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他親手寫的拜帖。
眼見鮮明樓緩緩眯起眼,盯著那張生魂帖眼中寒光迸射, 趙奇秋心虛的移開視線。
“伍百年”這幾年和新建局打過不少交道, 趙奇秋現在的大半家底都是這麽來的, 有時是符篆交易,有時是人情來往, 有時單純各取所需。新建局財大氣粗,回報尤其豐厚, 趙奇秋也不好太佔便宜,偶爾便會寫下生魂帖子給孫建航, 叫他們有事或危急時用,和打個電話沒什麽區別,如果他沒事就會趕過去幫忙。
永深市的人雖認識生魂帖,但總覺得那狐狸精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好像有陰謀。當下面面相覷,有的則是說:“既然有幫手, 就趕緊請過來吧。”
金晴偏偏要唱反調,慢條斯理的又收了起來:“殺雞不用牛刀,我怕人請過來,你們這江清河就派不上用場了,不如等會兒再請。還有傀儡, 如果我把人請過來,傀儡還是收起來的好,免得衝撞了那位。”
“收好你的帖子吧,”江清河知道金晴拿這東西出來就是故意給他添堵, 陰沉的道:“要是他來了,我一定讓你後悔。”
“到底是什麽大人物,”旁邊有人冷嘲熱諷:“能不能別打啞謎。江清河說的對,不用你叫人,磨磨蹭蹭的,等你叫來黃花菜都涼了。說到底你們海京的人丟了,不是我們著急!”
金晴看他們好像在看傻子:“用是要用的,可還沒到時間,你以為誰都拿新建局工資嗎?”說罷又撂下一句:“二十分鍾後我回來找你們。”重新化作白影,幾個起落消失在了林子裡。
在探查這方面,活人還真比不上妖怪,季福著急也沒用,而且經剛才被金晴懟這一遭,其他人也不急了。
“真可笑,海京的人亂跑出事,跟我們有什麽關系,他還挺牛的!”
季福搖頭,這些妖怪做事情本來就隨性的很,不是什麽海京永深的問題,只是因為走丟的是人,不是妖怪而已,那狐狸精當然不著急。
而且金晴說的話也挺有意思。
季福不由看了看江清河,又看了看鮮明樓。
難道剛剛那張生魂帖,是聯系那個人的?
等待這二十分鍾,季福好說歹說讓江清河別衝動,跟其他人一起先吃點東西。
這下真得了空閑,秦秉書卻如坐針氈,看看趙奇秋又看看鮮明樓,心道這兩個人不是認識嗎,為什麽坐在一起都不說話?為什麽氣氛有些詭異?為什麽鮮明樓的眼神那麽可怕?
當下沒話找話,問鮮明樓道:“你怎麽在這,你不是說不來嗎?”
後者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令秦秉書不由虎軀一震:“你幹嘛那麽看我?”
鮮明樓從袖裡乾坤取出一包壓縮餅乾,頓了頓,又取出一包,還有兩瓶礦泉水,拆開食品包裝遞給趙奇秋一份,自己拿著一份。
秦秉書在旁邊空著手等半天,沒人理自己,頓時不可思議的看著先前遞水、拆塑封簡直行雲流水的鮮明樓,又看著仿佛習以為常的趙奇秋,感覺自己之前認識的可能是假的鮮明樓。
“你的管家之前打電話,說你把青川傘帶走了,”鮮明樓言簡意賅:“讓我來看看你死了沒。”
秦秉書頓時大窘:“我怎麽知道介物是不能帶進來的,你沒說啊!”
“你也沒說你要出來開荒,”鮮明樓似笑非笑的瞧他:“不是說要教訓誰嗎?”
趙奇秋聞言也變得似笑非笑起來,哦了一聲:“教訓誰啊,感覺挺困難的,還要動用青川傘。”
秦秉書簡直有想死的衝動,暗罵這兩人一唱一和、簡直夫唱婦隨!怎麽關系比他想象的還好?自己當初是怎麽死纏爛打才和鮮明樓說上話的,本以為鮮明樓除了自己之外就沒有別的朋友了,這個姓趙的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做任務之前,秦秉書的確專程帶著自家爺爺的手劄和青川傘,跑到鮮明樓學校去找人。
要說那所學校,管理簡直是變態,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鮮明樓的指導下學會了如何驅使青川傘,不想這次不僅捅了個簍子,就連青川傘也表演了一把何謂叛徒。
因為這趙奇秋,他分分鍾眾叛親離了啊!
秦秉書心中悲憤交加,充滿了委屈,盯著鮮明樓看半晌,感覺這個沒良心的可能是不會幫著自己教訓趙奇秋了,心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低調為好,重重哼了一聲,對趙奇秋道:“你念經念的不錯,打哪兒學的啊?”
趙奇秋對秦秉書能屈能伸的態度登時刮目相看,只不過這話說的非常不是時候,那邊鮮明樓聽到念經兩個字,就微微一頓,朝趙奇秋看過來。
趙奇秋鎮定的保持微笑,絲毫沒有把驕傲自滿表現出來:“才華橫溢,無師自通。”
秦秉書:“……”臉皮竟然這麽厚,有點比不過啊我靠!
沉默片刻,秦秉書道:“能教我嗎?”
“磕一百個頭就收徒。”
“……”
秦秉書出離憤怒了:“你念經念的有那麽好嗎,這是拜你啊還是拜佛啊?!”
趙奇秋:“噓……別亂說,不過這倒是個辦法,你出家也能學,還更加系統。”
“……”
秦秉書還算英俊的面容逐漸扭曲,嘴裡說著:“那我掐死你應該也不影響。”咬牙撲上來。
鮮明樓抬起胳膊,輕輕松松就把他推了回去。
秦秉書徹底崩潰:“鮮明樓!你小子到底是哪邊的,你幫他還是幫我?!”
“喂!”季福壓低聲音朝他們喊道:“秦秉書,你小聲點,還嫌不夠熱鬧嗎?”
直到鮮明樓塞給秦秉書一瓶水,才算堵上了他的嘴。
這邊趙奇秋也暗自擦汗,念經這事算是蒙混過關了……等等,他憑什麽要心虛,他根本沒做錯什麽好不好?
時間總是不讓疲憊的人好好休息,眾人隻覺得水還沒喝幾口,那邊季福已經在不停的看表。
“都半小時了,沒回來也沒有口信。”季福站起身。
江清河毫不在意,也跟著站了起來:“金晴在海京整天混吃等死的上班,他說的話不如不聽,不要拖了,妖怪靠不住。”
或許是妖怪的壞話說不得,這邊江清河話音才落,遠處林間倏忽閃過一個白亮的光點,如同螢火蟲一般大小,只是那行動速度快的不自然,眨眼間已經到了眾人中間。
空地上沒有響起聲音,但所有人的耳邊,都仿佛炸雷一般清晰的響起一段語速極快的話——
“你們趕緊跑吧!我看走眼了,這不是凡人能對付的!”
正是金晴的聲音。
隨著話音落下,那白亮的光點也泡沫一般直接消失。
眾人俱都一驚,不由愣在原地,還是鮮明樓率先行動起來,傀儡也跟著主人動了,跟在鮮明樓身後向林深處走去。
“等等!”季福抬手:“你們趕緊攔住他!鮮明樓,你別又想逞英雄,給我回來!”
鮮明樓卻理所當然:“裡面那東西的確不是你們能對付的,趕緊回去吧。”
“你什麽意思?”季福氣的仰倒:“那你呢?”
鮮明樓回頭,似是回憶起什麽,淡淡道:“哦,我昨晚已經見過了。”
已經見過,此時卻還好好的站在這,就足夠證明他想說的了。
趙奇秋這時候不由更仔細的觀察鮮明樓,因為後者氣機大變,原本在這林中刻意內斂的氣質眨眼間鋒芒畢露,戾氣襲人!
甚至鮮明樓也沒跟趙奇秋打招呼,獨來獨往慣了似的直接帶著自己的傀儡鑽進了黑暗中。
秦秉書見趙奇秋望著鮮明樓的背影發呆,心裡總算舒服了:“還看什麽,明樓一直就是這個德性,獨的很,想追也追不上的!”
“江清河,小江!”身後季福又不知道看見什麽,徹底惱了:“你也瘋了吧,趕緊跟我回去拉增援!”
可江清河性子更絕,連個話也沒有,直接追著鮮明樓離開的方向去了。
季福再好的脾氣這時候也磨乾淨了,手裡的水瓶狠狠砸在地上,罵了句髒話,指著趙奇秋和秦秉書道:“你們兩個回去叫人,其他人跟我來!”
季福畢竟是營地的領導,實力是有的,眨眼間帶著一群凶神惡煞的屬下跟著衝進了巨樹的間隙。
秦秉書大叫一聲跟在了最後,還回頭囑咐趙奇秋:“你趕緊回去叫人!”
趙奇秋:“……”
我尼瑪——
死寂的原始森林徹底被各種情緒點燃,趙奇秋都不用緊隨,沒過多久,順著混亂的響動就重新遇到了眾人。
所有人的情況都不能說好,空氣中逐漸飄散著越發濃鬱的血腥味,有人類的,更多是妖怪的。尤其是那些廝殺和呐喊,鬥法念咒一聲疊一聲,靈異的火光舔舐一個個扭曲巨大的影子,大部分人聞所未聞的尖利嘶叫充斥著耳膜。
眼前群蛇亂舞的景象讓趙奇秋也花了眼,當下根本來不及想那麽多,腦海中提醒他幫忙的敲鍾聲更是亂上加亂,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奔跑的腳步還沒站定,趙奇秋雙手已經合十,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涼風似是從他的口唇間呼的溢出——
浪濤一般的經文聲層層湧過!
所有妖怪身軀一抖,仰頭嘶叫。
就連季福等人也一頓,內心仿佛受到了重重敲擊,一股難以形容的正義感和鬥志熊熊燃燒。
趙奇秋奔跑的額上出了細汗,耳邊很快聽聞不像人的聲音道:
“念經的在哪,先殺了念經的!”
可那聲音在下一秒就伴隨一聲淒厲的慘叫與漫天汙血徹底消失。
趙奇秋抬眼一看,喉嚨就是一緊,經文差點磕巴。
鮮明樓穿著的黑色運動服,上衣已經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而且只有身前是濕的,背後卻依舊乾燥。深色的黏膩液體順著發沉的衣擺和指尖的匕首滴落下來。
兩隻袖口高高揙起,那猩紅幾乎蔓延到手肘。
秦秉書緊緊跟在鮮明樓身後,也不知道剛才看到了什麽,臉色非常之差。
鮮明樓冰冷的目光幾乎和那些蛇沒有區別,甚至也不眨眼的盯著趙奇秋,虹膜中反射著一片刀刃般的光線。
趙奇秋頓時有種錯覺,好像又看到了曾經臆想中那個親自放火,並在一旁欣賞的惡劣少年。
只不過當初那個孩子內心還有脆弱,眼前這個手撕妖怪的,卻不見得有了。
偏偏在此時,不知從哪傳來了金晴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們這些凡人蠢材,讓你們跑不聽,留在這找死嗎?”
下一刻,趙奇秋耳邊仿佛響起紙片翻動的聲響,金晴大叫道:“緣者此結,百年通來!”
鮮明樓臉色登時劇變,猛地向金晴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