你寫了些什麽。”
“不是什麽大事。都是之前我針對論文整理出來的問題,”菲利普像他展示了自己的筆記本,上面好幾個問題,都已經被劃掉,“但是這個年輕人,講得很詳細,不是嗎?”
艾倫下意識點點頭。
的確,喬禦語氣從容不迫,像個老學究。而且像是知道他們對那裡有疑問似的,專門鋪開了講重難點。
這得益於喬禦之前當過老師的經驗,完全能把握其他人心態。在PPT上塞不下的東西,也有一邊的白板作為補充。
一行行算式被寫了上去,算式中的字母還是花體。
台下不時有恍然大悟的聲音傳來:“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看不懂這一步,裡面引入了拓撲學的知識……”
原本預定30分鍾講完的PPT,到最後花了整整兩個小時。
當上面的PPT出現Thanks後,喬禦停下了演示,朝台下深深鞠了個躬。
希爾頓的臉上,在此刻終於有了笑容。
他本來也不是個嚴肅的人,喬禦的表現讓他非常滿意。甚至,他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來,也未必能做到這個地步。
台下在一瞬間掌聲雷動。
艾倫趁著噪音多,問:“菲利普,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菲利普教授搖搖頭:“不,我已經沒有想問的了。你呢?”
“我也沒有。”
在喬禦聽到掌聲的時候、在他抬起頭,看到吳志天讚許的目光的時候,他明白,自己成功了。
喬禦習慣把自己關房間裡準備,過程其實說不上多累,但壓力卻實打實的存在。
那幾天,飯都是宋天宇給他端桌子上的。要不然喬禦還真的未必能想得起吃飯。
第二個環節是學者提問。
孫大強本來想上前吃這個螃蟹,但是想來想去,好像也沒什麽很有價值的問題可以提,畢竟喬禦已經講得非常詳細。
如果要向一個完全不懂數學的人講透孿生素數猜想,別說兩個小時了,恐怕10個小時都不夠。但他們是誰?台下學者,最起碼也有個副教授的職稱,還好意思讓喬禦把1+1=2再展開講一次嗎?
甚至,孫大強懷疑,自己如果提的問沒有新意,甚至會被同行投來懷疑的目光:你是不是上課沒聽課?
因此,雖然心中如鯁在喉,卻也只能暗自釋然。
……
……
這次學術報告會最後一項,是全體與會學者合影。
喬禦站在最中央,在一群平均年齡45的學者裡,顯得十分突兀。
希爾頓在合影完畢後,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華國和華夏人,總是給我很多驚喜。很遺憾沒能見到你外公,但我想他一定也是非常優秀的學者。”希爾頓道,“我聽說你大學學的生物,希望以後還能在數學界聽到你的消息。”
喬禦回答:“謝謝您,教授。不過我已經輔修了數學,數學是我熱愛的學科,我不會放棄在這一領域內的探索。”
喬禦在今天臉都笑僵了,但是卻是發自真心的笑容。
這次學術報告會圓滿落幕。
坐在台下的,還有三個很特殊的人。
他們既不是記者,也不是學者。
他們是新傳院的系主任李安然,以及之前處罰的兩位學生,范曄與陸思雨。
他們三恐怕連高數都似懂非懂,更別提這麽深奧的知識,但並不妨礙他們聽見場內雷鳴似的掌聲。
范曄和陸思雨的表情,也從最開始的不服氣,變成了後面的茫然與敬佩。
“你們就算再在燕大裡呆十年,對燕大的貢獻的也比不上喬禦在台上這兩個小時。”
“別跟我扯什麽‘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你們那叫批評啊?叫抹黑!最後丟人的是喬禦嗎?是把你們教育成這樣的燕大。”
系主任吐了一口濁氣,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處罰你們了吧。”
希爾頓婉拒了燕大提出來的學術拜訪的邀約,而是選擇坐車趕往機場。
他周一的時候,還需要回耶魯上課。
和他同行的,是哈佛的艾倫副教授。
兩個人航班時間相近,正好也相互認識,於是乾脆乘了同一輛商務車。
艾倫熱情道:“希爾頓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艾倫。我沒想到你竟然會來。”
“我之前有一屆是IMO評委,喬禦是參賽選手,當初我邀請他來哈佛,但是他沒有來,所以隻好我自己去了。”艾倫適度地開了一個玩笑。
希爾頓眼角帶上了笑意:“原來如此,我確定好今年柯爾獎的提名人了。”
柯爾獎由美國數學學會授獎,分為數論獎和代數獎。
一般來說,一屆數論、一屆代數。秉著寧缺毋濫的原則,如果那一屆剛好沒有特別耀眼的成就,組委會寧可讓它空著。
柯爾獎遠不如菲爾茲、沃爾夫出名,但在相關領域,已經是首屈一指的大獎。
艾倫有些驚訝,但又覺得十分理所應當。
“那媒體們可能會驚訝了,他們還以為,你會提名同校的那位教授……”
不過,在此之前有個問題,那就是柯爾獎隻頒給學會內部的學士,而學士又由內部選舉產生。
但艾倫想了想,對於希爾頓教授來說,這應該算不上問題——他是美國數學學會的副主席。
今年,要頒的剛好是柯爾數論獎。
“如果獲獎,那他也許是柯爾數論獎歷史上最年輕的得獎人吧……”艾倫摸了摸下巴,“我的印象還停留在兩年前為他頒發IMO金牌的時候呢,怎麽一轉眼感覺都要成為我的老前輩了。”
希爾頓教授故意沉聲道:“數學是天才的領域。”
艾倫補充完下一句:“數論則留給天才裡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