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襲的陰霾吞噬暮色,最後一點夕陽的余韻融於漆黑的夜空。
戈修將自己的視線從那銀白色的機甲上移開,扭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海因斯。
他微微眯起雙眼,幽暗的瞳孔中閃爍著一點躍動的火光,他淡淡地問道:
“所以,這是你送給我的新婚禮物?”
海因斯抬頭看了眼面前矗立的機甲,低笑一聲,搖了搖頭:“不。”
他垂眸看向戈修,靜靜地說道:
“是生日禮物。”
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但是海因斯卻非常清楚他所問問題的深意——自己送禮的目的何在?是出於二人既定的婚約嗎?
那麽,這具機甲與一條昂貴的鑽石項鏈也並無不同,說到底不過是一個alpha對自己所屬物的收買和佔有,是源於欲望的隱形賄賂——海因斯毫不懷疑,倘若自己給出的是肯定的答案,對方會在下一秒二話不說地拒絕這份禮物。
海因斯注視著眼前的少年,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
“事實上,倘若你不滿意我們的婚約,我不介意讓它作廢。”
他抬手撫上戈修的面龐,用指腹溫柔地將他側臉上的一抹油汙蹭掉,聲音低沉:“這具機甲是你的,是因為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她——和其他的任何因素都無關。”
海因斯的雙眼猶如夜空般深邃,幽藍的微光凝聚在瞳孔深處,一點侵略性的暗火在眼底獵獵燃燒,近乎偏執的熾烈深情仿佛能夠將二人焚燒殆盡,他唇角輕勾:
“你是我的——也和婚約無關。”
無論有沒有婚約,我們都注定再一起。
戈修的瞳孔微微一震,一時間居然都忘記了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
海因斯用手指描摹著少年優美的下頜輪廓,他篤定地低語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配得上彼此——你和我天生一對。”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
戈修能夠嗅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刻意收斂的信息素的味道——猶如夾雜著濃烈灼燒感的朗姆酒,極具侵略性的氣息猶如烈火一般順著鼻腔滾入喉嚨,激起火辣辣的刺痛感,直白而濃烈,極具存在感地撲面而來,掠奪性地侵佔著擠壓著周圍的每一絲空氣。
仿佛醉酒般的熾烈熱度轟然從血管深處湧上臉頰。
戈修一驚,出於本能地猛然向後撤去。
由於太過慌張,他甚至因為重心不穩而踉蹌了幾步,多虧海因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腰,戈修才不至於跌倒。
朗姆酒熱辣的味道再一次襲來。
戈修一個激靈,飛快地從海因斯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在今天之前,戈修不是沒有聞到過海因斯的信息素——雖然他刻意壓製的很好,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即使再強悍的人總沒辦法面面俱到。
但是戈修畢竟將腺體摘除了,對信息素的敏感程度大大下降,再加上他向來非常注意保持距離,所以即使之前有嗅到過對方身上的信息素,但是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反應那麽大。
海因斯松開手,注視著少年仿佛被燙到似的迅速和他拉開了距離,在和他距離幾米遠的地方才停下了腳步。
戈修緊緊地抿著唇,冷著一張臉,但是這種刻意自製的冷淡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生理性的濃重紅暈以顴骨為開端,在潔白的皮膚上蔓延開來,一直延申到耳際,猶如熱烈而豔麗的晚霞,他的眼眸中泛著一層淺淡的水光,猶如盛了層清澈月光的湖水,在夜色裡閃閃發光。
海因斯先是有些詫異,但是他很快恢復了平靜,面不改色地問道:
“宴會要開始了,回去嗎?”
戈修避開他的視線,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個短促的音節:
“嗯。”
說完之後,他完全沒有等海因斯的意思,而是直接邁步向著別墅內快步走去,然後健步如飛地消失在了花園茂密的植被當中——他的脊背仍然挺直,但是就是莫名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海因斯凝視著少年迅速消失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才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植被葉子被拂動的聲音刷刷地從身旁掠過,戈修聽到對方的腳步聲被自己甩的老遠,這才終於將自己的步伐放緩。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滾燙的臉頰,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紊亂的心緒這才終於稍稍撫平。
微風輕輕地拂過耳邊,然後被無聲地送入漆黑的夜空當中。
——其實在這段時間裡,戈修已經基本確定,對方就是【那個】人了。
但是最重要的那個問題,他仍舊沒有找到答案。
【他】究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虛擬世界裡,又是為什麽會一次次地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他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麽?那群安排這些懲罰世界的幕後之人究竟意欲何為。
戈修現在得知的信息少的可憐,就連被捕前的記憶都是一片空白,這令他完全無法從這些雜蕪的線索中理清思路,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根本沒有選擇。
而海因斯……
戈修將自己的思緒強行從海因斯本人身上移開,決心不再在對方剛才說過的話上深究下去。
他在冰冷的夜風中站了站,等到對方信息素在自己身上造成的作用完全消退下去之後,這才邁步回到宴會廳中。
宴會廳內燈火輝煌,西裝革履的人們談笑風生,觥籌交錯。
戈修溜到其中一張長桌旁,摸了幾顆糖塞到口袋裡。
還沒有等他將其中一顆糖的外包裝剝掉,身後就傳來了德羅斯特上將山雨欲來的聲音:“你剛才究竟去哪了?”
戈修動作一頓。
他可惜地看了一眼手中剛剛剝到一半的糖果,然後轉身向身後的德羅斯特上將看去,臉上擺出一副乖巧的模樣:“其實剛才我……”
“你不要給我找什麽借口!”德羅斯特上將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就打斷了戈修尚未出口的話語:“你知不知道管家找了你多久?樓下的賓客——”
“剛才他和我在一起。”
一個懶洋洋的熟悉聲音響起,戈修的脊背頓時一僵。
濃烈而醇厚的酒香味襲來。
海因斯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將手掌輕輕地搭在戈修的肩膀上,他掃了眼身旁比自己低半頭的少年,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半真半假地地說道:“畢竟要溝通一下感情嘛,對不對?嶽父大人?”
嶽父大人的臉被憋的漲成了豬肝色。
他習慣於聽海因斯在自己的對立面冷嘲熱諷,對方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嶽父大人”的情景簡直就像是某個荒謬的夢境——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是德羅斯特上將實在沒想到對方臉皮真的這麽厚,居然能夠面不改色將這個稱呼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
簡直……簡直……
德羅斯特上將一時想不到任何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這個毫無羞恥心的男人了。
他表情複雜地看眼前的兩人一眼,剛才肚子裡升起的邪火被這股莫名其妙的憋屈感直接澆滅了。
“你們……算了……”德羅斯特上將欲言又止。
他深吸一口氣,有些心累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無力地開口說道:“等下我宣布你們倆的婚訊……就……不要再給我搞什麽么蛾子了。”
說完,他就緩緩地轉身,逃也似地快步離開了現場。
海因斯不著痕跡地眯了眯雙眼——
這父子倆在迅速逃離現場這方面倒是相像的仿佛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在德羅斯特將軍離開後,戈修再一次迅速地拉開了二人間的距離。
他低頭將自己手中的糖果繼續剝開,然後將糖球塞到了嘴裡,輕柔的水果甜香蔓延開來,順著口腔滑入咽喉,但是卻也依舊無法將那辛辣刺激的朗姆酒味從自己的感官內趕走,恰恰相反,糖果的氣味反而襯的海因斯信息素的味道更加清晰起來。
戈修不著痕跡地再次向不遠處退了兩步。
海因斯敏銳地注意到了戈修的小動作,於是便開口問道:“怎麽了?”
戈修不太自然地搖搖頭:“……沒什麽。”
海因斯皺起眉頭,追問道:
“是因為我剛才說的話嗎?”
他歎了口氣:
“你放心,我並不是意圖逼你做出什麽選擇,雖然我之前的行為可能沒法證明我的觀點……但我是認真的。倘若你不滿意我們的婚約,我不介意讓它作廢。”
海因斯凝視著戈修,認真地說道:“我不會放棄追求你,但是在你願意接受我之前,我也絕對不會逼你履行婚約。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現在就去找你的父親說明情況,取消這門婚事——”
他說著,轉身就準備走。
但是還沒走幾步,海因斯就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攥住了,他一愣,扭頭看向身後。
只見戈修的顴骨上仍舊印著一點不太正常的紅暈,雙眼閃亮,視線微微有些躲閃,他咬咬牙,然後低聲說道:“和你剛才說的話沒關系……是你身上的味道……”
海因斯微微一愣:“什麽?”
戈修抬手捏了捏鼻梁,有些難以啟齒地低聲說道:“你的信息素是朗姆酒味道的——我酒量真的很差……有點受不了。”
海因斯皺著眉頭注視著他,在深思熟慮之後緩緩問道:“你聞得到我的信息素?你確定?”
戈修點點頭。
海因斯繼續問到:“那你之前呢?有聞到過嗎?”
戈修再一次點點頭。
海因斯神情莫測地注視著戈修,開口問了第三個問題:“其他人的信息素呢?你自從回來之後有聞到過嗎?”
戈修一愣。
他認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後有些意外地抬頭看向海因斯,說道:“我記憶裡倒是沒有……但是我本身也確實很少和其他人接觸,所以或許是我沒有注意?”
海因斯搖了搖頭。
他歎了口氣:“你的生理衛生課究竟誰教的?你怎麽在這方面一點常識都沒有?”
戈修備受冒犯地挑眉看向他。
海因斯垂眸探究地凝視著他:“腺體的作用並不只有釋放信息素,分辨其他人散發的信息素也和性腺有關,倘若像你這樣將性腺完全摘除,對於他人信息素的感知應該是極其遲鈍的,更不可能在alpha刻意收斂信息素時分辨出對方身上的味道……除非……”
戈修追問道:“除非什麽?”
海因斯低笑一聲:“除非二人的信息素匹配度高於百分之九十以上,這種情況才又可能發生。”
戈修不由得一驚。
雖然他的生理課學的確實不好,但是信息素匹配度高於百分之九十以上這個概念他還是清楚的……
萬中無一。
海因斯唇角微揚,眼眸深邃如海,他低語道:
“你瞧,我說過,我們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