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破滅, 蘇爾悻悻然一笑。
青蓮智者拍了下手,清一色長著兔子耳朵的侍者端著圓盤上桌,他們面部覆蓋著白色的絨毛, 使得明明很精致的五官,在微笑時, 一張臉說不出的詭異。
並未如預想中出現鮮血淋漓的肉食, 擺上桌的全是新鮮的蔬菜。顏色很鮮亮,可以聞得到清淡的香味。
主食是粥, 配有一盤很薄的芝麻小餅。
玩家們的面色更加嚴肅, 自進入弄虛以來, 一切都是無比平淡。隨時散發善意的主持人,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正當蘇爾猶豫要不要動筷,其中幾名兔耳侍者化身最原始的兔子模樣, 分別朝在場幾人懷裡跳去。
“不要動手。”青蓮智者在玩家下意識要抵擋前開口:“優勝者可以獲得養兔子一晚的資格。”
兔子僅在玩家懷裡待了一瞬間,爾後跳下地,幾個呼吸的功夫, 竟然幻化成一模一樣的人。
青蓮智者望向蘇爾。
“我的提示轉給他。”蘇爾指看了下紀珩。
青蓮智者:“想好了?”
蘇爾點頭。
青蓮智者盯著紀珩看了幾秒,突然說:“原本我該讓你比別人多養一晚兔子, 不過你似乎並不需要。”
裝作苦惱的模樣支著下顎稍作沉吟, 他打了個響指,紀珩面前多出一張紙條。
旁邊的兩人下意識目光聚焦在那張紙條上, 紀珩並未刻意遮掩直接展開,紙條上是一片空白。
“這可是一個無比寶貴的道具, 能救命的那種。”青蓮智者微笑著眯眯眼:“不過使用方法得在這座城市裡尋找。”
紀珩用手指摩擦了一下紙張邊緣, 什麽都沒說把東西收好。
主持人沒有強迫眾人吃晚飯,體貼地表示如果他們吃不慣青菜,可以去超市隨便拿些東西。
蘇爾注意到所有人都選擇動筷, 論遊戲經驗他沒有這些人豐富,也跟著隨便挑了兩筷子。
“酒店上面就是客房,門卡在前台自己找。”等最後一名玩家放下筷子,青蓮智者才重新開口:“住哪間,和誰住……自己做決定,有急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說完,他率先離席。
不多時,外面傳來‘嗖’‘嗖’的聲音,緊接著一聲巨響,天空中綻放出耀眼的煙花。
留在酒店裡的玩家不由嘴角抽了一下。
“還不如玩奪命逃殺類的本。”說話的男人名叫李子倉,他走到飲料區,倒了杯橙汁回頭問:“誰要?”
僅有幾人回應,搖了搖頭。
李子倉坐回原位:“這個副本平靜得讓人不安。”
一句話說出所有人的心聲。
沒有生死爆發點,甚至第一輪遊戲失敗也沒受到任何懲處,使得這種平靜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壓抑到令人窒息。
杯子才送到唇邊,突然被用力搶奪,果汁濺在手背上。
李子倉眉頭擰了下,把要罵人的話憋回去。
搶他杯子的正是兔子化成的人,後者一把奪過杯子後咕嚕嚕咽下橙汁,然後又平靜站在一邊。
兔子和玩家長得一模一樣,但眼睛的顏色不同,可以很好區分。
一名叫依珠的女玩家站起身,同樣倒了杯果汁,然而身邊的兔子沒有來搶。似乎只有化身成和李子倉模樣相同的那隻兔子,有搶奪食物的愛好。
紀珩一言不發走去前台。
所有的門卡都擺放在一個筐子裡,方便玩家拿取。
四樓以上是客房,紀珩就選在了四層,回過頭看了眼蘇爾,用眼神暗示。
蘇爾跟了上去,同樣跟著的還有兔子變得紀珩。
“等等。”依珠走過來,用極輕的聲音說:“明天天氣繁花盛開。”
乍一聽這句話根本沒邏輯。
依珠開口時是特意背對著‘兔子紀珩’,蘇爾瞬間就明白她的用意,這是和擁有兔子的玩家建個暗號,防止第二天有人真的被兔子替換。
電梯門開了,紀珩微微頷首,率先走了進去。
蘇爾認真觀察著兔子紀珩,從他眼睛中看不出任何情感,刻意講了兩個笑話,那雙眼睛依舊毫無波動。仿佛這些事對他而言並不搞笑,卻也沒有斥責說無聊。
伸出一根指頭蠢蠢欲動,想戳一下看著還挺柔軟的臉蛋,實踐前問紀珩:“會不會咬人?”
紀珩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在這時,電梯門開了。
走廊鋪著十幾米長的紅毯,每隔一段距離放有綠色盆栽,燈也很亮。紀珩刷門卡的時候,蘇爾四處張望:“一點詭異也看不出,還真挺像來度假。”
裡面正好是標準的雙人間配置。
蘇爾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張紙條,詢問有什麽特別之處。
“就是普通的一張紙。”
紀珩沒理由騙他,蘇爾皺了下眉:“被主持人誆了?”
邏輯上站不住腳,拿一張破紙故弄玄虛說能救命,一般主持人不會用這麽低級的手段。
紀珩笑了下沒說話。
弄虛裡的天黑得要晚一些,蘇爾洗漱完夜幕才徹底降臨。抱臂站在兔子紀珩面前,原地沉思,雙方都是一動不動,宛如僵硬的木頭人。
現在沒有外人,短暫的沉默後蘇爾開始詳細講述白天走出弄虛的一幕,語畢雙臂張開朝後倒在床上:“想不通。”
冰冷的天花板沒有辦法帶來靈感,他偏頭望著紀珩。
“你不需要找希望……”紀珩站在窗邊,重複了一遍青蓮智者說過的話,眼神晦澀不明:“我大概知道打亂的是什麽順序。”
蘇爾眨了眨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彈坐起來,充分展示了腰部的韌性,直勾勾盯著他。
“還要確認一下。”紀珩:“先去找到存放監控錄像的地方。”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工程,從前台的電腦開始,一層層往上找。中途數次碰到其他玩家,因為忙著不同的事情誰也沒有多問。
蘇爾不喜歡打啞謎,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一下旁邊人:“就不能邊走邊說?”
紀珩:“這段時間是用來給你做心理準備。”
蘇爾認真回應:“一道數學題就能冷靜。”
可惜現在沒有題供他做,只能背圓周率。
兔子紀珩一直默默走在後面,似乎也有點受不了這份聒噪,步伐慢了半拍。
逐層搜索爬樓梯比較方便,上到九層時,蘇爾有些口渴。幸運女神終於眷顧到了他們,在走廊倒數第二間房子,發現數台電腦。
裡面站著一男一女,男的是萬億,女方蘇爾沒什麽印象,看了眼胸牌,居然和他一個姓,叫蘇糖衣。
蘇糖衣笑著說:“我是假蘇,你才是真蘇。”
有主角光環的那種蘇。
蘇爾實話實說:“如果你和我同進一個叫答案之書的副本,會推翻這個結論。”
除了他,其他人身邊都跟著兔子仿真人,不大的空間顯得有些擁擠。
蘇糖衣的兔人很愛惡作劇,如果誰從她身邊路過,就會伸出腳想把人絆倒。
這時萬億主動讓出位置,紀珩坐在椅子上,一點點倒退看今晚的回放,包括玩家在進入電梯後的場景。
已經看完一遍的蘇糖衣適時開口:“每一個兔人性格都不同。”
李子倉的那隻表現的最為明顯,愛好爭搶食物,不放過任何一點殘渣。
“弄虛處處透露著古怪。”萬億攤了攤手。
紀珩手沒離開過鼠標,頭也不抬道:“弄虛只是副本的名字,這座城叫希望之城。”
他突然強調城市名字,讓萬億愣了下,倒是蘇糖衣似乎想到了不太好的事情,嘴角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我先回房間了。”半晌,她面色有些難看,匆匆走出門。
蘇爾注意到對方轉身時扶了下牆,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紀珩城府太深,萬億想了想,從後面追上蘇糖衣,似乎想從她那裡打開缺口。
有些細節紀珩幾乎是一幀一幀地看,二十分鍾後才站起身:“走吧。”
路上蘇爾琢磨專門來監控室的用意,當時紀珩的目光不僅聚焦在屏幕裡的兔人身上,還有對應的玩家,大約是在做某種類比。
一路低著頭,不知不覺間發現已經站在房間外。紀珩刷門卡的瞬間說:“很久之前,各大組織就統計過進入弄虛的人員名單,試圖從他們身上找到共同點。”
蘇爾進門後的第一件事是喝水,緩解完爬樓梯帶來的痛苦,問:“有什麽發現?”
“重點不在於這些人,而是數量,”紀珩接過他遞過來的水,說:“近三年的名單加起來,也才不到三十人。”
蘇爾愣了下,單是這次入弄虛的玩家就有二十二人,快趕上以往幾年的總和。
“先前神算子說過,弄虛快開了,主持人都在忙著發放入場券,”他心裡沉了沉:“按照這種說法,往年進入弄虛的人其實也很多。”
說話的同時漸漸察覺出蹊蹺,青蓮智者坦言存活率高,證實的確有不少玩家活著走出弄虛。
“不記得的原因只有一種,遊戲篡改了部分記憶。”紀珩背靠著桌邊微微垂眼:“讓玩家忘了那些拿到入場券活著走出弄虛的人。”
這種推測聽著充滿了光明,按照美好點的劇本,離開弄虛的玩家徹底擺脫遊戲掌控,從此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但一股寒意卻慢慢爬上蘇爾的心頭,那是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感覺,仿佛陷入了柔軟黏膩的蜘蛛密網裡,不得不暴露在獵食者的面前。
紀珩突然問:“還記得許鶴麽?”
蘇爾點頭,他對許鶴記憶猶新,最後的交鋒中,對方曾貼著自己的耳朵說了些奇怪的話。
“有些玩家注定死在那個副本裡。”
“總有一天你會遇到,屬於你的必死局。”
陰鬱,無奈,失望。
字裡行間夾雜著太多情緒。
回憶戛然而止,蘇爾猛地從床邊站起來:“希望之城……之所以叫這個名字……”
紀珩點頭:“在這裡,可以找到關於必死局的線索。”
沉思一陣,說:“我調查過許鶴的資料,他在現實裡是一名警察,但在副本裡,卻是無惡不作的販毒者。至於曲清明,現實裡她的身份是模特,副本裡你用神秘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個相貌十分醜陋的女人。”
副本和現實世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蘇爾睫毛一顫,其中必然有一個世界是虛假的,但從會無意識寫錯名字來看,哪一個世界是真實的不言而喻。
沉默開始在房間中蔓延。
紀珩語氣帶著幾分嘲諷:“真正的我們,原本應該生活在某個副本世界。”
總有一天,當他們再以玩家的身份回到那個世界做任務時,便會迎來所謂的必死局。
蘇爾很快鎮定下來:“弄虛裡藏著可以活著離開必死局……”
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順序。
兩個字突兀浮現在腦海中,蘇爾第一次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神情。
“必死局無疑是最高難度副本,”紀珩說出他因為震驚一時無法說出口的話:“正常順序是不斷過副本,如果能活著,總有一天會進入弄虛,再迎來必死局。”
蘇爾張了張口,很想讓他不要繼續說下去,最終選擇靜默。
紀珩歎道:“姓周,討厭規矩,沒有辦法對父母的死亡感到悲傷……”
“無渡。”
蘇爾閉了閉眼,主動說出這兩個字。
無渡的副本世界,親情淡薄,處處講究規矩,要求人人在言行舉止上達到某種統一。他還記得當時路邊演講的年輕人,竟以兒時不願意念書被父母打斷半邊胳膊為榮。
而‘李’和‘周’,正好是鎮子上的兩個大姓。
想到這裡蘇爾深吸一口氣。
同許鶴和曲清明一樣,他在現實世界也過著相反的人生。高二之前父母疼愛家庭美滿,自身不用受繁瑣規矩的要求,大家講得是法律。
“你那同學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然打亂了順序,在新手場後直接送你進入必死局。”紀珩:“當時你只是新人,各項數值都很低。”
按照副本運行的規則,遊戲會根據玩家的實力調整副本難度。
如果用十分作為評判標準,進入弄虛的玩家至少在七分以上,必死局的難度可能是七的數倍。蘇爾不同,剛出新手場時差不多是一張白紙,實力最多是一分,從一開始就佔據天然的優勢。
“無渡講規矩,偏偏你擅長鑽漏洞,身上又有電擊器作為保命道具。”
蘇爾笑了下:“何況當時你還是隊友。”
嚴肅散去不少,紀珩嘴角微掀:“天時地利人和,全佔盡了。”
手指摩擦了一下胸牌邊緣,蘇爾輕歎一聲:“所以遊戲才會毫不吝惜發成就點,希望之城也沒有我要找的希望。”
屬於他的必死局,早在遊戲開場不久,便已經平安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