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每月例行會議。
校長總結完這個季度的工作, 主要是上面有關部門檢查,然後例行公事地問了一句:“大家還有其他問題嗎?”
一般來說, 這個環節是不會有人講話的。
然後校長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說一句散會。
但今天,有些不一樣。
數學院的院長吳志天, 在此時咳嗽了一聲:“我有事。”
他的樣子像極了古裝劇裡, 那些說“臣有事稟奏”的欽差大臣。
生科院院長葉勤學手搭在了一起,平時彌勒佛一樣的長相, 此時全是嚴肅:“我也有事。”
隔壁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請假,來開會的系主任李安然頓時兩股戰戰。
新傳院院長如今不過五十有一, 因為天天舉鐵, 身材極為壯碩,在燕大62個學院裡,健康指數恐怕只有隔壁練長跑的醫學院院長能一較高下。
但不知為何, 在今天這個三月一次的院長會議時, 院長驟然高燒不退,臥病在床,只能系主任來代為開會。
雖然李安然去醫院探望生病院長時,發現對方龍虎精神, 病床底下還藏著一根50KG重的杠鈴,但他依然臨危受命, 來到了這個會議室。
但是現在, 李安然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院長會生病了。
肯定是喬禦那件事。
果不其然,在得到校長批準後, 吳志天就開始了他的表演:“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學院有一位學生叫喬禦,證明了孿生素數猜想。他的外公是天海大學數學院終身教授,已經去世。在外界質疑喬禦的學術成就時,新聞學院的學生連番重拳出擊……”
一頂頂帽子不要錢似的往李安然頭頂上戴。
什麽“極大的損害了燕大的形象”、“給華國人民丟人”、“讓國際友人看笑話”、“嚴重挫傷青年學者的積極性”……
校報的事情,的確一直是新傳院在管。畢竟搞文化輸出,他們是專業的。
校長疑惑的眼神看向了系主任的方向:“李主任,這是怎麽回事?”
系主任站了起來,想要解釋一番,他的脊梁本來是打直的。
但,在十幾年前,李安然就放棄了學術,轉向了行政管理崗位,以至於沒有幾篇能拿得出手的論文傍身,在面對兩位院士的時候,背不聽使喚,自己不爭氣地弓了起來。
“我們已經嚴肅批評了校報編輯部的同學,並且予以記過處分。”李安然賠笑道,“至於另一位同學,她的輔導員也對此進行約談。她說賣給視頻網站的原視頻被惡意剪輯。這兩件事,我們已經嚴肅處理。完全就是一場誤會。”
“另外,學校的輿情監管部也聯系了平台。做出相關辟謠。喬禦召開學術會議的消息,也由燕大官方微博推送。”
葉勤學的手搭在了桌子上:“誤會?都說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事情傳出去了,信的人會信,不信的人還是罵你學校有黑幕。燕大損失的公信力由誰來負責?”
李安然是斷然不能說出“我負責”這種話的,隻好表示現在已經及時止損。
想必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新傳院都要在學校內部夾著尾巴做人。
李安然一把年紀了,還要被罵得狗血噴頭,偏偏罵人的兩位老學究十分講究來頭也大,惹不起,隻好唾面自乾。
但是一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除了還臥在病榻上的院長,李安然就不怵誰了。
他氣到手抖,打電話給了輔導員,輔導員點頭哈腰完,又給范曄打了電話,讓他來自己辦公室一趟。
完美展現了什麽叫做踢貓效應*。
輔導員怒道:“你快點把那個報道給我刪了。”
范曄臉色蒼白,也不忘拿雞毛當令箭據理力爭:“你這是在抹殺新聞自由!在美國哪怕是報道總統的負面消息也不會有事,我們華國的新聞界需要皿煮、自由的血液!”
“我自由你個*,自由就是讓你寫假新聞的?”輔導員破口大罵,“我看你越學越反動。要麽刪了並且發個聲明表示報道子虛烏有,要麽挨處分開除,你自己選吧!”
在學術界,如果對一項成果有疑惑。並且又爭不出個高下的時候,證明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發表論文的那一方開學術報告會。
理論上講,學術報告會是不需要門票的。
但因場地有限、並且門檻極高,通常情況下,都是由單位或者學校方面主辦,代替報告人去發送邀請。
有時候,學術報告會也是一個刷資歷的好辦法。
但是介於不是什麽成果都配得上一個報告會,如果一位學者對自己沒有正確的認知,盲目召開報告會,很容易出現觀眾寥寥無幾的尷尬景象。
因此,有資格開學術報告會的,大多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或者在國際上闖出一定名聲的中青年學者。
一位本科生開學術報告會,這在整個燕大的歷史上,恐怕都是頭一遭。
燕京大學官方號十分低調地向社會各界宣告了這則消息。
燕京大學V:#燕大新聞#【孿生素數猜想證明者喬禦即將作學術報告】我校青年學者喬禦應邀到訪燕大燕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並將於10月17日下午在數學中心報告廳作題為“孿生素數猜想(Twin Prime Conjecture)”的學術報告。
燕大再怎麽低調,也是國內top級別的頂級名校,其數學領域更是華國數學界的風向標。
首先轉發的就是隔壁清大的官V,直接明示:希望燕大能懂點道上規矩,多發幾張邀請函,我們學校研究數論的教授等著聽。還表示多余的喬禦如果放著不要,可以扔給清大。
雖然是玩笑話,但是如果喬禦真的想轉校,他們也是願意運作一下的。
整個數學院都開始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來,因為時間緊迫,擬邀請的都是國內學者和一些燕大系的官媒記者。
介於喬禦還是第一次做學術報告,院長吳志天特地把人叫來,囑咐了幾句。
“這個報告會預計一個小時,前30分鍾是你的PPT闡述,你需要在這半個小時內,講清楚你的證明思路和過程,盡量做到快準狠,沒有疏漏。”
“剩下半個小時,用於解答與會人員的問題。很多人都是業界大牛,角度犀利,他們沒有惡意,但是問出來的問題往往劍走偏鋒,你要確切明白自己的課題。要不然這次報告會失敗,你可能會面對更多的質疑。”
吳志天已經六十多歲了,眼尾是細密的魚尾紋,因此膚色白皙且不愛打理,臉上也早早出現老年斑,此時表情全是嚴肅:“明白了嗎?”
喬禦下意識地立直了身體,跟立軍令狀似的回復:“明白。”
沒有畏縮,有的是屬於年輕人的乾勁和一往無前。
吳志天十分滿意,感覺這個頭沒有白出。
喬禦要召開學術發布會的事情,在燕大內部引起一陣熱議。
數學和生院兩頭都開出了假期,希望喬禦用這一周的時間早早準備,並且仍怕不夠。
畢竟別的學者起碼要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若非輿論來勢洶洶,甚至傳到了外網,學術會議也不會召開的如此急迫。
喬禦第一次享受到了準時上課,卻被老師攆走的待遇。
他帶著生物書來上分子化學,上課的寇宇航眉頭一皺,讓他趕緊回去準備要做報告的PPT。
“課少上幾節沒什麽關系,現在你的主要任務是學術報告會。這是我們學校理工部最近一周的頭等大事。”寇宇航說的語重心長。
要知道,這位老師可是上次數院院長來要人都扣著不放的主。
喬禦被趕回了宿舍,想了想,乾脆和學校請了個假,準備去宋天宇家準備PPT。理由很好找,就是需要熬夜做PPT,怕影響室友睡眠。
但是全寢室的人都能摸著良心發誓,喬禦每天晚上11點準時睡覺,比其他三個人都早。
而且不管外面多吵都能睡著,雷打不動。
輔導員大筆一揮,準了。
喬禦花了三天把PPT做好,系統提醒他,昨天晚上收到了一封新郵件,建議他登陸看看。
他打開郵箱,發現發來消息的竟然是《數學學報》的編輯部。
[喬,我們聽說你準備在你的大學舉辦學術討論會,但是等了很久也沒收到你的邀請,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Ps:是希爾頓教授讓我問的。)]
希爾頓是耶魯大學的終身教授,除此外,也是喬禦論文的審稿人,甚至在論文審核後,因為擔心喬禦支付不起版面費,主動墊了錢。
喬禦連忙回復:[非常抱歉,我是第一次召開學術報告會。此次邀請的學者都是學校幫我操辦,可能因為顧及時間緊迫,並沒有邀請國外的教授們。希望您能幫我轉告希爾頓教授:我會立刻聯系學校送出邀請,隨時恭候他的光臨。就算是沒有邀請函也可以來參加,燕大永遠不會將他這樣的頂級學者拒之門外。]
……
……
10月17日剛好是一個周六。
南大的孫大強教授,不遠千裡從金陵趕來。
他是南大數學院副院長,在他看來,此次自己願意前來,已經是十分給面子了。
若非燕大邀請,他是絕對不會去看一個後生的學術報告會的……
哪怕證明了孿生素數猜想又怎麽樣,論資歷,喬禦還不夠當他的研究生。
孫大強也事先詢問過燕大究竟邀請過哪些人,除卻一些媒體,來訪的學者,大多都是青年一代,像他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已經屬於名單上前三。
因此,一下飛機,孫大強就左右張望起來,等待燕大的人來接他。
他也的確等到的,來人是一位大四學生,會開車,見到他滿臉堆笑:“孫教授您好,我是燕大歷史系大四學生,姓劉,您叫我小劉就好。”
孫大強忍不住皺眉,上車後詢問道:“來接我的就你一個嗎?”
他以為,論自己的咖位,起碼得一個數學系的副教授、或者說助教來接應,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讓一個大四的學生來,未免過於敷衍。他在學術圈混了幾十年,難道就這個待遇?
燕大簡直欺人太甚!
“是,非常抱歉,今天來參會的學者太多了,院上的老師也沒有想到,實在是忙不過來,清大的教授都來幫忙了,教務處還臨時換了會議室。”
“停車!”孫大強面色一沉,拍了拍座椅,不免陰陽怪氣道:“是嗎?都有哪些學者,說來我聽聽?”
讓他看看,是誰咖位比自己還大。
要是燕大不給個交代,他現在就打飛的回金陵。
小劉是個實在人,眼球向上思考片刻,道:“有格雷戈裡·希爾頓……”
才一個名字,孫大強就驟然挺直腰杆:“是耶魯大學那位、得過菲爾茲獎、沃爾夫獎還有阿貝爾獎的希爾頓?”
“是的。”
孫大強倒吸一口冷氣。
之前四年一次的數學家大會,希爾頓曾在會議中心進行了45分鍾的學術報告。孫大強試圖上前和他攀談,奈何沒能擠過熱情的人流。
“還有呢?”
“嗯……還有Philippe Ciais、Jack W. Szostak、哈佛的艾倫·凱斯特(之前IMO的裁判員)……對了,教授,您要我停車幹嘛?”
孫大強沉默片刻,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覺得這個世界變得魔幻起來:“沒什麽,剛才有些暈車,你繼續開吧。”
作者有話要說:*踢貓效應:指對弱於自己或者等級低於自己的對象發泄不滿情緒,而產生的連鎖反應。“踢貓效應”,描繪的是一種典型的壞情緒的傳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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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疑惑:負面消息為什麽是屏蔽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