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座墓園。
連綿的細雨已經停了, 太陽灑下燦金色的光芒,正好籠罩在墓碑上,照亮了那張照片。
寧舟和蔣杭庭穿著黑西裝站在墓碑前, 周圍是一片針落可聞的安靜。
在來的路上寧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是真正地看到蔚棲白的墓,寧舟還是覺得心裡酸酸漲漲的。
按理說他從未見過墓碑的主人, 她的名字也是前幾天才聽說的,可是這會兒站在這裡,便有一種難言的悲傷籠罩著他。
寧舟俯身將一束菊花放在墓碑上。
“對不起現在才來看您。”寧舟和墓碑上的人說道, 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微微的喑啞。
有清風吹過, 菊花的花瓣在風中搖擺著。
照片上的人笑容燦爛, 卻永遠定格在那一刻。
寧舟深深地看了一眼。
起身,鞠了一個躬。
他沒有馬上起身,這個鞠躬停留了很久。
蔣杭庭站在寧舟的身旁, 和寧舟一樣彎腰鞠躬,在心裡感謝這個生了寧舟的女人。
她應該是愛著寧舟的, 不然她也不會選擇生下寧舟後再離開。
或許是當年太痛苦了,找不到解脫的路,所以才會選擇用那種極端的方式尋求解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過了許久,寧舟才起身, 又是靜靜凝視蔚棲白的照片。
他的胸口有浪潮湧動著, 垂在身側的手臂微微顫抖。
最終,他啞著嗓子說道:“媽, 我以後會經常來看您。”
這句話衝破他的喉嚨的同時, 他的眼眶也被淚水浸濕了。
蔣杭庭伸手握住寧舟的手,緊緊地將他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中, “我們回去吧。”
寧舟點頭。
後又一步三回頭的去看蔚棲白的墓碑,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他們離開墓園的時候是中午三點多左右,晚上約了沈玉緋一起吃飯。
之前沈玉緋找蔣杭庭的時候,並沒有把當年的事說全,只是說了個大概,還是疑點重重,很多地方說不通。
所以寧舟今天回到A市除了去祭拜蔚棲白外,還約了沈玉緋。
他想從沈玉緋那裡獲知更多的信息。
他們約在A市的一家私房菜館見面,這家菜館是一個退出娛樂圈的演員開的。他在娛樂圈沒闖出什麽名堂,倒是開的這家私房菜館因為注重**和好味道,而成了圈子裡的名店。有些藝人在外聚餐的時候,都喜歡上這家私房菜館。
私房菜館的位置有點偏僻,在一條小巷子裡,入口的門就和普通臥室的門差不多大,沒有招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
但進去之後,卻別有洞天。
田園風格的裝修讓人有種回歸自然的感覺。
沈玉緋和林正平顯然是菜館的常客,他們才走進去沒多久,菜館的老板就出來迎接了。
寧舟隻覺得老板有些眼熟,應該是在某部電視劇裡看到過。
那的老板看到寧舟的時候也愣了一下,轉頭驚訝的地問沈玉緋:“這是蔚棲白的兒子?”
“嗯。”沈玉緋點點頭,和寧舟介紹說老板曾經和蔚棲白合作過。
難怪寧舟會覺得眼熟,老板現在變得圓潤了,要是瘦下來,寧舟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對方是誰了。
老板往他們身後看了一眼,“蔚棲白沒來嗎?”
沈玉緋愣了一下,搖頭道:“她有事。”
這是這麽多年來她重複給出的答案。
老板也習慣了,畢竟這些年沈玉緋帶來的人中都沒有蔚棲白的身影,他以為這次蔚棲白的兒子過來了,蔚棲白應該也會過來。
沒想到還是沒來。
老板如以往一樣沒再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熱情地招呼他們道:“包廂已經準備好了,今天早上收購了最新鮮的春筍,給你們來一道醃篤鮮。”
私房菜館是沒有菜單的,今天吃什麽取決於今天收到的食材。
老板引著他們進包廂。
說是包廂其實是一個庭院,餐桌安在湖心亭上。
招呼客人坐下後,老板就親自去準備食材。
周圍終於沒有外人在了。
寧舟看向沈玉緋,目光中充滿了疑惑。
一個孫佩蓉一個剛剛的老板,他們似乎都不知道蔚棲白二十年前已經去世的事。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沈玉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想要借由水杯掩蓋自己的表情,“其實知道你媽媽去世的人並不多。”
當年蔚棲白去世的消息並未向社會公開,除了幾個至交好友外,其他人並不知道蔚棲白已經去世了。
她走得悄無聲息。
“為什麽?”寧舟問,聲音卻有些乾澀。
沈玉緋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手裡的水杯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因為有人讓她變得‘不光彩’。”
她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說了一句“抱歉”後,目光落在湖心亭下面的粼粼水面上,開始講述曾經的事。
盡管已經過去二十年,但往事卻依舊歷歷在目,每每想起來,都會在沈玉緋心裡留下無以複加的傷痛。
蔚棲白和寧長雄是大學同學,兩人在大學相知相愛,在一起談了三年的戀愛。
周圍的人都以為他們會步入婚姻的殿堂,但就在談婚論嫁的時候,寧長雄的母親出現了。
她不滿意蔚棲白的背景,極力反對兩人的婚事,在寧長雄不知道的時候用盡手段侮辱蔚棲白。
蔚棲白是個心氣高的人,她雖然愛著寧長雄,但也不是那種會委曲求全的人。
她和寧長雄提出分手,一個可以任由母親侮辱她而裝作不知道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留戀。
但寧長雄卻以為蔚棲白是想用分手來要挾他娶她,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為了讓蔚棲白知道他也在抗爭,也在為他們的愛情努力。於是他不顧蔚棲白的意願強了她,讓蔚棲白懷上他們的孩子。
當時蔚棲白已經憑借第一部 電影走紅,第二部電影也快拍攝完畢了。
她本來有大好前程,可是卻被寧長雄給絆住了。
寧長雄拿孩子威脅他母親,寧母終於松口同意寧長雄和蔚棲白的婚事。
蔚棲白本不願意和寧長雄結婚,但寧長雄再三保證會給她和孩子一個幸福的未來。
孩子是蔚棲白的軟肋,她自己是孤兒出身,自然知道一個完整的家庭對小孩有多麽重要。
再加上當時她因為拍戲受了影響,感情上很脆弱,本能地需要尋求一個依靠。
所以她最後還是答應寧長雄願意和他結婚。
她以為她的退讓會讓她和她的孩子迎來全新而幸福的人生,卻不知道這才是悲劇的開始。
說到這裡的時候,沈玉緋已經泣不成聲了。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俯身抱起一個紙箱子,這個紙箱子她剛剛一直帶在身邊。
“小舟,你可以打開看看。”沈玉緋抽噎道。
她看向寧舟的目光含著滿滿地擔憂,她其實有猶豫過要不要把當年的真相全部告訴寧舟。她怕寧舟知道真相後,會鑽牛角尖,以為後面的悲劇都是因他而起。
其實他是無辜的。
為此,她還問過蔣杭庭的意見。
蔣杭庭回答她,“舟舟沒有你想得那麽脆弱。蔚棲白是舟舟的母親,舟舟理應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事。”
沈玉緋又問:“你就不擔心小舟想不開嗎?”
“不是還有我在嗎?”蔣杭庭的回答理所當然,卻無端讓人覺得有安全感。
於是沈玉緋決定把自己知道的事和盤托出,但她還是沒忘記把這個紙箱子帶來了。
沈玉緋回神,和寧舟說道:“雖然你的到來對棲白而言是個意外,但她是真的愛你的。她不止一次幻想過你的出生……”
在沈玉緋說話的同時,寧舟已經打開了紙箱。
紙箱裡存放的東西一一展露在寧舟的面前。
有親手縫製的小衣服、有各色的玩具,還有已經退色的畫作……
“衣服是棲白為你親手縫製的,因為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所以她還特意縫了兩套。玩具是她跟著劇組跑宣傳的時候,看到就買的,她時時刻刻都把你放在心上。而這些畫是她後期待在家裡特意學的,畫的都是她想象中你的模樣……”
沈玉緋是哽咽地將這些話說完的。
或許蔚棲白在學畫畫的時候就有了離開的念頭,她知道自己無法看著孩子長大,所以就把自己想象中孩子從小到大的樣子全部畫下來。
她在用這種特殊方式陪伴著自己的孩子走過一生。
蔚棲白深愛著她的孩子,可周遭的一切卻逼著她不得不結束自己的生命。
寧舟一樣一樣的看,動作小心又珍重,深怕一個不下心毀了蔚棲白留給他的最珍貴的禮物。
他邊看邊問道:“後來呢?他們結婚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那聲音仿佛從寧舟的牙縫中擠出來的。
“寧長雄的母親收買了劇組的人,讓那些人拍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沈玉緋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緩了好久才繼續說道:“她又利用手上的關系,讓這些照片發酵,把棲白塑造成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二十年前的社會,一旦一個女人被貼上“蕩.婦”的標簽,可想而知會有什麽後果。
紙媒的攻訐、普通人的指指點點都會成為壓垮蔚棲白的稻草。
再加上寧母又找關系禁了蔚棲白所有作品,讓整個劇組上百號人的所有努力毀於一旦。
濃烈的愧疚感加上之前的種種情緒,蔚棲白終於繃不住了。
“而這時候,寧長雄卻因為一個工作項目出國了,並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他甚至還相信那些照片,以為棲白真的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在棲白最需要他的時候,故意對棲白施展冷暴力。”
沈玉緋說起寧長雄的時候,怒火中燒的同時卻又充滿了悔意。
為當年自己的自私而感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