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塵沙中,巨狼的瞳孔驟然緊縮,呼吸仿佛都瞬間停滯。
霎那間,仿佛時光停駐,萬物止息。
猩紅的豎瞳猶如凝實的血海,眸底倒映著黑貓小小的身影——它出乎意料地安靜了下來。
煙塵散去,渺遠而冰冷的星光閃爍。
巨狼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吳卓文驚駭地注視著眼前震撼的一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出現的嗎?
·
戈修的藥劑被證明是有效的。
巨狼在得到注射之後,漸漸地恢復了人類的形態。
只不過,在經過那一場撼天動地的大戰後,他的體力消耗實在太大,恐怕要睡長長的一覺才能醒來。
在清掃戰場之後,吳卓文作為組織的代行領導者,開始馬不停蹄地按照一早定立的計劃進行運作。
新能源材料所帶來放射性研究報告被披露。
其內容包括,能源輻射對人體基因可能產生的異化影響。
相關公司的業務拓展線路和最開始一批獸化者出現的對比圖譜在社會輿論中掀起渲然大波。
緊接著,是關於抑製基因變異項圈的研究報告。
它揭露了項圈對潛在獸化者造成的不可逆輻射,以及其可能帶來的無可挽回的驚人後果。
經過嚴格訓練的獸化者分隊在一夜之間搗毀了數個軍隊駐地,並且將其中繳獲到的,被列為最高機密的計劃公之於眾——其中包括,如何具體地引導民意,煽動仇恨,再到新型武器的製造,武裝部隊的調動,以及如何在最後將所有的獸化者一舉解決。
駭人的事實被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以被捕獲的獸化者為主要對象的一系列不人道實驗被揭發。
一場震驚世界的政治醜聞爆發。
——這是純粹的反人類,反倫理,反社會行為。
政府狼狽不堪,奮力壓製輿論,但事態卻愈演愈烈,當局公信力完全喪失。
獸化者們宣布自己是一個區別於人類的獨立物種,同時向世界證明,他們有能力,也有技術對在項圈輻射中受害數十年的潛在獸化者施加治療,讓他們不再在對自己失控的恐懼中擔驚受怕,同時,他們向人類要求,獸化者們需要獨立的生存空間。
他們要求絕對的獨立,以及不被干涉的,自主的權力。
事態變化風起雲湧,瞬息莫測。
三天后,沈薄衍從長久的昏迷狀態中醒來。
他緩慢地眨眨眼,記憶遙遠而模糊,腦海中僅存的畫面破損而斷續,從始至終被籠罩在一層猩紅的血色之中。
那些劃破空氣的子彈,落石和塵土,嘶吼與慘叫,都仿佛是上個世紀的內容了。
沈薄衍定定地注視著頭頂的天花板,抬手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那一點濕漉漉的,柔軟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他鼻端。
——是夢嗎?
還是只是幻覺。
沈薄衍抬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脖頸——原本佩戴著項圈的地方空空蕩蕩。
他一愣,微微一側頭。
巴掌大的小黑貓蜷縮成一個毛絨絨的團子,躺在他的枕邊,脊背隨著呼吸均勻地起伏著。
沈薄衍的目光下意識地放柔。
他撐起上半身,稍稍俯下身子,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地抵在貓咪的腦袋上。
小黑貓的耳尖抖了抖,一雙碧色的眼眸緩緩睜開。
它張開嘴,緩慢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湊近過來,仿佛打招呼似的,用濕漉漉的鼻尖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沈薄衍的面頰。
沈薄衍呼吸微微一滯。
仿佛心臟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的,瞬間失去了規律。
小貓咪歪著頭端詳著他,似乎意識到什麽似的,從一旁扒拉出一個小小的,專為貓咪的爪子設計的打字器。
屏幕上出現一行字:
“現在確實是晚上,但是你現在更適合維持人類的形態,這樣你會恢復的更快。”
它毛絨絨的尾巴若有若無地掃過沈薄衍的手腕間。
沈薄衍這才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帶著一個銀色的金屬圈,上面閃爍著綠光。
“放心,我改良過的,不會有副作用。”
小黑貓舔了舔爪子,一副非常傲慢的模樣。
沈薄衍有些忍俊不禁。
他抬手輕輕地撓了撓貓咪的下巴:“你好厲害。”
小黑貓碧綠的雙眼微微眯起,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仿佛在說“那當然”。
——其實,沈薄衍在醒來後,並沒沒有來得及去思考自己和對方形態的差異。
因為,在看到小貓蜷縮在自己枕邊的身影的瞬間,他的所有思維都被佔據,再也無法進行更多系統的邏輯推斷。
於是滿心滿眼,全都是他。
·
終於,半年後,在獸化者逐漸壯大的威脅與壓力下,政府被迫認可了這一新興物種的存在,並且將其中一塊獨立於其他大陸的地域劃歸獸化者。
經過了不過短短一年,獸化者就已經全面在大陸上定居。
他們制定了更加適合這個種族的法律和規則,井然有序地在新大陸上開始了新的生活。
吳卓文的臉痛苦地皺起:“你真的不準備當這個領導者嗎?”
沈薄衍漠然地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可是我也不想當啊!!!”吳卓文有些崩潰:“明明你和陳子嚴才是最大的功臣,你們才最應該享受勝利的果實啊!!”
沈薄衍無動於衷:
“我沒時間。”
吳卓文神色一黯,陷入了沉默。
陳子嚴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了,他久睡不醒,身體也開始逐漸變得衰弱。
吳卓文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上次見到對方時的情形——
巴掌大的小黑貓躺在巨狼銀灰色的厚重皮毛中,沉沉地睡著,它瘦骨如柴,幾乎被那海浪一般的絨毛淹沒。
巨狼長久地凝視著躺在自己身上的小貓。
血色的眼瞳中彌散著吳卓文看不懂,也無法看懂的複雜感情。
下一秒,它發現了吳卓文的到來,威脅性地看了過來——吳卓文頓時有種被捉到的心虛,於是趕忙轉身,以與自己體型不相符的迅速飛快地溜走了。
吳卓文歎了口氣:“……好吧。”
沈薄衍點點頭,轉身欲走。
“但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吳卓文忍不住問道。
沈薄衍扭回頭,暗紅色的眼瞳深處幽暗莫測,低沉的聲音毫無波動:、
“沒有。”
整整一年,他們嘗試了整個世界,但是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挽留陳子嚴飛快流失的生命——吳卓文親眼目睹了沈薄衍一天天變得越發沉默,除了在陳子嚴面前之外,再也沒有展露出一絲笑意。
但是,出乎吳卓文意料的是——
沈薄衍這時突然笑了:
“……不過沒關系。”
吳卓文一愣。
這時,他才終於看清,沈薄衍那猶如血海翻滾的眼眸深處,叵測而焦熾的火光,那是極端克制和冷靜的瘋狂,以及近乎魔障般的偏執:
“死亡不會將我們分開。”
吳卓文不由自主地感到後背發寒,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竄了上來。
“他是我的。”
沈薄衍不緊不慢地說道。
他收回視線,轉身向外走去,丟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語:
“我們會在下一個世界再次相遇。”
·
戈修睜開雙眼。
頭頂破舊的風扇歪歪斜斜地掛在肮髒的天花板上,一刻不停地旋轉著,發出單調而乏味的嘎吱聲,但卻仍舊無法驅散房間內的沉悶和燥熱。
空氣中彌漫的濃烈腐朽味道幾乎令人窒息。
滴答。
液體滴落下來,落在了戈修的額頭上。
他愣了愣,抬手抹去額角的水漬,目光微動,落在自己並起的手指上。
暗紅粘稠的液體黏附在指腹上,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