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桌盡頭的男爵伸出一隻肥碩寬大的手,拿起那隻被烤的流油的人腿,那張大到比例怪異的嘴緩緩地張開,嘴角幾乎裂開到了耳朵根,露出了其中一圈圈的尖利牙齒,交錯排列著,一層層地向著喉嚨蔓延。
所有的玩家都面色慘白,不禁脊背發涼,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他們的視線被這令人心悸的可怖一幕死死黏住,怎樣都無法挪開,只能眼睜睜地注視著那個男爵將那條腿直接塞到了嘴裡,他的臉頰和喉嚨都伴隨著緩緩咀嚼蠕動著,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啃食吞咽聲,被嚼碎的碎肉和骨頭渣裹著厚厚的油脂從他的嘴角流淌下來,低落在雪白的桌布上。
眼前的情景令人毛骨悚然。
面無表情的男仆和女仆將銀盤一個個地安置在桌上,伸手將蓋子揭開,露出一道道各不相同的菜式。
被燉煮成奶白色的湯中裸露出森白的肋骨,切成利於入口的鮮嫩肋排的截面中緩緩地向下淌著粉色的湯汁,被炙烤過的肩肉外包裹著向外滲油的培根,周圍又以辛辣的薄荷白醬為點綴。
從色彩的搭配再到散發的芬芳,每一道菜都格外誘人。
但是每一個圍坐在桌邊的玩家卻都對這些菜肴的原料心知肚明。
他們面露菜色,仿佛胃裡翻江倒海,只是勉強自己不乾嘔出來——餐桌上沒有一個人動刀叉,只有坐在桌子盡頭的男爵在一刻不停地狼吞虎咽。
每新上一道菜之前,上一道菜都會被他清掃的乾乾淨淨。
他的胃仿佛無底洞一般,風卷殘雲地將所有手中能夠拿到的食物塞到嘴裡,動作越來越快,仿佛在變得越來越饑餓。
席上的玩家們如坐針氈。
他們偷偷地向著長桌的上首看了過去。
蒼白陰鬱的男人坐在主位上,修長的手指捏著玻璃杯的杯頸,漫不經心地輕輕搖晃著。
他唇邊帶笑,注視著坐在長桌另外一斷的男爵狼吞虎咽。
猩紅的液體在容器中搖曳翻滾,倒映在男人漆黑幽暗的眼眸深處,為他的眸色染上了一層詭譎的暗紅色。
一位青年靜靜地垂眸坐在他的身旁,他的神情格外平靜,仿佛絲毫沒有收到對面那個狼吞虎咽的男人影響似的。
在餐廳過分明亮到近乎慘白的燈光下,猶如一幅精美的油畫,安靜,平和,無動於衷。
……一看就不是好人。
玩家們交換了一個悚然的眼神。
他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副本居然有兩個boss,而且全都成功地混入了玩家之中!
不過他們想不通的是,既然到現在都沒有人揭穿這兩人的身份,那又為何在現在直接暴露偽裝呢,等一下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他們心中沒底。
戈修從始至終一直低垂著眼眸。
一雙修長的手搭在膝蓋上,青色的靜脈在白皙的皮膚下蜿蜒,猶如大理石的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正在這時,他的手指指尖突然輕微地彈動了一下,幅度微小,幾不可察。
就像是正在掙脫束縛一樣。
送上菜肴的副本npc內夾雜著數位身份為仆人的玩家,他們戰戰兢兢地端著手中的銀盤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盤子放在桌上,然後就仿佛火燒屁股似的飛快離開。
桌上的菜肴一道比一道惡心。
一冰塊上貼著薄如蟬翼的肌肉和內髒切片,淋漓的鮮血順著冰山向下流淌,一旁還用人類的眼球做點綴。
幾個座位離這道菜較近的玩家面色慘白如紙,如果不是趕緊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然可能真的直接吐出來。
正在這時,一個新人玩家哆哆嗦嗦地走上前。
他的手裡端著一份例湯,血紅的湯底中漂浮著被切成碎塊的內髒,以及頗具匠心環繞著碗緣的大腸。
隨著越來越靠近瘋狂大嚼大咽的男爵,他的手抖得就越離開。
滾燙的湯汁濺出,滴在他的手背上。
玩家“哎喲”了一聲,手中一抖,腳下控制不住地一個踉蹌,下一秒,整份湯直接灑了下來。
男爵那嘈雜的咀嚼聲停止了。
在那張肥肉堆積的的巨大面孔上,一雙呆滯惡毒的漆黑眼珠緩緩轉動,然後死死地釘在了那個犯下錯誤的新人玩家身上。
令人驚恐的寂靜蔓延。
但是,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這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
“啊啊啊啊啊——!!!!”刺耳而絕望的尖叫聲在餐廳內響起,新人玩家掙扎著,但是他的腿卻被死死地扯住。
他重心不穩地栽倒在地,然後被拉扯著向後拖去,被緩慢地送到了那張絞肉機一般的大嘴當中。
從腳趾,到大腿,胯骨,再到柔軟的腹部。
“哢擦哢擦。”
咬碎骨骼的聲音仿佛被放大手數倍,男爵咀嚼啃噬著從奄奄一息的男人身體中流淌出來的內髒,發出呼嚕呼嚕的吸食聲,飛濺的血漿和肉末將眼前的大半個桌子汙染,甚至連坐的靠近的玩家都被濺了一身。
剛開始,那個玩家還能嚎啕和慘叫,甚至於哭泣與求饒。
但是到了後面,除了肢體偶爾的抽搐,以及孱弱的伸吟能證明他還活著之外,其余的都仿佛一具真正的屍體。
整個過程持續了只有短短的數分鍾。
但是對於玩家來說,卻漫長的仿佛度過了數個世紀似的,他們牙齒打戰,面色慘青,神情渙散,就這樣眼睜睜地注視著一個人在自己的眼前被活生生地吃掉。
不知道是他們在內心深處,還本能地記著不能偏移自己的身份,還是已經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和欲望,屁股仿佛生了根似的緊緊黏在椅子上,動都無法移動一下。
突然,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坐在主位上的青年猛地站了起來,然後一個跨步衝上了餐桌,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踹了下去。
桌布在頓時皺皺巴巴地蜷起,銀盤杯碟叮叮當當地落地。
已經將那個活人吞吃殆盡的男爵注視著那個膽敢妄自打斷宴會的青年,一雙漆黑的小眼睛內閃爍著憤怒而貪婪的光芒,他的喉嚨裡發出怒吼,那張一層層一圈圈的利齒猛地張大,揮舞著兩隻手向著那個青年伸了過去。
戈修順手抓起插在其中一個銀盤內殘余骨頭內的切肉刀,然後反手捅向對方的左眼。
動作狠辣利落,行雲流水,仿佛出自本能,或是演練了千百遍似的,前後用時不超過數秒,男爵那憤怒疼痛的尖利嘶吼聲就在餐廳內響起。
戈修靈巧地從餐桌上躍下,抬手按住對方的後腦杓,然後狠狠地往桌子上按去。
原本就插在對方眼珠內的刀子瞬間前進了數寸。
刀刃捅進骨頭的聲音響起。
男爵肥碩的身軀顫抖了兩下,不再動了。
整個餐廳內都變得一片狼藉,桌椅翻到,湯水和血漿橫流,吃剩的骨骼和殘破的血肉濺在厚實的地毯上。
戈修抬腳踹翻男爵巨大的身軀,彎腰將那把刀從他的眼窩內拔了出來。
猩紅的血液濺在他白皙的側臉上,但是那雙漆黑的眼眸卻依舊沉靜如水,仿佛幽暗深沉的深淵,血色與蒼白相互交纏,顯得越發詭譎而危險。
等候在一旁的npc們面目猙獰地迎了上來,但是卻迎面而來的卻是沾染著鮮血的鋒利刀鋒,切開肉體,斬斷骨骼——對方顯然十分心狠手辣,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不過短短數秒,面龐染血的青年就站在了走廊邊緣。
戈修看向那些已經看傻了的玩家掃去,嗤笑一聲:“跑啊,還等什麽?”
那些玩家們頓時如夢初醒,仿佛奔命似的從各自的座位上站起,然後歪歪扭扭地向著青年背後的走廊當中瘋狂跑去。
那些被砍到的npc們將自己破碎的肢體拚接回原位,所有的截面都沒有流淌一滴鮮血,前後不過數秒,他們剛才還四分五裂的四肢恢復了原狀,然後扭曲著一張蒼白惡意的臉,向著那些逃竄的玩家撲去。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卻突然抬了抬手。
下一秒,那些npc們仿佛被凍結了似的,死死地站在了原地,就那樣注視著那些被嚇得三魂去了七魄的玩家們跌跌撞撞地離開這個彌漫著鮮血粘稠氣味的餐廳。
戈修站在走廊口,微微眯起雙眼,向著房間的另外一端看去。
隔著混亂而肮髒的餐廳,以及男爵橫陳於地面的龐大身軀,他與仍舊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遙遙對視。
男人的神情沉靜而莫測,那雙幽暗的雙眼定定地凝視著戈修,先前令人心驚的偏執被盡數收斂,深的看不清楚任何情緒,唇角仍舊帶著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整個人仿佛一個溫和內斂的舊派紳士,而非一個強大而瘋狂的副本boss。
戈修勾起唇角,向他彎腰施禮:
“謝謝款待。”
說完,他轉過身,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當中。
注視著空無一人的門洞,男人緩緩地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然後向著那個倒在地上的男爵走去。
“主人,”女主人戰戰兢兢地垂下頭:“您不去追嗎?”
男人用漆黑光亮的鞋尖將男爵翻了過來,不緊不慢地說道:“暫時不。”
只見男爵的肚子處有一個不太起眼的裂縫,那個裂縫並非刀刃造成,而更像是從內部撐裂的。
那個裂縫緩緩地蠕動著,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孵化。
男人抬眸再次看向剛才戈修消失的門洞,微微勾起唇角,聲音輕柔而緩慢,猶如情人枕邊的絮語:
“無論如何,你都是屬於我的。”
“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