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修從對方的懷裡掙開,陰著一張臉向身後看去。
男人回望著他,手臂仍舊維持著那個被掙脫的姿勢,表情格外無辜。
戈修:“……”
那一瞬間的感覺仿佛揮拳揮到了棉花上。
他頓時泄了氣,面無表情地轉身向著另外一個房間走去。
在戈修的背後,男人顏淺淡的薄唇不著痕跡地翹了翹。
他緊隨而上,亦步亦趨地跟上戈修向前走去。
但是下一秒,只見房門“哐”的一聲在眼前毫不留情地甩上,在距離鼻尖只剩一毫米的距離時停了下來。
男人一怔,下意識收住步伐,這才沒有直接一頭撞上去。
青年冷淡的聲音隔著房門顯得有些失真:
“我要休息。”
“可是……”
毫無波動起伏的聲音打斷了他,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不許跟進來。”
男人望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失望地歎了口氣。
——因小失大,這次虧了。
房間內。
窗簾被拉上,整個房間被籠罩在熹微黯淡的光線中,床上柔軟蓬松的被褥中間,能夠隱約看到一個模糊起伏的輪廓。
戈修進入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但是休息的時間卻屈指可數,這個遊戲似乎希望用疲勞戰術累垮他,無休止的副本之間毫無間歇——在神經緊繃超過一個星期之後,他的身體迫切地需要休息。
幾乎沒有花費多長時間,他就睡著了。
在寂靜的房間裡,能夠隱隱聽到均勻的呼吸聲。
房間被某種沉寂而寧靜的氛圍籠罩,喧囂與嘈雜都被隔絕在外。
突然,床邊的空氣突然泛起一陣細微的波動,就像是水滴落入湖泊中似的,泛起一圈圈的漣漪,一個男人高大的身形逐漸出現在了床邊,就像是鑲嵌於灰暗與混沌間的一抹漆黑剪影。
猶如一片飄動的羽毛,或是悄然落下的陰影,沒有發出半分聲響,男人無聲地緊挨著青年躺下。
他垂下眼眸,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戈修。
青年的身體半蜷著,眉頭微蹙,似乎正被某種不祥的夢境糾纏。
他似乎感知到了背後貼近的冰冷軀體,下意識地向後靠去。
隨著被熟悉的氣息包圍籠罩,熟睡的青年眉頭微微舒展,睡的更沉了些。
寂靜中,男人靜靜地凝視著戈修的面孔。
青年的半張臉埋在陰影中,在黑暗中顯露出一抹柔和的白,從側臉,耳際,再到脖頸一線,在交疊的暗影中白的晃眼。
他的眸色微深,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落在青年的頸側。
肩膀和脖頸連結的肌肉線條半藏於凌亂的領口下,柔軟的向著布料遮蓋下延展,隱藏入一片暗沉沉的黑暗中。
隔著溫熱的皮膚,能夠觸摸到砰砰跳動的脈搏,蓬勃而鮮活地向外輻射著熱量。
細長的喉嚨中滾出一聲模糊的咕噥。
像是撒嬌,又好似只是朦朧睡意驅使下的產物。
男人的手指如同大理岩一般冰冷而鎮定,此刻卻微微一顫,仿佛想繼續施加力量,攫取出深藏於這具軀體中的其他反應,但又被硬生生地克制在原地,維持著那若有若無的觸碰。
他深吸一口氣,沉寂的胸膛隨著他的動作起伏著,仿佛在強硬地壓下某種原始的獵食欲望,壓抑住潛藏於喉嚨中的一絲低吼。
男人垂下頭,冰冷的唇落於那半裸露的脖頸上。
那個吻無聲而輕柔,靜悄悄地覆蓋於鮮活跳躍的動脈之上,仿佛在烙下一縷屬於自己的印記。
緊接著,他以一種佔有欲極強的姿態將對方攬於懷中,然後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
·
嘀嘀嘀——
手機自帶的鬧鈴聲打破了房間內幽暗的寂靜。
戈修打了個哈欠,慢慢悠悠地從凌亂的床上爬了起來,他按掉鬧鍾,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還剩不到二十分鍾進入下一個副本。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意外地感到精神清朗而鎮靜,即將仲夏,但是房間內卻半點不感到悶熱,還帶著一絲陰冷的涼意。
沒有噩夢。
戈修注視著眼前空蕩而昏暗的房間,突然提高聲音,喊了一聲:
“……喂。”
房間外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按動門把手的聲音響起,男人出現在門外,客廳的燈光從他的肩膀上灑入房間:
“醒了?”
戈修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凌亂的頭髮,低低地“唔”了一聲。
“怎麽了?”男人關切地問道。
戈修定定地看了他兩眼,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算了。”
他從床上跳了下來,活動了一下微微有些僵硬的肩頸,然後繞過對方向外走去:“程瀟呢?”
“出去了。”男人輕描淡寫地回答。
——那個人類似乎覺得和他單獨相處很不自在,很快就找了個借口溜了出去。
戈修點點頭,彎下腰整理著背包,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還有十幾分鍾進副本,你這次要跟著來嗎?”
男人在他的身後跟上,聲音平靜:
“你說呢。”
“……也是。”戈修咕噥了一聲:“蠢問題。”
隨著手表上數字清零,熟悉的黑暗再度降臨。
戈修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現在站立著的地方已經不再是程瀟窗明幾淨的公寓,而是一片平坦開闊的空地中,空地外是濃重粘稠的渾沌黑暗,將玩家們籠罩在其中。
前方是一棟別墅,靜靜地矗立於黑暗中。
與其說是別墅,不如說更像是一座縮小的城堡。
黃銅色的鐵門緊緊閉合,透過鐵門的縫隙,能夠看到高高的哥特式尖頂聳立,層層疊疊的屋簷間能夠看到造型複古的窄瘦窗楹,一條道路從眼前的空地上直直地向著鐵門通了過去,而在鐵門外,放著一個戈修曾經在第一個副本中看到過的紅色箱子。
那一抹鮮豔的血紅色在整個陰沉晦澀的背景下顯得格外的突兀刺眼,有種異樣的不祥之感。
新人慌亂中帶著驚恐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已經熟悉遊戲流程的資深玩家走上前去,漠然而鎮靜的聲音和新人們結結巴巴的驚慌語句混合在一起,猶如背景音一般從腦後流淌過去。
戈修收回視線,徑直向著那個鐵門外的紅箱子走去。
箱子上方擺放著一張卡片。
他探手去拿,但是那張卡片卻另外一隻手率先拿到。
那個玩家神情輕蔑,扭頭向戈修看了過來:“有經驗嗎,就……”
他的視線觸及到了對方的面孔時,臉上的神情頓時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不善的話語瞬間堵塞在了嗓子眼,呆愣在了原地。
戈修耐心地等待了數秒。
但是對方卻仍舊是維持著手拿卡片的模樣愣在那裡,似乎並沒有回神的跡象。
他皺皺眉頭,平靜地開口問道:
“你還準備看嗎?”
“啊?哦!”對方如夢初醒,仿佛做賊心虛般地垂下眼,動作有些不穩地將卡片拆開。
在閱讀結束之後,那個玩家抬眼看向等候在一旁的戈修,然後將卡片遞了過去,問道:
“那,那個,你也要看嗎?”
比起剛才近乎不善的態度,他現在的語氣簡直可以算得上溫柔的過頭。
戈修懶得關注對方態度的轉別,直接接過他手中的卡片,垂下眼眸,一目十行地掃過上面的內容。
上面的內容正是本輪遊戲的規則。
這次的規則並不複雜。
玩家們從箱子中抽取各自代表的身份,然後在接下來三天內完成角色扮演,就可以通關。
在戈修低頭閱讀的時候,那個剛才與他搶卡片的玩家一步三回頭地向著遠處挪去,視線久久地在他的身上徘徊。
一個低沉的聲音驟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我不喜歡他的眼神。”
戈修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猛地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但是視線所及的只有一片空空蕩蕩的黑暗與寂靜。
他有些惱:“別這麽做了。”
看不到對方的最大缺點就在這裡,總是會冷不丁地被嚇一跳。
男人的聲音陰沉沉的,聽上去比他還要惱怒:
“我該把他的眼睛挖出來。”
戈修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將卡片重新擺回箱子上:
“省省吧,有那個時間做什麽不好?”
耳邊的聲音沉默了下來。
戈修有些不放心:“……喂。”
“怎麽了?”
冰冷的氣流拂過耳垂,對方的聲音毫無間歇地響起。
戈修聳聳肩:“我還以為你真去了。”
男人的聲音平靜莫測,但是語調間卻參雜著一絲危險的冷意:“你這麽關心他?”
戈修:“……”
他沒忍住,又翻了個白眼,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想太多了。”
很快,其他的玩家紛紛地向著箱子聚攏而來,在將卡片傳看過一陣後,基本上都清楚了這個遊戲的規則。
玩家們縱排成一列,挨個從箱子內抽出屬於自己的身份牌。
戈修也同樣摸了一個出來。
還沒有等他仔細看手中的牌子上究竟寫著些什麽,就只聽那個熟悉的機械女聲在頭頂響起:
“歡迎大家來到大型真人逃生遊戲中。”
高大冰冷的黃銅色大門在眾人的眼前緩緩敞開,老舊的轉軸發出沉重而嘶啞的“吱呀”聲,兩扇鐵門向著兩邊滑去——玩家和那棟高大的別墅間頓時再無阻隔,只有那陰森森的巨大建築靜靜地矗立於黑暗當中。
“現在,遊戲正式開始。”
女聲的余音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副本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玩家們紛紛對視一眼。
其中一個新人猶豫著問道:“現在……我們該幹嘛?”
另外一個資深者沒怎麽猶豫地回答道:“先進去再說。”
畢竟,當遊戲開始之後,在外面留的越久,危險就越大。
這點已經成為了約定俗成的規則。
其他的玩家毫不猶豫地達成一致,一切等先進入別墅再做打算。
戈修跟著人流向別墅內走去。
那個玩家找準機會,湊了過來,但是他才剛剛張開嘴,眼前的青年就目不斜視地和他擦肩而過,甚至沒有分給他半分視線,就徑直地越過他,繼續向著背書的大門走去,那個玩家的臉不由得微微一僵,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走出數步後,戈修突然感到,冰冷的觸感落於自己的手腕,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攏在了那裡,對方的指腹輕柔而歡快地摩挲著他的手背,即使一句話不說,也莫名泄露出一點幼稚的欣喜。
他懶洋洋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空氣:
“滿意了?”
過了幾秒之後。
“嗯。”
對方的聲音低沉,回答雖然簡短到只有一個字,但是那微微上揚的尾音卻毫不掩飾地流露心情愉悅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