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的老女人!
也是趙奇秋的眼神透露出了想法,叫這女人哼了一聲,罵道:“不肖子孫!”
趙奇秋想過很多可能,唯獨沒想到引他來的竟然是老太太。
老太太生前對他極為的冷淡,話都沒有說過幾句,好像眼裡就沒有他這個人,趙奇秋自然也對她敬而遠之,只看她燒香拜佛,天天念叨這個天師,那個大師,再對一眾孫子孫女冷嘲熱諷,權當看笑話了。
而整個林家,恐怕只有靳爺和林釗對她是真心實意。
想到這點,趙奇秋神色更淡了一些。
對她真心實意又怎麽樣,盛霜霜的事情還在前頭,老太太是臨死也抓住了林釗的弱點。上輩子,她成功了,荒廢林釗大好前程,將他拉入林家這個泥沼,林釗也照遺言,繼續給林家做牛做馬,扶持家業。
當初親眼見林釗為了不讓林氏破產而日夜奔走,勞累過度,自己還挺高興的,現在想想,老太太的遺言有那樣的威力,真是看準了林釗秉性如此,把人當成了工具。
“這麽大費周章叫我過來,有什麽事嗎?”
“真奇了怪了,我記得你不是很愛笑嗎,怎麽現在見了親奶奶,還反過來給長輩臉色看,我可不記得我虧待過你?”
“麻煩你快點說,說簡潔些。我不喜歡上來就套近乎談感情,我們也不太熟的。”
“真是個小白眼兒狼,”俞樹娣兩片紅唇上下一碰,叭叭叭絲毫不帶停頓:“我這人太心軟才看你可憐,把你接回來。瞧瞧,帶你回來的時候你是什麽樣兒,現在你可長本事了,和我不熟了,你記得,你也有這一天,等你下來了……”
趙奇秋不動聲色打量四周,他此時是在鬼結界裡,但僅憑一隻鬼,難以形成這個規模的結界。
眼前年輕版的老太太也並不是厲鬼,她身上有一種人為挽留的痕跡,以至於她和陽世建立起了千絲萬縷的聯系,才得以滯留在老宅。
留下老太太,純屬多此一舉,她死都死了,一個沒有靈根的普通老人,能有什麽價值,把她留下又能做什麽?
所以老太太之所以能出現,答案只有一個。
想到這裡,趙奇秋直接打斷對方發牢騷的話:“是你讓人把自己的魂魄收進鬼牌裡?誰拿著鬼牌?”
問完又恍然:“應該是劉嬸吧?”
今晚只有劉嬸徹底離開過眾人視線,去書房搬了一摞書來給其他人消遣,這個行為現在回味起來總覺得有點多余,畢竟主雇突然暴斃,對有嫌疑的其他人卻還這樣的貼心,是挺違和的。
當然,老宅表面上平靜,仔細想想,奇怪的事情卻不少,當下既然答案自己送上門來,趙奇秋也不客氣。
“你好好的投胎不去,有什麽非要留在這的理由?別墅裡的傭人和保鏢呢,怎麽只有劉嬸一個?還有……”
老太太一生富貴,連教育子孫都看天氣,平日裡喜好只有自己,除了迷信就是愛美,沒想到死了更有利於她發揮。
此時不知不覺拉了把八仙椅過來,坐在上頭攬鏡自照,左看右看,怎麽看怎麽滿意,對趙奇秋的話,起先還毫無反應,直到冷不防說到今天的重點——
“林東清是怎麽死的?”
老太太即便是年輕模樣,鏡子裡的臉也瞬間扭曲難看起來:“死了?!”
“怎麽,劉嬸還沒告訴你?”
老太太——俞樹娣猶如在激烈的情緒中掙扎,周身氣息鼓蕩起來,薄薄的裙擺都打起波紋,好一會兒,她眉梢才降下些許,咬牙切齒道:“造孽啊!”
趙奇秋倒很平靜:“我以為你叫我來是為了林東清的事,沒想到真是單純的教訓我。”
“教訓你也沒錯,”俞樹娣狠狠瞪了他一眼:“東齊、東賦變成今天這樣,難道不是你做的鬼?看在你長得很像我的份兒上,我才饒你小命,又如果不是林釗護著你,早扒了你幾層皮了!”
她騰一下站起來,煩躁不安的原地走動。
看來林東清死了的消息給她帶來的衝擊不小,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預料的模樣。
終於,她站住腳步,咬牙道:“他竟已經對林家人下手,那就沒人能攔得住了,你快些回去,告訴林釗,讓他護著其他人趕緊下山去,這老宅,是真的呆不得了!”
說完,她目光逼視趙奇秋:“記得,你要先單獨告訴林釗,再讓他來辦這件事!一切要隱秘,不能過早暴露出你們準備離開的意圖,不然一切都完了!”
“……因為你身上有陰氣,我才能叫你來,但這陰氣極少,下次或許不靈了,所以如果你有事找我,就去叫劉嬸,她現在供著我,能將你的話給我轉達過來。”
“待會兒醒來,你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情,但關鍵之處,你必須重複、再重複的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忘記,那就是——小心江紅柿!那個男人……”
“他不是人!”
俞樹娣越說越激動,憤慨的面容幾乎要貼在趙奇秋臉上,鬼氣也越來越重。為了避免世間再多出一個厲鬼,趙奇秋不得不打斷道:“江……老師,那個林東冬的家教,除了他不是人,還有別的沒有?”
“……什麽叫別的,你想氣死我嗎?”
“別光急著讓我回去,把話說清楚,”趙奇秋推著俞樹娣的肩膀叫那張臉離遠一些,神色也變得淡淡的:“有一點你可能還沒搞懂,雖然是你叫我來,但也是我同意了才行得通。”
俞樹娣一時愣住了,停頓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臉色更加精彩:“都這個時候了,非要再收拾收拾你,你才肯聽我的話嗎?”
趙奇秋登時扯出一個充滿了煩惱的微笑,拉起俞樹娣的手腕,下一秒,女人皓白的手腕上多出了一枚樸實無華的金鐲。
“你想幹什麽……咦……”
咦了一聲沒了下文,俞樹娣僵硬如木頭的立在原地,好半天,還是趙奇秋先開口:“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你……”俞樹娣聲音無比的飄忽,神情也十分詭異,好像不知該拿什麽表情來面對趙奇秋一般:“你真是我孫子?”
戴上金鐲的瞬間,聞所未聞的信息突然湧入腦海,都是關於一座監獄,和那唯一一人的身份、權利的,真真兒是太嚇人了!
她原本就知道,自己讓人在彌留之際將魂魄保存在靈牌裡,這種做法是不合常理、違背規矩的,更嚴重的,是無法前往西方極樂淨土的,但她現在才知道,還有一種人,專門抓捕違反規則的鬼、妖怪,搞不好,是要坐牢的啊!
趙奇秋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服帖的年輕女人,心說早給她戴上就好了,不管什麽事,只要一戴上銬子,就要方便很多了呢。
接下來俞樹娣果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奇秋也總算明白,為什麽這輩子老太太的魂魄會留下來,光這一件事,和上輩子的出入就已經太大了。
俗話說世間沒有偶然,只有必然。
當初趙奇秋抽了雙胞胎的靈根,他們兩人和老太太一起在山上療養,這時林東賦和羅晴芝便逐漸走上了一條船。
林東賦年齡雖然不大,想法心思卻很極端毒辣,暗地裡教羅晴芝聯合一個姓花的傭人,給老太太飲食裡做手腳,積年累月的,老太太身體越發不好,直接被送上了死亡快車。
但從老太太去世的時間來看,並沒有提前太多,說明上輩子羅晴芝最後也用了這一招。
只不過林東賦沒了靈根,對家產更加渴望,做事也更絕,直接偽造了遺囑,更聯合羅晴芝控制老太太的人,隱瞞了老太太病危的消息,直到老太太徹底咽氣,才告知林釗。
老太太自己也不笨,只是反應慢了一些,哪想到這些年輕人連這幾年都等不了,非要趕緊弄死她,等發覺不妙時,人已經油盡燈枯。
人老了,原本也想就這麽算了,可萬萬沒想到,劉嬸來到她病床前哭訴,說發現了一些事情。
劉嬸也是老鼠屎大的膽子,根本不敢說出去,只能找她這個半死的人傾訴,萬萬沒想到,那好幾天沒睜開過的眼睛,就這麽睜開了。
“姓江的不是人,”俞樹娣道:“乖孫,原來我看走眼了,我兒子留下的這幾個種,也不全是壞的,你就很好!你既然有這個本事,趕緊去把他抓起來,奶奶也可以放心走了!”
“你說,林東冬也殺人了?”
俞樹娣目光便向一旁躲開:“那江紅柿控制人非常厲害,我死前,家裡的傭人就越來越少,等我死了才知道,他們不是辭職了,而是都到這下邊來了!不然我怎麽確定姓羅的那小婊子給我下毒,因為給我下毒的傭人也死了!”
“我實在放心不下,就算我這幾個孫子再不成器,也不能讓林家斷子絕孫,就找了方法,讓劉嬸把我留下來,希望關鍵時刻能救你們一命!”
說到這裡,俞樹娣又歎息又自得——錢真是沒有白花的,這輩子捧了多少道場,臨死時竟然都派上了用場。
可她即便聯合這宅子裡其他尚且懵懂的新鬼,自然也是敵不過強大的敵人,所以只能在今天林釗上山時,叫劉嬸給她一個施展的機會,出言提醒一番。
趙奇秋卻莫名想到了劉嬸那欲言又止、戰戰兢兢的模樣,臉色也難看的宛如十天半月沒睡一般,可見她一直生活在恐懼裡。
或許因為宅子裡的人不斷失蹤,也可能就因為老太太催命一樣的“存在”,這誰能不怕。
“你怎麽不讓劉嬸找機會直接告訴林釗?”趙奇秋眯了眯眼:“還是你有話想親自說?”
這話一出,俞樹娣的臉色難免尷尬,單手環胸摸了摸耳鬢:“林釗是個好孩子,我可是想他了。你這麽警惕做什麽,我找的不是你嗎?你還不回去,林釗要出事可怎麽辦?”
趙奇秋又看了她半晌,才終於放過這個話題:“我去會會這個江老師。”
見他的身形開始變淡,俞樹娣又急忙上前幾步,趁人還沒走,近乎哀求道:“東冬!他還小,還有救,別傷他!”
誰知那原本就陌生的孫子,回頭看她一眼,眼神裡像是憐憫,又像是譏諷,耳邊刮過來一句:“他還有救,你確定?”
俞樹娣腳步頓住了,也不是因為別的,而是趙奇秋那雙眼,實在是太像年輕時的自己。
偏自己年輕的時候,是誰的話也不聽的。
……
耳邊有細微翻書的聲音,趙奇秋一睜眼,純手工水晶吊燈在頭頂高懸,向左看,褪色柚木樓梯的扶手從隔斷旁露出一大截,而身邊的林釗還在看書。
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
趙奇秋揉著眉心坐起身,這不動還好,一動肋骨上依舊火辣辣的疼。
親奶奶死的時間不長,手段還挺多的。
暫時沒看傷勢,左右不過淤青,過幾天也就好了。
倒是林釗,比自己危險多了。
趙奇秋看著他此時漠然翻書的模樣,心說這也不能一巴掌打醒,怎麽辦好呢?
其實之前在餐廳外,林釗被江老師叫住後,趙奇秋已經覺察江老師不是人類,也不知道是什麽科的畜牲,總之它是對林釗下手了。
當時看過林東清的屍體後,林釗雖然臉色更加冷漠,但行為卻變得和順,起碼再沒有提出過反對意見,這就不尋常到了極點。
恐怕也是因為林釗被江老師控制,老太太才退而求其次,找上了自己。
“噹——”
趙奇秋手肘撐著膝蓋,無奈的抬起頭來。
——座鍾悶聲敲了十二下。
隨著最後一聲鍾響,客廳裡過於安寧的氣氛變了。
林釗翻書翻到一半的手停了下來。
眾人明明活著,這一刻卻像是死了,一個個宛如蠟像似的一動不動。
頭頂的光線跟著變得昏黃,一切存在都變得虛假、充滿了隔閡感,這一切才真像是夢裡。
呼……
趙奇秋緩緩歎了口氣。
“你醒了?”
一隻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落在他肩上,壓抑著興奮的聲音也在頭頂響起。
“你看見她了嗎,她老人家,還好嗎?”
最後一個字落下,那人的臉已經湊到耳邊,披散的長發垂落下來,余光中,羅晴芝睜大的雙眼,咧開的嘴角,高聳的顴骨,宛如瘋了一般。
“……”
趙奇秋緩緩抬起手——
攥住那大把礙眼的長發,使勁兒一拽!!
“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