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秋根本不相信自己和黑匣子竟然有這樣的緣分,林釗掃個墓的功夫,對方就能變魔術似的出現在眼前。
所以當他提起靈力,極速躍過一排排墓碑,追著黑匣子眼看就要離開墓園范圍時,身體突然刹車,勉強停在原地。
由於先前追逐的勢頭太猛,趙奇秋單手死死按著身邊一塊沒刻字的空墓碑,腳步雖然停了,墓碑卻差點被他拍碎。
趙奇秋自己更不好受,捂著肋骨彎下腰。這一疼也讓他想起來,俞老太太不是厲鬼,勝似厲鬼,拿他可真沒當人啊。
緩過勁兒再看腳下,不遠處的地上,漲勢洶湧的灌木邊緣,多出一排整整齊齊的小草。
這草出現的並不突然,依偎著墓園邊緣人工控制的綠化帶,像是本來就長在那,還挺好看的。
但趙奇秋已經吃過一次虧,這一次清醒的相當快,先是憑著靈光一閃刹住腳步,眼下一觀察,後背有些發涼,太陽穴突突跳就想把黑匣子按在地上瘋狂摔打。
只見那排小草綠油油發亮,向兩側看不到的地方延伸,起風時草葉搖擺,發出淅索的聲響。從灌木的縫隙中,也能看到相同高矮的綠意,就隱藏在灌木後方。
就是這樣尋常至極的畫面,偏偏讓趙奇秋打心底感覺到異樣和警覺,那柔弱的嫩草,仿佛在故意讓人毫無準備的踏入前方刻意開辟的小道。
徑直來到灌木邊緣,趙奇秋蹲下身,抓住一把草猛然一拽,瞬間連根帶泥揪出幾個紙球。
眸光暗了暗,趙奇秋撥開紙球,大部分紙球都是空白,只有其中一個紙球,內部的邊緣,有一個像是汙漬的點,揪出旁邊更多紙團,上面的汙漬便很快連成一片,放在一起看,猩紅一筆猶如一副巨大畫面的一角。
又將展開的紙團在面前揮了揮,一股濃烈的中藥味湧入鼻腔。
不知道是什麽植物研磨的藥粉,帶有微不足道的靈力,但如果每一棵這樣的小草都有這樣的靈氣在地下作為支撐,加上紙團上的篆字,足以形成一個令人不敢小覷的陣法陷阱。
而這樣擺弄植物的人,趙奇秋只能想到一個。
攥拳的手逐漸用力到發白,扔掉這些廢紙,趙奇秋看向前方同樣站定的黑匣子。
黑匣子似乎十分好奇他在做什麽,遠遠的傾身探頭望過來,猶如在無聲的問他怎麽不追了一般。
當看到趙奇秋扔開那些紙團,黑匣子的目光跟著落在地上,還回給他一個驚訝的表情。
“……”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裝作不明白,黑匣子轉而選擇了另一個話題:
【既然傷還沒好,獄長大人還是別逞強了。】
趙奇秋卻深深望著有恃無恐的黑匣子,只見對方隨手摘掉棒球帽,在身上擦擦髒手,從乾坤袖中拿出一大串佛珠掛在脖子上。如果仔細觀察,先前還算普通的五官,逐漸變得有些模模糊糊,恐怕不是真容。
趙奇秋忽然道:“那人很危險,你不該和他合作。”
以嘴坑人才是黑匣子的日常,但眼前這件事他的行事風格卻明顯改變,原本躲躲藏藏的黑匣子竟敢堂而皇之出現在自己眼前,還布下陷阱,這背後已經有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而這個人,是趙奇秋想忘也忘不掉的。
趙奇秋指尖一枚細小金環,嗡的飛向黑匣子,進入那灌木上方的瞬間,空氣卻嘭的緊繃起來,好像唯有那塊地皮上方的引力是不同的,金環咣當嵌入地面,很快化為金粉,被趙奇秋收回。
【阿彌陀佛,我可不懂你在說什麽。】
趙奇秋正要說什麽,突然如芒在背,憑直覺看向身後的角落,正巧捕捉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而對方也嚇了一跳,快速收回目光,腳步一退,那人就不見了。
川逾!
對方消失的速度太快,連趙奇秋的戒圈都沒趕上,等過去查看,川逾消失的那片地方,石磚已經寸寸龜裂,只能看出原先這裡也有早準備好的陣法。
“趙奇秋!”
林釗壓抑怒氣的聲音遠遠響起,等他來到趙奇秋身邊,沒忍住又一通劇烈的咳嗽,但總算追到這兔崽子,林釗緩了緩,從身上摸出一根存貨。攏著手點煙的同時,嘴裡還罵了句髒話。
煙到底是點著了,他斜睨一眼趙奇秋,就見對方還皺著眉頭出神。
趙奇秋的確在出神,只不過他在拚命提醒自己,這輩子兩次見到川逾,兩次對方都率先逃離,說明自己眼下有足夠的優勢,用不著急。
但依舊,川逾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在他心中,始終如同定時炸彈一般。所以一見川逾,趙奇秋心中就宛如頃刻間被潑上熱油,又痛又急躁。
再看黑匣子,在陣法的保護下,隨著川逾的消失也跟著消失了。
劈手奪過林釗的香煙,趙奇秋熟練的猛吸一口。
“咳——咳!”差點忘了,自己這輩子還沒抽過煙。
林釗臉色卻變了,大手一抬,趙奇秋後背立馬挨了一下,把他都打懵了,回神喃喃道:“……大哥,對不起,你的二手煙吸多了想嘗個新鮮。”
林釗踩煙頭的動作一窒。
下一秒,趙奇秋耳邊傳來暴躁的怒吼:“趙奇秋,你想死嗎?!”
“……”真是怎麽說都不對呢。
等終於活著回到林釗的別墅,趙奇秋已經心累到不想說話。要總結這一趟出門有什麽刻骨銘心的經驗,奉勸年輕人一句,別當著老媽子的面抽煙。
直到上樓回臥室,還能感覺到林釗的目光如影隨形,比什麽鬼都可怕。
林釗看著趙奇秋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恰好李培清也進了門。
“大,大哥,”李培清換鞋的當口遙遙朝他點頭。
“監控呢?”
李培清趿著拖鞋走過來,打開臂彎裡的文件袋,拿出一個U盤。
“要你查的人查到了?”
李培清卻搖搖頭,將文件袋也遞給了林釗。
“隻——查到他不,不是墓園的人。是今天,今天突然出現的。”
林釗打開文件,李培清辦事一向穩妥,短短時間內,這裡已經依據墓園的監控整理出了一份關於他們之前在墓園見到的所有人的資料,就連封墓人的信息,從旁人口中也得到了一些,雖然不算多,但聊勝於無。
想起趙奇秋先前追出去的樣子,林釗道:“繼續查。”
李培清嗯了一聲,摸出手機,手機還在一下下的震動,顯然是有許多消息進來。李培清盯著屏幕不停按下按鍵,等重新收起手機,對林釗道:“新,新建局到那邊了。”
這下不用等林釗說,李培清已經往門口走。
大哥和奇秋少爺剛離開墓園,新建局也去了,這肯定不是巧合,既然大哥一開始就要查這個事情,有了新情況,自己肯定也要刨根問底,需要的話,調動一下人脈也是必須的。
“等一下。”
李培清趕忙站住腳步,回頭一看,林釗的神色不算好:“叫何醫生來一趟。”
看出李培清的擔心,林釗眼中透出隱隱的懊惱:“不是我。”
李培清目光不由滑向二樓。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受的傷,叫何醫生先過來看看。”
……
趙奇秋一回房間就直奔電腦。
他想到之前黑匣子那一句“傷還沒好”,心裡不詳的預感在打開黑匣子論壇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光標一寸寸劃過屏幕,一分鍾後,趙奇秋再也無法控制蠢蠢欲動的波棱蓋兒,站起身哐的給了椅子一腳。
原地站了幾秒,趙奇秋深吸一口氣,把飛出去的椅子又撿了回來,好在沒有踢壞,這才心平靜氣的繼續看了下去。
這是他第二次打開黑匣子論壇,上面的內容比上次還過分,尤其此時此刻,趙奇秋意識到自己當時在老宅,著實犯了一些錯誤。
從漫畫的更新日期可以看出,黑匣子近期直播的次數很反常的頻繁,而這樣的現象,正是從直播林家老宅變故開始。
趙奇秋打開那天的直播漫畫,底下的評論已經一片罵聲——
“神經病啊!!!現在腦袋裡還是那首歌,反覆在循環啊!怎麽都不停啊!!已經徹底被洗腦了!”
“聽了大半晚上就算了,第二天還來!還是被迫聽同一首歌,關都關不掉!主播好毒啊!!真的好毒啊!!!”
“看來都是能聽到廣播的幸運兒哦。”
“樓上閉嘴,能聽到廣播有什麽好的?!”
“有——好痛苦,好無助。”
“呵呵,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就喜歡這首歌,不知道有些人在無病呻吟什麽,是來炫耀能聽到廣播嗎。”
“真的,怎麽大家都戾氣這麽重,到底是哪首歌啊,是這首嗎——紅豆!大紅豆!芋頭!挫挫挫挫挫挫!你要加~什麽料!!!哦!”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趙奇秋:“……”
當下的主流媒體都刻意避開了黑匣子廣播這回事兒,所以趙奇秋看了才知道,那晚林家變故其實就在同步被黑匣子口述轉播。
從入夜江紅柿變臉,趙奇秋被鉗製,黑匣子就一直高高在上的俯瞰林家老宅的客廳。
平日在直播時,黑匣子一直插科打諢居多,所以一開始畫面感總是很強,中途他開始滿嘴跑馬,網友自己發揮想象力去描繪當時場景,偏偏這一天,所有口述中途戛然而止,好像黑匣子出了什麽故障一般,所有人的腦海中黑匣子的聲音突然消失,轉而被一首歌完全替代。
在那首歌出現之前,黑匣子正在激情描述林家人鬼殊途的婆媳大戰,然後說了一聲:“我草……”
紅豆!大紅豆!芋頭!搓搓搓……
下面的評論全都瘋了,趙奇秋嚴肅的看了幾行,面無表情的得出結論,很好,看來黑匣子的能力不是萬能的,當他不想播的時候,卻不能立即切斷和聽眾的聯系。
至於為什麽黑匣子會冷不丁給所有人來一場洗腦套餐,論壇裡也有猜測——
“狗主持平時最在乎一件事,一說起這件事就像渾身換了雞血。所以不是三次元出了意外,就是有什麽發現不想讓我們知道!結合今天上午的那幾句話,主播已面基到真愛不解釋。”
“今天上午什麽話?又播了嗎?!”
“催更催更!”
“太短了站主不會更的。”
“啊啊啊啊看到了!!!”
這些消息都是半小時以前的,趙奇秋也已經看過“最新”的直播漫畫,對他來說還真沒什麽特殊的,畢竟那幾句話就是黑匣子在墓園當面對他說的,真不知道這些網友為什麽要在下面嗷嗷叫。
“媽呀他們見面了見面了肯定見面了!!”
“這!!!”
“真相是性感DJ終於如願以償了。”
“樓上說話太不負責任,明明是千裡眼DJ意外發現獄長大人受傷,立即啟程打算趁人之危,最終在今天上午趕到,獄長哥哥受傷身體虛弱之下被奸人得逞。啊,黑匣子不要,衝我來,放開我老公!”
“請站裡各位大佬出一期主播千裡追夫記。”
“只有我真的擔心那位妖怪監獄長的安危嗎?”
“同擔心。”
“同擔心。”
“同擔心,總覺得主播不是個好東西,不能托付終身。”
趙奇秋:“……”
為免電腦粉身碎骨,趙奇秋僵硬離開電腦范圍,往床上一躺,雙手交疊,靜靜閉上了眼睛。
好半天才順過這口氣,胸口大大起伏了一下,他開始整理這件事帶來的後果。
如果他沒猜錯,黑匣子當天突然停止直播,就是因為目睹了二青的出現。
認出二青,就認出了他,再加上後來去救林釗,趙奇秋都用的是自己的身體。他不是疏忽大意,而是壓根沒想到黑匣子的目光竟然會落在林家。
如果黑匣子的能力像上輩子那麽厲害,那麽挖出他的真實身份是早晚的事,可這次竟然提前了這麽多。
所以問題出在趙奇秋所忽視的關鍵一點,那就是川逾的存在。
療養院事發時,自己認出了川逾,川逾自然也記住了他,畢竟“趙奇秋”的背景還是很容易知曉的。以川逾的個性,他必然得查清自己叫出他名字的原因,甚至暗中來海京,恐怕就是想找到自己以絕後患。
趙奇秋早先已經知道川逾來了海京,一直抱著守株待兔的心理,誰知道川逾安靜了這麽久,是因為搭上了黑匣子。
的確,是自己疏忽了,黑匣子正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永深市出了那麽大的事,一下子冒出將近千人的屍骨,他這樣自詡擁有上帝視角、無論是人是鬼、連陰陽夾縫也能看穿的人,放在古代,已經可以自吹“上碧落下黃泉”了,怎麽會錯過川逾這個大活人?
而川逾要找的正是“趙奇秋”,如此一來,黑匣子才會將目光投向林家。
所以恐怕那一晚,川逾就在山上。
直到想通這點,趙奇秋緩緩睜開眼。
——算上閣樓,林東清的房間才是老宅布局的中心,如果要布下能籠罩整間別墅的陣法,這樣的位置自然最省力。而且至今只有林東清的這樁命案沒人承認,還都推說是對方乾的,就連林釗也還沒徹底洗清嫌疑。如果這件事真不是江紅柿或俞老太太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下的手呢?
只不過後來因為二青的出現,令黑匣子發覺趙奇秋就是伍百年,不知道對川逾說了什麽,導致川逾最終沒有出現。
“大人,大人,”耳邊傳來輕聲細語:“我回來了。”
趙奇秋在腦海中默念999999,再次確認黑匣子不在線,恩了一聲:“沒跟丟吧?”
余光中黃色鸚鵡高高挺起胸脯,絨毛呲了出來,聲音也大了幾分:“夜叉已經回到住處了,那裡到處充滿了他的氣味,絕不會有錯!而且看樣子他一時半會兒不會出門,所以我讓老獴先在那盯著了。大人,你要先歇一會兒嗎?”
趙奇秋翻身坐起。
歇什麽歇,起來嗨啊!!
……
靜安墓園。
為數不多的工作人員被集中在一起,眼看著新建局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直到聽說兩具屍體從墓園邊上的灌木叢下被挖出來,他們才知道,今天上午才見過一面的園丁和封墓人都不是本人。
鮮明樓戴著手套,拿著工具鏟,蹲在灌木叢下挖草根。四周來來往往許多人,大多乾的和他一樣的事,身後的地面上鋪開幾米長的藍色塑料布,上面標本一般整整齊齊擺放著一排又一排的枯草和裝著展開紙團的證物袋。
異常鑒證科的人員正滿頭大汗的給每一棵小草、每一張紙做標號,再一個個裝入箱子裡帶走。
“喂,那個實習的!”
鮮明樓冷淡的抬眼望去,對方招手的動作一僵,聲音也有些底氣不足:“你,你過來確認一下筆錄,我怎麽看有些不對啊?”
鮮明樓展開手中最後一個紙團,裝進證物袋,在身後的塑料布上擺好,身邊正經過一個女同事,也要放證物,被他抬手攔住。
對方先是一驚,等看清是他後,臉騰一下紅了:“怎,怎麽了?”
鮮明樓看了看她手中兩張一模一樣的紙片,先是接過來左右調換了位置,放好後又整理了隊列前面幾張紙的位置,這才道:“你放錯了。”
女同事一看被他調整過的那些紙,竟然都像是自己之前放下的,不由目瞪口呆。
這人……他是怎麽看出來問題的?
自己得承認,她實在是看不出來這些符紙碎片的區別,因為相鄰的碎片看起來完全一樣。
這就像一個有成百上千碎片的拚圖,她根本毫無頭緒,所以只是注意每次放下的批次,並不注意每一棵草的順序。
呆呆看著實習生,她第一時間不是質疑對方的能力,而是忍不住想到——難道關於實習生的傳聞都是真的?
女同事還在發呆,實習生已經越過她去了上司那,就聽剛剛接了任務過來的上司質問道:“你說是你的傀儡發現墓園裡有逃犯的痕跡?怎麽會這麽巧?而且一個傀儡,怎麽可能自己發現逃犯,難道你的傀儡有自己的意識,會自己行動嗎?在這個時候你還不說實話,你不知道這樣顯得你也很有嫌疑嗎?”
這話說的就很重了,惹得四周的人紛紛側目。
一看之下頓時明白過來,這永深市來的實習生傳說不少,只是經常見不到人,之前失蹤了好幾天,偏偏上頭都沒說什麽,令很多人覺得這是名人自帶後台。
你說平時找人找不到,今天卻忽然捅出這麽大一個案子,看這個現場,真的可能和永深市沸沸揚揚的療養院案有關。
即便封鎖了消息,挖出屍體的時候,所有人心裡還是咯噔一下。
好在目前只有兩個受害人,這就顯得實習生十分神通廣大了,果然是永深市送來的一尊大佛,目的還很不單純,肯定是衝著那一位來的沒跑了!永深分局用心太險惡!
鮮明樓聽了質問,神情卻依然沒有變化,甚至仿佛也在思考些什麽。
上司眉頭一皺:“你怎麽不說話,你今天上午為什麽要來這個墓園?”
鮮明樓這才看了他一眼:“該說的我都說了。”
“你說什麽了?”上司更加不滿了,心說局裡富家子弟還少嗎,憑什麽你就特殊,還不是個實習的,“你說你本人沒來?你的傀儡來了,還是來找人的?找誰?難道它有能力整天自己在城裡瞎逛嗎……”
還沒說完,上司耳邊忽然一涼,猶如一陣陰風刮過,他驚悚的回頭,猛然看到一個除了面部,幾乎和真人一模一樣的東西,就站在自己身後。
什麽玩意兒?!
等等,這,這是傀儡?
周圍人也不約而同的停下手裡的工作,震驚的望著擁有兩條粗眉毛,猶如戴著卡通面具的傀儡。
他們不是沒見過傀儡,也不是沒有聽說鮮明樓身邊有一個由他親手製作的傀儡,但從來沒見到過,也就怎麽都沒想到,這傀儡的尺寸竟然和真人一樣,且這麽逼真、靈活,根本沒看到它從哪裡出現,就已經靜靜站在了那,原本滑稽的面具,配合傀儡此時那微微傾斜的上身,十足的攻擊傾向,這便讓人有些笑不出來了。
這是什麽可怕的速度?
而且,這傀儡的身形和穿著,怎麽有點眼熟……
上司只是小有資質,完全不知道傀儡是如何出現在自己身後的,此時意識到了他和實習生實力上有極大的差距,冷汗直冒,就聽到鮮明樓譏諷的聲音:“看清了嗎,你覺得它有瞎逛的能力嗎?”說著竟然轉身走了,淡淡道:“我還有事。如果你覺得我有嫌疑,去找你們孫局長,如果孫局長也這麽覺得,就去找張抗,讓張抗親自來抓我吧。”
再次路過女同事身邊,對方突然局促的站直了:“我,我知道,我又搞錯了。”
誰知鮮明樓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給一個,就從她身邊筆直的走過了。
女同事頓時松了口氣,擦擦不存在的冷汗,想到:之前在局裡見了幾面,實習生都悶不做聲,要不是他長得實在太好,真的容易把他忽略過去,本以為是個鋸嘴葫蘆,沒想到這人一張嘴,竟然這麽犀利,還給人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反正剛才有一瞬間,實習生真的有點可怕!怪不得之前老大說過不要隨意去招惹他。
此時傀儡唰一下跟著鮮明樓離開,上司渾身就跟虛脫了一般,臉色一陣發青。
“我……我要讓你停職,永遠都不能轉正!”
“別啊,組長,”旁邊有人趕忙小聲勸道:“你看看這一頁,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您呐,療養院案子裡的目擊證人、第一發現者,都是他啊!那個案子情況很複雜,鮮明樓估計有什麽特殊的方法能追蹤這個未知逃犯,像他這樣少年班的人,用的什麽手段,肯定是不會跟我們說的啊!”
上司愣了愣,翻開剛才沒來得及看完的備注,臉色登時一陣紅一陣青:“……怎麽現在才說,你是幹什麽吃的?!”
——
鮮明樓離開的速度越來越快。
不比剛才在人群中還隱藏些許,此時他狠狠皺眉,臉色陰沉的猶如能滴出水來,甚至腳步都有些凌亂。
他腦中急速運轉,充斥著無數混亂無序的想法。
眼前也閃過紛雜的畫面,這些畫面他以為自己很熟悉,此時看來,每一個卻都有著令他感到陌生的新含義。
今天的事情,他的確沒有說出全部的真話,但他起碼說了一部分真話,他派傀儡壹號出去,的確是想讓它找人的。
只不過找人需要過程,讓傀儡壹號跟蹤趙奇秋就是過程,這不是他的本意,他的真實想法只是……想見那個人了。
這麽長時間過去,那個人都沒有來看看自己,連傀儡壹號在澄水寺外頭都等了這麽久,也不見那個人出現,跟蹤趙奇秋,似乎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了。
萬萬沒想到,竟然出了問題。
出了很大、很大的問題!
他自以為不是笨人,現在看來,卻是最大的蠢貨,竟然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
現在證據擺在眼前,腦海中一條條的梳理,將無數過往的蛛絲馬跡整合在一起,竟然通通指向了同一個可能性,也是他以往始終忽略的真相。
他應該慶幸,之前從療養院離開的犯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軀,不然自己這次更難以找到對方。
這幾年,在堪稱極端的壓力下,鮮明樓陣法上的天賦得到了可怕的成長,墓園殘留下的陣法痕跡,他比其他人看的更明白,更透徹。
他的確佩服留下陣法的人,找到對方,也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可他又必須要找到這個犯人,不是出於職責,而是從今天上午開始,要命的懷疑就拚命在他心裡扎根,折磨他,消耗他,讓他頭痛欲裂。
偏偏他自認根本沒膽量去直接找那個人問個清楚,只能先問問別人了。
原本墓園就偏僻,如今四周景象更越發荒涼,鮮明樓心裡卻宛如邪火在燒,腦海中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逐漸被清空了,只剩唯一一個念頭——不可能!
直到傀儡壹號提示他犯人近了,鮮明樓放慢腳步,好半天,急促的呼吸才平緩下來。
四周的石頭變得巨大,植被稀疏了,松樹扎根在石縫裡,仿佛是石頭在給予它們養分。
這些霸道陰沉的樹木,仿佛吸收了所有靈氣和養分,四周的空氣死氣沉沉,只有厚厚的青苔勉強得以生存。
深吸口氣,鮮明樓沉著臉,悄無聲息的攀上一處陡峭的石坡,眼前終於豁然開朗。
一片暴露在烈日下的慘白石灘。
在這樣細碎的石灘上,越大的樹木越難以生長,所有景象頃刻間一覽無余。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眼前出現了毫無準備的畫面,鮮明樓渾身頓時如墜冰窟。
原來自己不是唯一的訪客。
那裡還有一個自己根本沒有想到的身影。
眼前總共有兩個大活人。
其中一個,已經傷痕累累的倒在地上,周身及地面布滿血色,四肢以扭曲的形狀被隨意擺放,而對他施以私刑的人,此時就背對著自己,站在獵物的面前。
受傷的男人似乎是因為疼痛,又像是因為其他東西,神色陣陣扭曲,口中嘶啞的問道:“讓我死個……死個明白,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的,是怎麽……知道的?”
他身邊的人卻只是低頭看著他,那微微歪頭的模樣,顯出了十二分的認真。
“我不懂……”得不到回應,受盡折磨的男人目眥欲裂,徹底瘋狂了:“我不懂!上一次我明明困住了你!為什麽這次沒用了,你到底是什麽?!……我應該在山上就殺了你!該死的黑匣子!該死的!該死的!!該死——”
男人的聲音猛然停止,他狠狠的咬緊牙關,臉頰顫抖,才能不讓痛苦的慘叫溢出喉嚨。
那人的腳踩在他折斷過幾次的手腕上,開始了新一輪的折磨。
“川逾,”那人突然開口,鮮明樓渾身也不由一顫。
這個聲音!!
那男人懶洋洋、用自己熟悉到了極點的語氣道:“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前段日子,你還傷害過我一次。你害我住進了醫院,住了好幾天,都不能早一些回家了。”
“啊——————”
叫川逾的男人在地面無處躲閃,如挨宰的羔羊一般任人蹂躪,鮮明樓身體一時比一時更冰冷,臉色也跟著蒼白起來,終於,他喉嚨乾澀的喃喃道:“你……你在做什麽?”
聽到聲音,那個人停手了,伴隨川逾苟延殘喘的痛哼,轉過身來。
鮮明樓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伍百年的面容,自己夢裡都在想,從十三歲開始,就時常在想。
有一段日子,以為自己是恨透這個人才會夢到他,可違和的是,自己醒來後,總想再恨他一遍。
眼前便是那張熟悉的臉,熟悉的神情,熟悉到了骨子裡。
猛然,鮮明樓神情一凜,陰沉的道:“你是誰?”
此時他才發覺,眼前的青年同樣有令他感到極度陌生的地方。
雖然身形、面容、聲音一分一毫都不差,但首當其衝的是青年的穿著,伍百年身上穿著黑色的襯衫和西褲,那面料一看就價格不菲,和他平時的打扮大相徑庭。
看到鮮明樓,青年臉上卻露出溫和的微笑:“我猜到你會來。”
“少廢話,你究竟是誰?”
青年微微眯起眼,依舊懶洋洋的:“這就是我。”
鮮明樓覺得心口堵得厲害,令他快要窒息了——就連語氣中那仿佛疲憊的歎氣聲,都完全一致。
眼前的伍百年又道:“明明喜歡我,卻連我都認不出來?”
鮮明樓瞳仁猛然縮成了針尖,雙手都感覺到陣陣麻痹,強忍著才能不顫抖。
他從來沒想過,這句話被伍百年親口說出來,竟然有這麽大的威力。
好半天,鮮明樓喉嚨才動了動:“你……”
誰料那人已經覺察出了趣味,淺淺笑了笑道:“你說的對,這的確不是我,起碼不是我的真容,你想看嗎?”
“……什麽意思。”
伍百年眸光掃到川逾:“拜這個人所賜,我的真實身份已經有人知道了,你早晚也會知道,不如我現在親自告訴你。”
鮮明樓一時僵住了。
“你知道嗎,偽裝也是很累人的,說不定告訴你之後,我能生活的輕松一些。”
青年不知什麽時候走近了,他直視著鮮明樓的雙眼,不顧那雙眼裡的震顫,依舊說著:“怎麽不回答,鮮明樓?”
鮮明樓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輕蔑的嗤笑,視野卻已經完全被青年的身影佔滿了。
青年原來依舊比自己高出這麽多……他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要自己回答些什麽……自己,真的準備好了嗎?
隨著對方不斷的逼近,鮮明樓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腳步已經又向後退去,誰知剛一動,青年卻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力道極大,不讓他退縮半分。
“鮮明樓,看清楚我是誰。”
對方抬起手,緩緩從面前掠過。
鮮明樓再一次努力想要分辨,可只能得出結論,這隻手的偽裝也毫無破綻,眼前的人真的簡直——簡直就像伍百年本人。
可無論鮮明樓如何在腦海中拖延,現實中伍百年的面容依舊在他眼前逐漸發生了變化,仿佛在強迫他看個清楚,看個明白。
那清秀的五官一點點褪去溫潤的弧度,猶如被無形的刻刀狠狠加深了輪廓,漸漸顯露出障眼法下幽暗的鳳眼,挺直的鼻梁,滿帶笑意的唇邊,略帶惡意的齒關。此時此刻,對方面目上的每一絲變化都是如此精心勾勒,最終呈現在鮮明樓眼前的,是一張令人無法呼吸的俊美面容。對方雲淡鳳輕就改變成眼下這般,令人不由自主的產生錯覺,好像站在眼前的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什麽大妖一般。
鮮明樓緊緊盯著這張臉,瞳仁劇烈的顫抖,連他的指尖也在顫抖,以至於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是我啊,鮮明樓,”對方堪稱喜悅的道:“這才是真正的我,你喜歡嗎?”
好半天,鮮明樓才啞聲道:“趙……奇秋?”
“恩,是我。”青年笑著答應。
但鮮明樓卻不能確定,因為眼前的這張臉,其實和趙奇秋有很大的不同——這是一個成年男人的面容。
偏偏內心深處,鮮明樓覺得,眼前的人就是趙奇秋本人。
“你喜歡嗎?”青年再一次執著的問道:“鮮明樓,你……”
嘭!!!
嘭嘭!!
鮮明樓緩緩低下頭,腳下一塊慘白的石頭上,忽然多出了一滴暗紅的液體。
下一秒,液體滴落的更多了,很快,變成了一灘灘觸目驚心的痕跡。
青年身後傳來川逾解恨的大笑聲:“我管你是誰!去死吧!!”
他抬著先前壓在身下的胳膊,原來這隻胳膊竟然傷的不重,此時手中拿著一把手槍,槍口依舊對著青年的方向。
“……喂!”
鮮明樓徹底慌了神,拿手去捂青年身上的傷口。
“唔……”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