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修是在床上醒來的。
頭頂是厚厚的帷帳,雖然光線朦朧昏暗,但是仍舊能夠清晰地認出,這裡並不是他的臨時住所。
他按了按自己自己隱隱作痛的額角,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宿醉的後遺症開始慢慢顯現,四肢仿佛生鏽了一般僵硬而沉重,耳邊滿是混沌的嗡鳴。
窗外的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灑落進來,在地毯和床腳上印下一道燦爛的金黃色縫隙,細細的微塵在空中浮動。
戈修緩緩地從床上爬起來,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額頭再一次疼了起來。
很好。又是光著的。
他真的不應該在人魚和人的形態間經常切換——這種身上空無一物的感覺實在是非常不舒服了。
戈修給自己蓋上被子,整個人再一次栽回了床上,在厚厚的墊子上彈了彈,軟綿綿的被子和床墊將他緊緊地裹在其中,昨天晚上的記憶猶如沒有擰緊的水龍頭似的,滴滴答答地慢慢回流。
有些部分他的確想不起來了。
他是如何與克裡斯汀分別的,然後又是怎樣來到這個房間的,這段的記憶就像是斷片了似的,完全想不起來半點畫面。
至於之後的事情……
隨著他的苦思冥想,斷斷續續的片段湧入腦海。
絢爛夢幻的光影,冰冷的池水中彌漫著柑橘苦澀的香氣,雪白紛亂的泡沫——
以及……
戈修猛地瞪大雙眼——不會吧?
他抬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軟的,冷的。
但是先前那種灼熱滾燙的觸感卻仿佛仍舊停留在其上似的,再一次隨著記憶隱隱發燙,溫度迅速地蔓延開來,從嘴唇上延申到了臉頰。
戈修猛地閉上雙眼。
他將自己的頭埋進軟綿綿的枕頭裡,然後將身上蓋著的被子猛地拉起蓋過頭頂,仿佛這樣就能將昨天發生的其他事情從自己的腦海中趕出去似的。
操……真的假的……
接吻?
戈修在被子下習慣性地蜷縮起身子,擰起眉頭,死死地注視著眼前黑漆漆的狹窄空間,似乎在琢磨著什麽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主要是……這怎麽可能呢?
這時,他的腦海中閃過自己之前和克裡斯汀聊天時對方說的話——“神魂顛倒”嗎?
羅維特……為他神魂顛倒?
不可能啊。
這裡是虛擬世界,是專門為了令他痛苦,消除罪惡值誕生的,為什麽一個虛擬人物會對他產生感情?尤其還是除了惡意之外的感情?
而且,每個世界,似乎都有這樣的一個身影的存在。
他記得路萊的擁抱。
以萊諾烙在自己手上的吻。
以及這次……
戈修再一次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這次他仿佛被燙到似的,迅速地縮回了手。
不知為何,他仍然很難相信這件事情的真實性。
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其上轉移開來,轉而去思考一個更加深入的問題,試圖在其中建立一個能夠說得通的邏輯關系。
先前數據崩解的畫面再一次從腦海中閃過。
以及在周圍一切都在融解時,自己手上仍舊在逐漸加重的力度以及對方嘴唇的溫度。
戈修若有所思地眯起雙眼。
——這個人是真實的嗎?
如果是真實的,那麽新的問題就會隨之浮出水面——
為什麽那群希望自己在虛擬世界受到懲罰的人,會允許這個懲罰世界當中有這樣一個並不是由數據構成的人物存在?
他們知道他的存在嗎?
還是……這一切只是個陷阱?這個看似並非虛擬的存在或許只不過是個假象,幕後的操縱者通過誘導自己相信他的存在,以達成什麽更深層次的目的。
戈修坐起身來,他掀開被子,跳了下來,冰冷白皙的腳掌深深地陷入柔軟厚實的地毯當中。
不管究竟是那個可能性,現在唯一能夠肯定的是,自己記憶的丟失,以及在荒星上的被捕,乃至於之後的入獄審判以及最後虛擬世界的懲罰決定,背後都一定有隻無形的手在操控。
而現在最需要弄清楚的,就是這群人的動機。
只有知道他們想要什麽,他才能反過來利用甚至借此反擊。
而在清楚了解到對方動機之前,戈修不準備輕舉妄動。
戈修在房間內環視一圈。
他這才看到,一旁的椅子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幾件衣服,應該就是給自己準備的。
無論大小尺寸都非常合適。
戈修將衣服套上,簡單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和袖口,學著羅維特先前的手法,拿起發帶,在自己的腦後不太熟練地綁了個歪歪扭扭的結,將自己過長的頭髮扎了起來。
他向著房間外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他就聽到了外面傳來的低沉的聲音,似乎是羅維特在和其他人進行交談。
戈修頓了頓,將門打開一個縫隙,讓聲音更加清晰地傳入進來。
“……所以?”
男人低沉的聲音陰晴莫測,聽上去有種詭譎的壓迫感。
“這……這個……我們現在也還在討論,還沒有得出一致的結論……”另一方的聲音結結巴巴地響起,沒有直接回答羅維特的問題,而是有些詞不達意地解釋道:“但,但是……血樣分析出來的數據……的確是這樣的……”
“那就繼續研究。”羅維特的聲音冷漠而鎮定,隱隱醞釀著將襲的風暴。
對面急急忙忙地回答:“是的是的。我們正在對基因進行進一步的分析,實驗室,實驗室還需要一點時間……”
在戈修推開門時,羅維特正好將眼前的通訊器關閉。
他扭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戈修,神情柔和下來,漆黑眼眸深處的冷厲陰沉驟然消散,他微微勾起唇角:“醒了?”
戈修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羅維特的視線下落,停留在他踩在地毯中的腳掌——骨骼纖細,皮膚白皙,細細的青色血管在腳背上蜿蜒,腳趾藏在毛茸茸的地毯中,有種莫名的脆弱感。
他皺皺眉:“怎麽不穿鞋?”
戈修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腳,無所謂地移開視線,聳了聳肩:“沒找到。再說了,你房間裡不是鋪著地毯嗎?”
他向著一旁的沙發走去,羅維特的視線追隨著他,有些無奈地說道:“就在床邊。”
戈修挑挑眉,頗有幾分蠻不講理的任性:“我懶得穿。”
他將自己的身體蜷縮進了柔軟的墊子當中,打個哈欠,散漫地眯起雙眼:“而且我是人魚,我又不怕冷。”
羅維特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歎了口氣,妥協地說道:“好吧,不穿就不穿。”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兩條長腿邁動,幾步就走到戈修的跟前來。
戈修抬眸看向他,揚起了眉頭,似乎在無聲地詢問。
羅維特彎下腰來,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順著他鬢角散出的一縷發絲滑倒腦後,輕輕一挑,就將那系的亂七八糟的結扯了開來。
柔軟的藍紫色長發流散下來。
他靈活熟練地攏起戈修的長發,發帶順從聽話地隨之穿梭系緊,形成一個結實而漂亮的結,將他的頭髮牢牢地綁起。
羅維特黑眸深沉,唇角笑意加深:“好了。”
戈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晚上克裡斯汀說的隻言片語再次出現在腦海當中,他的眼神微微一閃,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羅維特問道:“餓了嗎?”
戈修點點頭。
“想吃什麽?”
“都可以。”戈修半眯起雙眼,好像仍然沒有睡飽似的,整個人懶懶散散地縮成一團:“只要飯後有糖我就無所謂的。”
羅維特撥了撥他的頭髮,眸色柔和些許,感覺自己有向老媽子進化的趨勢:“那就吃點清淡的吧。畢竟你昨天宿醉。”
少年點點頭。
“對了——”
羅維特轉身向外走去,但是他還沒有走出去幾步,戈修懶洋洋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叫住了他:
“……吃完飯我就能回我的池子裡去了對嗎?陛下?”
他的步伐一頓,扭頭看向戈修。
少年的藍紫色雙眼半闔,其中有種奇異的審視神色,猶如局外人冷靜而理智的旁觀,有種莫名的疏遠感。
羅維特勾起唇角:“瓦倫。”
……什麽?
戈修微微一愣。
羅維特耐心地說道:“我的全名是瓦倫·羅維特,你可以叫我瓦倫。”
……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這樣的稱呼是不是是有點過於親密了……?
還沒有等戈修想好如何回答,就只聽羅維特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你之前的水池有些太小了,我請人為你把它擴建一下,在施工的這段時間內,你住在這裡就好了。”
他的語氣仍舊柔和,但是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專斷。
戈修倒不是非常吃驚。
“那好吧。”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然後又一次窩回了剛才的位置:“記得讓人把我的遊戲機和平板電腦都送到我的房間裡去。”
“好。”
男人的腳步逐漸遠離。
戈修窩在沙發裡一動不動,下巴擱在膝蓋上,雙眸微垂,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眸底的神色。
如果對方是為了迷惑自己的誘餌,那必然會與他形影不離。
而他樂見其成。
畢竟,倘若要摸清楚那些幕後之人的真實目的,他就必須從這個虛擬世界中唯一與眾不同的存在下手——
這是一場隱藏於面具下的博弈,拚的是誰能最後棋高一著。
而且在這裡沒有監控攝像頭,其實對自己更加有利。
戈修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繞到桌子前,將通訊器打了開來,在系頭髮時笨拙的手指此刻卻靈巧到令人難以置信地程度,仿佛對眼前的機械早已了如指掌,短短幾秒鍾內就入侵成功。
所有的記錄在通訊結束之後自動刪除。
但是這不代表不會在硬盤上留下電子痕跡——
戈修熟練地進行拆解刻錄與解碼,幾分鍾後,剛才的通訊視頻在屏幕上播放了起來,熟悉的聲音從中傳出。
和羅維特進行聯絡的是一位當初在玻璃房內被臨時喚來的人魚專家,很顯然,是自己的血樣分析出了結果。
對面的專家面色蒼白,眼下有著深深的青色,看上去過分疲憊,他的神情猶豫而困惑,似乎被什麽謎團糾纏住了似的。
他結結巴巴地向著羅維特解釋著報告中的術語和其中代表著的含義,雖然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字斟句酌,但是戈修仍然能夠聽出來他語氣中的猶疑和不確定。
簡單地總結下來之後就是——
從血樣上來看,戈修身體健康,完全沒有任何疾病,是一條普普通通的人魚。
戈修擰起眉頭,有些難以相信。
普普通通?一條皮膚堅硬到普通利器無法穿刺,牙齒尖銳到能夠咬斷金屬的人魚?開玩笑吧?
血樣居然什麽結論都沒檢測出來嗎?
很顯然,羅維特也並不怎麽相信人魚身體異常的來源如此簡單,在人魚專家急急忙忙地解釋實驗室正在進行對細胞中的基因進行進一步的分析之後,視頻掛斷了。
望著眼前黑下來的屏幕,戈修擰起眉頭,陷入了深思。
作者有話要說: 攻:終於kiss了!
戈修(深思熟慮)(得出結論):這是陰謀!
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