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基因實驗室從外表上看, 只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實驗室,位於實驗大樓頂樓。
因為沒有直達電梯,所以各位科研員需要乘電梯到5樓的閱覽室, 然後步行刷門禁卡上樓。
從設備上看, 它只不過是一個總價值過億的普通實驗室罷了。
但是當實驗室的人員齊備後,這間甚為低調的實驗室就宛如少林寺門口的掃地僧,只等著一朝成名天下知。
喻寒溪挑剔的目光在實驗室內來回打量,評價道:“也就比煤窯廠好上那麽一點。”
這畢竟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實驗室,喬禦對它還是有些微弱的感情:“我希望您能客觀評價一下。”
喻寒溪背著手,像是領導視察一樣,在實驗室內轉了一圈, 最終停在了門口的公告欄上。
這玩意就像是上學時候的光榮榜, 讀書時候表揚分數, 現在就表揚論文。
雖然有些形式主義, 但是學霸們就吃這一套。
對於大部分學生時期的學霸來說,如果不能獲得周圍學渣的羨慕,他們的成就感應該會少一大半。
喻寒溪道:“喲,已經發了三篇CNS了?那還不錯哦。”
一邊, 剛從清大過來的戚教授不禁側目。
可能這就是外國學者的底氣吧,把發CNS論文說的像是喝水一樣簡單。
他工作了二十多年,還沒發過一篇CNS論文呢。
這三篇CSN,都是喬禦之前從冷泉港帶回來的。在兩個月時間裡, 陸陸續續過了審。
一位教授發表CNS, 已經遠不如一位本科生發表CNS來的震撼,基本沒在圈外引起什麽水花。
但圈裡人依然為此心馳神往。
不到三十歲,已經5篇CNS正刊論文……起碼還能再乾三十多年。
就算吃老本吃到退休,也足夠了。
喻寒溪屈尊降貴地把他的金臀放在了會議室的椅子上, 道:“項目設計書呢,拿出來我看看。”
因為喬禦還在另一個實驗室玩剛到貨的CRISPR/Cas9系統(基因組定點編輯技術),於是這項任務落在了譚子睿的肩膀上。
譚子睿從保險櫃裡拿出實驗設計,沒忍住道:“你在清大的時候,也是這麽跟你同事說話嗎?”
清大來的戚教授起身:“這純粹是誤會,當年喻教授是不跟我們說話的。”
喻寒溪的情商不高,在清大內部是公認的。完全可以把眾人合作的實驗變成一個人的單打獨鬥。
若非學術成果突出,再加上施文從中斡旋,恐怕早就被打壓的混不下去了。
武大來的趙教授因為在裡面業績不太突出,隻好一陣憨笑。
他的定位很尷尬,年紀不是最大,成果在這麽多教授裡最一般,換其他地方,還能贏得一陣尊重,在大佬雲集的基因實驗室,實在不夠看。
就連三年前才畢業的喬禦,論文都發的比他多。
喻寒溪不想回國第二天就開始吵架,於是開始直接看項目計劃書。
所謂癌症,就是一種基因突變,身體裡的細胞不聽使喚,自己病變;而靶向藥則是針對致癌位點精準狙擊,使腫瘤細胞特異性死亡,從而延緩死亡。
是的,非常遺憾。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款藥,能治愈癌症。
原因就是癌細胞會悄無聲息轉移,藥物很難殺死所有癌細胞,有些漏網之魚會在身體內到處流竄,尋找下一個目標。
如今市面上的靶向藥分三類。
第一是傳統細胞毒類藥物,包括鉑類、喜樹鹼類,至今仍是靶向藥市場上的大頭。
第二是非細胞毒類藥物。
第三則是其他類,包括一些光敏劑、細胞凋亡誘導劑,以及一些沒通過FDA審批、成分難以歸類的化合物。
喻寒溪葛優癱的身體漸漸坐直,一隻手撐著下巴,眉頭緊蹙起來。
一般來說,靶向藥的設計思路是,找到變異點,對症下藥。
這些癌細胞又叫做原發性癌細胞。
不過沒癌症的人可能不會清楚,靶向藥也不能隨便吃,吃之前還需要做基因檢測。
喬禦的思路,是讓這款靶向藥對盡可能多的基因突變點生效,從而覆蓋更多患者。
癌症的複雜性就在於它的個體差異性,病變的地點千變萬化,同樣是肝癌,瘤種都有五個可能。
一般來說,一種靶向藥只能治療一個分支的癌症。
如果這款藥開發成功……那基本就屬於癌症萬能藥了。
真有那麽一天,全世界做靶向藥的藥企,都會聯合起來暗殺喬禦。
如果不是這份計劃是喬禦寫的,喻寒溪懷疑自己正在看什麽幻想YY文學。
“……他給科技委就看這個?科技委信??”
但即使是出於對喬禦的信任,喻寒溪也覺得這計劃書像是喬禦夢中所得。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會議室的玻璃門被推開。
穿著白大褂的喬禦從門外走了進來,剛好聽到了喻寒溪的質問。
喬禦:“沒,給科技部看的藍皮書是另一份。做EGFR(表皮生長因子受體)三期肺癌藥。”
喻寒溪坐立難安,甚至有些生氣:“我覺得這不太可能。”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位手藝高超的廚子,來到灶台前,發現只有一碗清粥小菜,食客卻點了一份鮑魚澳龍。
喬禦寬慰他說:“沒事,先找基因特異點吧。新買的CRISPR/Cas9系統我用過了,剪切基因片段很好使,不用再去花高價找生物公司做基因編輯了。”
在這套技術沒出來之前,實驗室的基因編輯工作都是找外面的公司外包的。
喻寒溪面色沉重,臉色很是難看。
戚少鵬道:“來都來了,喻教授。忍忍吧,還能撒手不乾怎滴?”
不知為何,譚子睿覺得現在的場景很像是小兩口吵架,而戚少鵬就是那個勸和的。
盡管略有些磕磕絆絆,但基因實驗室的工作依然有條不紊地展開了。
CRISPR/Cas9系統是國際上的新技術,留過學回來的好處就變得很明顯了。很多國內教授都還不知道怎麽用呢,留學三人組已經熟練的設計起實驗。
哪怕是喬禦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人的思路的確充滿局限性。
譚子睿注重基礎喜歡穩扎穩打,喻寒溪思維活躍敢於劍走偏鋒,雖然爭執依舊偶有發生,但總的來說,不算什麽大問題。
這種爭執並非是為了誰發論文、誰要錢而爭執,而是為了讓實驗如何進一步推進而爭執。落敗的人並不會放在心上。
在操作方面,經過系統訓練的喬禦簡直無可挑剔,在一眾研究生的成功率還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徘徊的時候,喬禦做基因切除轉錄,成功率穩定維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如果是讓外國實驗室的科研員來,這個成功率應該有七成。
說實話,這個失敗率挺浪費錢,但是卻是無可奈何的浪費。
不把這批熟練工培育出來,難道要讓喬禦自己悶頭天天在實驗室切基因段?
好在在經過一周多的訓練後,科研狗們的成功率穩定在了五成上下。
李華這幾天,和一眾研究生基本住在實驗室。每天重複訓練,做實驗做的都快吐了,回家更是倒頭就睡,累得不行。
一段時間下來,基因實驗室的科研狗們形容憔悴,互相透過防護服,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的餿味。
不過他們的精神頭卻都非常不錯。
做科研,尤其是底層的科研員,其實都是非常窮困的。以他們的學歷,出去隨便找個工作,恐怕都比呆在實驗室裡掙錢。
哪怕是在歐美那種待遇相對較高的環境,成為科研員的性價比,也是很低的。
但他們依然願意呆在實驗室,或多或少,都有對未來的期盼。
希望能在殘酷的競爭中取得一席之地,希望未來能做出驚人的成果,希望自己對這個世界有所貢獻……
老實說,這些普通研究生,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最後做的是什麽實驗,而自己又是生產線上的哪一環,不過光是“能學到東西”這件事本身,就讓人充滿了力量。
在成功率提高到一定階段後,整個實驗室的人馬被正式分成了五組,一位教授帶一組,分別尋找不同腫瘤造成的癌症特異點。
這不僅是技術活,更是腦力活。
幾個生物學的教授,聚在一起,拿著山那麽高的草稿本,悶頭開始進行純理論計算。
喬禦習慣用數學的方法計算,但是其他人也有用物理、化學的方法計算。
武大趙志銳教授的優勢,終於在這種時候顯露了出來。
他本科和研究生都是物理,讀博的時候,人類基因組計劃正風靡全世界,趙志銳聽說生物出來好就業,於是稀裡糊塗轉了行。
男怕入錯行,趙教授還以為一輩子都用不上學了六年的大物了。
沒想到如今,他反而成了所有小組裡進度最快的那個。
而譚子睿卻因為數學不好,變成了計算最慢的那個。
他一向心氣高,好久沒有受此挫敗,眼看其他人都開始第二階段實驗了,自己下巴上冒出了一片紅彤彤的壓力痘。
壓力對中年人來說,是最要不得的。不僅容易長痘,還會影響內分泌,導致英年早禿。
譚教授為了釋放壓力,隻好把壓力轉加給手底下的研究生。
在他手底下的科研狗,最近做實驗都變的戰戰兢兢起來,生怕一不注意就要被冷嘲熱諷。
喬禦陸陸續續花了一個多月,才算完自己這組的數據。
他對譚教授道:“你的也拿我算一下。”
譚子睿梗著脖子,十分硬氣地回答:“不用。我自己可以。”
大有寧折不彎的感覺。
喬禦歎了口氣:“人有不擅長的方面很正常,現在實驗室一天燒幾十萬,耽擱不起。不要任性。”
譚子睿盯著喬禦兩秒,突然起身,甩下筆跑了。
大半夜的,喻寒溪正在廁所思考人生,驟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後,隔壁包間傳來了幾聲嗚嗚咽咽。
聽聲音好像還是康橋大學的凱文·譚。
臥槽?什麽情況。
喻寒溪本來都打算出去了,隻好緩緩停下腳步,繼續思考人生。
免得尷尬。
他情商低不假,很多時候還恃才傲物肆意妄為,但是並不是個智障。
喻教授因為腿麻,在小小的廁所隔間內,已經打完了一套廣播體操。
隔壁啜泣了半天,聲音終於緩緩變小。
然後,喻寒溪聽到了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伴隨著譚副主任憤怒地咆哮:“誰他媽又用完紙沒放新的!”
喻寒溪猶豫片刻,從門縫底下遞過去一包餐巾紙。
“要不?”
譚子睿:“……嗝。”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