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層層疊疊的帷幔被金質的掛鉤拉起,少年獨自坐在床鋪邊緣,在大床的襯托下越發顯得身材纖細,幾乎要被陰影吞沒。
他身上仍舊穿著舞會上的禮服,只不過現在已經變得皺皺巴巴的,從領口都肩頭都被他自己撕扯的不成樣子。
羅維特在門口,壓低聲音同自己的下屬將領吩咐著些什麽。
他時不時地扭頭看一眼坐在床上的戈修,似乎不是非常放心的樣子。
戈修的臉頰被糖果頂的凸起,他低著頭,也不動,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先前扎好的發帶已然松開,藍紫色的長發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肩膀上。
他看上去乖乖巧巧,半點沒有剛才凶狠暴戾的危險模樣。
終於,羅維特結束了談話。
他關上門,抬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領結,然後轉身向著坐在床邊的戈修走去。
戈修抬起頭。
他的顴骨上仍舊帶著抹未褪的潮紅,在白如初雪般的皮膚上看上去更是格外的顯眼,一雙藍紫色的眼珠霧氣蒙蒙,看不出情緒,也說不好到底清醒了幾分。
羅維特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
戈修眨眨眼,沒動。
——還好,至少比剛才回來過程中差點被他扭斷手臂的衛兵要強得多。
羅維特問道:“感覺還好嗎?”
戈修搖搖頭。
“渴了嗎?”
戈修想了想,緩緩地點點頭。
羅維特從一旁的托盤內端起一杯溫水送到他的唇邊,戈修垂下眼,從他的掌心內小口小口地喝著水,模樣乖巧的很。
長長的睫毛垂下,在他的面孔上印下陰影,猶如蝶翼似的,在光線下微微顫抖著,毛茸茸的。
仿佛有羽毛在心口撓了一下。
羅維特抬手蹭了蹭少年柔軟的臉頰,感到自己的心軟的不像話,聲音加倍柔和起來:“還想要什麽?”
戈修再度抬眼看向他,霧氣朦朧的雙眼微微眯起,似乎花了點時間消化信息,然後開口說道:
“熱。”
他的聲音很啞,原本清冽微冷的聲線被摻上了沙礫摩擦的質感。
羅維特轉身正準備調節自己房間內的溫度,但他剛一背過身去,就只聽背後傳來一聲布帛撕裂的尖銳聲響。
他詫異地扭頭,向著坐在床上的戈修看去。
少年的指甲尖銳如剃刀,在瞬間就將質量上乘的禮服劃開巨大的口子,然後用力一扯,就變成了脆弱的布條,被簡單粗暴地從身上剝離下來。
衣服的碎片猶如雪花般飄落,洋洋灑灑的落在床上和地毯上。
戈修無辜地眨眨眼:“熱。”
羅維特:“……”
戈修舒展了一下終於擺脫束縛的胳膊,然後低下頭掃了眼自己的下半身,用手指扯了扯褲子,似乎琢磨著怎麽故技重施。
羅維特有些頭痛。
他快步走上前去,抬手按住戈修蠢蠢欲動的手,有些無奈地哄勸道:“等一下就不熱了,乖。”
少年柔軟冰涼的軀體近在咫尺,先前在水池中的觸感仿佛仍舊停留在手掌上,淡淡的酒香飄來,猶如翻滾著朗姆酒的海洋,很涼,但是撲在臉上卻是燙的。
現在,羅維特也感到熱了。
那種燥熱讓空氣仿佛都沸騰了起來。
他繃緊雙唇,喉結微微地上下移動,仿佛也被空氣中逸散的酒氣沾染到了一樣。
羅維特清楚自己並不是道德水準很高的人,只要能使自己開心,他向來毫無忌憚,無所顧忌。
掠奪和侵略的本能在他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更何況,他早就對自己這條人魚有所想法了。
現在對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坐在自己面前,如果不做些什麽,簡直有些對不起自己。
但是……
羅維特垂眸注視著眼前似乎仍舊茫然的戈修,漆黑的眼眸幽深如淵,仿佛有什麽複雜的情緒在其中回旋激蕩,沉澱成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他抬手撫過對方的下頜,動作緩慢而柔和,久久徘徊著。
——大概是……終於還是有些在意。
羅維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得低沉暗啞了起來:“你……”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被戈修打斷了。
他皺起眉頭,說道:“水。”
羅維特以為他還想喝水,於是便直起身來,拿起床邊的水杯遞了過來。
但是戈修的眉頭卻皺的更緊,他搖搖頭:“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
羅維特愣了愣。
戈修此刻似乎變得煩躁了起來,剛才乖巧安靜的樣子猶如廢紙一樣被撕毀,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扶著床沿向外走去:“水……”
羅維特也跟著他站起身,伸手護在戈修身邊,以防他突然跌倒。
在那瞬間,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用誘哄的語氣說道:“好的好的,水,這邊有水——”
羅維特抱起戈修。
少年骨架纖細,在手裡幾乎沒有什麽重量,但是掙扎的力氣卻大的驚人,聲音含混:
“我能走……”
羅維特加快步伐,耐心地勸誘著:“是的沒錯,你能走你能走,只是這樣更快點,你別亂動——”
浴室的門被男人不耐煩地踹開,頭頂的燈光亮起,一個巨大的私人浴池出現在了眼前,光潔的大理石將偌大的房間覆蓋,一排造型奢侈華麗的銀質水龍頭同時開始向外湧流,冰冷的水飛快地注滿浴池。
戈修眼前一亮,他掙脫羅維特的手臂,整個人一頭栽了進去。
浴鹽的噴頭被他撞開,但是等到羅維特伸手去關時已經來不及了,彌漫著香氛的泡泡在浴池內湧出,在水流的衝撞下飛快地蔓延開來。
“嚓啦——”
布料撕裂的聲音再度響起。
藍紫色的魚尾撐破布料露了出來,在燈光和泡沫下泛著近似五彩的光,猶如童話般美輪美奐。
人魚浮出水面,長長的頭髮濕淋淋地貼在他空無一物的上半身上,從頭頂,到眉毛和眼睫毛,都沾著一層白色的泡沫,猶如被雪花淹沒一般。
羅維特有些忍俊不禁。
人魚有些遲鈍地思考了半晌,然後有些惱火地揚起眉頭:“你笑我?”
羅維特克制住自己不停勾起的唇角,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我沒有笑你,我只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只見那巨大的魚尾從浴池邊緣卷了上來,用幾乎難以捕捉的速度掃向他的腿。
羅維特在猝不及防間失去了平衡,整個人也同樣一頭栽進了浴池。
他浮出水面,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劇烈地咳嗽著。
人魚毫無同情心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現在和我一樣了。”
羅維特低頭看了眼自己,他的襯衫已經完全被打濕,皺褶出填滿了泡沐,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上和頭上,但是估計和對方也的確差不多都是白花花一片了。
戈修將身邊的泡泡兜到懷裡,向著落入水中的羅維特灑了過去,他看上去仍然醉醺醺的,但是他的眉梢眼角都被純粹的快樂佔領,有種惡作劇得逞的開心——漫天飛舞的泡沫在燈光下閃爍著五光十色的光暈,瞬間就將皇帝剛才露在水面上的頭顱淹沒。
羅維特被埋了個正著。
但是下一秒,他卻沒聲了。
戈修雖然現在仍舊有些迷糊,但是卻隱隱約約知道對方是不能在水裡呼吸的。
他皺起眉頭,緩緩地開口道:“喂……?”
水池內仍舊一片死寂,連半個泡泡都沒冒出來。
人魚遲鈍地眨眨眼,向著羅維特最後露頭的地方遊去,抬手刨開上面細細密密的厚厚泡沫,抬高聲音,緩慢地喊道:
“你……在哪?”
在那一瞬間,眼前的泡沫堆突然被自下而上地破開,男人從水底猛地躍起,大笑著向他撲了過來,帶起的浪花將人魚壓入水下,整個栽倒在了泡沫堆裡。
雪白的泡沫揚起又落下,密密匝匝地摻在人魚藍紫色的發間。
羅維特漸漸收斂了唇邊的笑意,漆黑的眼眸暗沉幽邃,眼神變得深沉而熾熱,猶如融化的岩漿般翻滾湧動著,叫囂著擇人而噬的驚人欲望,但在其下,卻有有種暗藏的溫柔和複雜在靜靜地流淌著,他的目光猶如鉤爪或尖刀,似蜜糖或毒藥,定定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年——
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
其他的已經不再重要。
他抬手描摹著人魚的下頜弧線,那細膩冰冷的肌膚猶如雪花般在他的指尖融化,他的眼神熱烈而執著。
人魚眨眨眼,細細的泡沫從他的眼睫毛上飄落,融進水面,濕漉漉的眼眸因酒意而難以聚焦,但是又似乎在思索著什麽艱難高深的問題似的,純稚而茫然,對一切都感到困惑。
距離縮短。
灼熱的吐息噴灑在冰冷的皮膚上。
緊接著……是一個吻。
一個單純的吻,不帶絲毫的色情色彩,混合著湧動的浴鹽香氣和柑橘的淡淡苦澀,靜靜地落在了人魚的唇上。
少年慢慢地眨眨眼,茫然地看著他。
他的唇很冷,柔軟的唇面濕漉漉的,隱約帶著海洋的味道,猶如暴風雨前晃動搖撼的海面。
但是之前在起居室內感受到的燥熱卻並未熄滅半點,反而從壓抑的心底蓬勃燃起,迅速地將羅維特的理智焚燒成灰燼。人類滾燙的溫度猶如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將那驚人的高溫迅速傳遞到了身邊冰冷的池水中,水花濺起,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而熾熱,
他撬開人魚的牙關,對方尖銳的牙齒劃破了自己的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間浮動,細微的疼痛帶來仿佛在刀尖上行走般的快感。
羅維特加倍清醒地認識到,眼前無害的少年是危險可怖的異獸,是既非人魚更非人類的海妖。
是來源於神話,以人為食的殘暴獸類。
——他的牙齒尖利可以輕易地咬斷人類脆弱的喉嚨,他的指甲可以撕裂胸膛,巨大有力的尾巴能夠瞬間掃斷骨骼,將一個成年人擊昏。
但是,即使再清醒,他都無法不放縱自己的沉迷和墮落。
那是仿佛源於靈魂深處的致命蠱惑,能夠勾起每一個生物最為原始的狂熱和癡迷。
羅維特是那樣清楚地明白了,為什麽威利斯大公會心甘情願地打開隔離的罩子,擁抱冰冷的死神。
因為這種血腥而殘忍的可怖美麗,是任何存在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他如同在駕駛著船只在海面波濤中掙扎的水手,被歌聲誘惑駛向危險的海域,奮不顧身地奔向象征著死亡的幻夢。
猶如被對方駭人魅力控制的木偶——無法拒絕,無法擺脫。
即使以己身為餌食也心甘情願,縱然在下一刻葬身於此地也毫無怨言。
他為他神魂顛倒。
·
研究所內。
巨大的屏幕上顯示著複雜跳躍的數據和圖案,潘多拉的指數一路飆升。
所長用狂熱的視線注視著眼前的景象,幾乎忘記了呼吸。
一旁的研究員也同樣面露興奮,他壓抑著嗓音的顫抖,問道:“所,所長,這個世界的指數已經遠超預期效果了,請問我們還要繼續嗎?”
所長的視線黏在巨大的屏幕上,眼底壓抑著難抑的喜悅,他沒有回頭,而是直接開口問道:
“罪犯腦域的穩定值呢?”
“上下波動中,雖然不太穩定,但是還處於正常范圍內。”
所長思考半晌之後,緩緩地說道:“做好隨時脫離的準備,一旦數據超出預期就迅速切斷,但是現在……”
他定定地凝視看向屏幕上的數據,緩緩地勾起一個興奮的笑容:
“——現在我們可以暫時放縱自己,享受一下即將勝利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