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道人將一群臭小子都趕了出去,他單獨和季楓待在房間裡聊了一夜。

隔壁房間里大師兄姜公子等人也都沒睡著，尤其是封霖，這還是這麼久以來,頭一次這麼久看不到季楓。

好在離得不遠，知道人就在那裡,只是看不到聽不到聲音。

大師兄姜公子也沒閒著，詢問二師兄三師兄這到底怎麼回事,三師兄就把自己知道的說給了二人聽，封霖在一旁聽著,並沒打擾。

大師兄姜公子也沒想到六師弟死而復生沒回來，竟是失去了記憶。

靜心道人將房間四周設了屏障,隔絕了所有的聲音,他坐在那裡，看著低著頭乖乖坐在那裡一如當年乖順的模樣,嘆息一聲：“這些年為師一直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找回你,可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尋不到,甚至連你轉世都算不到。為師還以為……你當年以身殉國連身魂一起消了。”

靜心道人一日尋不到就無法安心,其實他也很清楚皇上非要他來當這個國師的原因,也是想在他得到玉柏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能知曉。

他也需要靠著皇上身上真命天子的運勢來算出一二，所以就來了，這一待就是五年。

原本這幾年怎麼都沒消息，可今晚上他剛見過皇上回到國師府,想著閉關修煉前再算一次，可就是這一次,羅盤星象竟是指向太傅府。

他當時想也沒想就衝了過來。

就算是算錯了他也不在意,可要是算對了呢？

等真的見到人,靜心道人這顆心才徹底放下來。

季楓眼圈紅紅的：“師父,我當時死了之後之所以您老人家算不到三魂七魄，是因為我的魂魄消失在這個世界，我回到了第一世。”

“嗯？”靜心道人一愣，“第一世？”

季楓曾經和靜心道人說過他的第一世，師父第二世撿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嬰兒，可又與普通的嬰兒不同，靜心道人算到他的不同，卻又不知這點不同是何意。

等季楓一年年長大，第一世季雪的的事是他心裡的一個結。

直到後來師父、師兄、師弟……他心裡的結終於散了。

所以師父雖然知道一些，卻又知道的不是很詳細。

季楓沒瞞著靜心道人，他緩緩將這近十年的事說了出來，從他當年死後一眨眼怎麼又是在第一世的身體裡重生，他一步步掰正第一世的遺憾，找到自己的戀人，將師父告訴他的大義大道，他救了很多人也幫助了很多人。

將這些一一傳承下去。

靜心道人聽他緩緩敘述著，眼底也有些濕潤，他這輩子教了很多徒弟，最有天賦的就是面前這個，也是他最疼愛的徒弟。

卻也是唯一一個死時這麼年輕。

他沒想到季楓會有這般的境遇，如今聽完，他這些年一直愧疚心慢慢平復下來。

“沒想到你竟有這般的機緣，這也是你的命數，是你前世就與那位封公子命中註定有緣，只是陰差陽錯分開生死別離。後來你轉世又救了數万黎民百姓，積攢不少福報陰德，才得到這善緣，這是你應得的。”靜心道人眼底帶著慈祥的笑，面容平和，為自己有這麼一個徒弟驕傲。

季楓：“因為這事太過匪夷所思，所以除了師父我並沒有向師兄弟們說實話，我說我只是藉了這個身體死而復生，這些年只是忘記了過去的事情，如今才想起來。師父，我不是不信師兄弟，只是……我在的那個世界沒有戰爭，平和而又安康，這樣一個時空之門，是幸卻又是禍。”一旦失控，將會萬劫不復。

靜心道人活了這麼多年，看得很開：“你做得很對，雖然我沒去過那裡，可我能感覺到這些年你的心態更加平和，修為也更為精進，這很好。等這邊的事情了了，為師助你將那道門徹底關上，知道你還活著過得好，為師也就放心了。”

季楓眼圈紅紅的：“師父……”

***

季楓和靜心道人一直到第二天天微微亮才打開房門，兩人雖然一夜未睡，精神卻極好，尤其是靜心道人眼底有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大師兄幾人鬆了口氣：這些年他們眼瞧著師父因為六師弟的死自責內疚，師父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放鬆這麼笑過了。

他們又何嘗不是？六師弟的死而復生，將這些年壓在他們身上的巨石搬開，有種徹底重新站在日光下的感覺。

痛快而又歡喜。

只是想到宮裡那位，大師兄擔心看向六師弟，最後視線落在師父身上：“師父，皇上那邊……”

皇上雖然平時瞧著沒什麼，可這些年皇上不遺餘力與敵國打仗，想要滅了敵國，又何嘗不是一種執念？一種愧疚想替師弟報仇？

季楓道：“我這次回來就是想解決這件事。”

靜心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為師陪你進宮，有為師在，你先走沒人能攔著你。”

即使是一國之君，也不行。

既然要進宮，封霖自然要跟著，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與季楓共進退。

更何況，讓季楓去見一個惦記他好多年的人，他怎麼也沒辦法安心。

所以一路上進宮的途中，季楓時不時瞄一眼戴著面具的封霖，對方坐直身體，因為師父在一旁，封霖不敢說什麼，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不好惹，我好醋，我想揍人。

季楓沒忍住眼底帶了笑意。

封霖看過去，委屈不已：就要見到竹馬皇帝了，是不是很開心啊？嗯？

季楓偷瞄一眼閉眼的師父，伸出手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瞎說什麼。

封霖立刻將亂動的手指給握住，再順勢包裹住整隻手掌，嘴角揚了揚，要不是季楓師父在，他能再做點過分的事，以解心頭對那位皇帝的不滿。

季楓和封霖是直接坐著靜心道人的馬車進的宮，靜心道人的馬車入宮無人敢攔，也沒有檢查，後面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的馬車倒是檢查了。

守宮門的統領看到將軍竟然回來了愣了下，立刻放了行。

只是同時，消息也立刻傳到御書房皇上那裡。

季楓等人剛到宮裡國師殿，皇上身邊的太監總管就來了，說是皇上請國師和三將軍去一趟御書房見駕。

季楓和封霖對視一眼，隨後看向靜心道人。

靜心道人嗯了聲，擺了擺拂塵：“那就走吧。”

總管沒想到國師這次這麼容易就被請去了，只是一看還有兩位道長：“這兩位是？”

國師開口：“皇上不是一直要見那兩位能人異士嗎？這兩位就是隨軍一起回來的兩位高人。”

國師都開口說是高人，總管哪裡敢攔，沒想到竟然真的來了。

等一行人到了御書房外，總管先去通禀。

皇上今年已經三十多，他不是修道之人，模樣瞧著和四十多的大師兄差不多年紀，只是模樣很是威嚴俊朗，不過到底這些年沾染了野心，眉宇間多了些厲色，不易親近。

皇上聽說三將軍進了宮還帶回了兩個能人異士，嗯了聲，將手裡的奏摺批完，才面無表情抬起手，放下狼毫筆。

總管立刻遞過去參茶，皇上喝了一口，才聽到皇上讓人進來。

隨著國師等人進來，皇上並沒有抬眼，這些年他每一年都在期待，想著何時靜心道人能將人找到，可每年都在失望。

到如今，他已經能很輕鬆控制情緒，不受到任何波動。

可既然找不到人，那就讓害死他的人來償命好了。

靜心道人帶著幾人行禮，他拂了拂手上的拂塵：“臣見過皇上。”

皇上嗯了聲，這才緩緩抬眼：“聽說這次三將軍也回來了？還帶回了兩位高人，朕……”只是他的話隨著不經意掃了御案前的幾人，他想瞧瞧那兩個高人到底有何本事，竟是比靜心道人培養出來的徒弟還好厲害。

可他的聲音卻隨著窺見到其中一人時戛然而止，他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發不出半點聲響。

大概是這些年每一次都在失望，所以他以為這又是一場夢，他就那麼一直盯著那人，那個和他記憶裡身形極像的人，也許又是看錯了。

皇上慢慢轉開視線：“朕……”可重新開口，他發現自己腦海裡空白一片，只能重新將視線落在那人身上。

終於，他慢慢閉上嘴。

表情越來越僵，人沒有消失，就站在那裡，垂著眼，靜悄悄的。

存在感不高，就像靜心道人以前帶著六個徒弟，他是最低調的一個。

封霖雖然知道皇帝對季楓惦記，可如今這般情況讓他還是很不爽，尤其是雖然垂著眼依然能清楚感覺到那皇帝的一雙眼就落在季楓身上，彷彿要將人給生吞活剝。

當然，在外人看來皇上雖然反應不太對，卻也很冷靜了。

封霖動作很慢，一點點挪動，不動聲色將季楓半個身體給擋住了。

皇上本來正盯著人瞧，他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直到……人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幾乎一大隻將身後頎長的身形遮了個完整。

皇上：“…………”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大膽的，敢在御書房，他的眼皮子底下，擋著他看人。

靜心道人低咳一聲：“皇上，這兩位就是高人。”說罷，目光就落在一旁的總管身上，意思很明顯了，他有話要說，需要旁人避開。

皇上看懂了，靜心道人這反應，加上這人的身形……

皇上表情完全僵在那裡，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湧上來，他許久，才嗯了聲。

總管也奇怪，可皇上和國師都開了口，他趕緊告退。

等御書房內只剩下皇上和靜心道人等人。

季楓從封霖身後走了出來。

隨著他走出，皇上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落在他身上。

封霖抬眼，面具下的一張臉黑透了。

季楓和封霖一起並排走了出去，站在靜心道人身邊，一起拱手：“草民二人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季楓和封霖一起開口，等聽到季楓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聲音，皇上猛地站起身。

他的動作太過突兀，可御書房內其餘人彷彿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只是垂著眼，並沒任何反應。

這讓皇上更加確定，他抬步就要上前，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有種近鄉情怯，不敢上前。

季楓既然決定來見皇上，也沒打算瞞著，揭開臉上的面具：“皇上。”

皇上等真的看到季楓的臉，往後一退，重新坐下，除了直勾勾盯著季楓，竟是做不出反應。

他想上前情緒外露，想告訴他這些年他很愧疚，是他自私自利想利用肅清觀一門的能力打贏那場仗。

可他沒想到他會死。

但他坐在這個皇位上十幾年的時光，他早就戴上了假面具。

他是皇帝，他有他的威嚴，他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露出任何不合時宜的反應。

皇上直到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玉柏……是你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