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嵐在街道上走了許久,街道依舊是原本的樣子。
兩旁的行人忙忙碌碌,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他們看上去並不像那種虛假的人偶。
蕭嵐試著走進一家偏僻的店鋪,他曾經在這裡打過工。
這個店鋪裡的一切細節都很真實,不論是商品的質感,貨架上有些陳舊的標簽,還是不起眼的角落裡落下的灰塵,和偶爾從牆角悄悄溜走的蜘蛛。
一切都和他的記憶一模一樣,甚至還補完了他記不清的部分。
這裡就像是個真實的世界,按照原本的秩序進行著。
他找不到離開的方法。
這裡好像也不是遊戲場,蕭嵐也不能按照穿梭遊戲的方式離開。
一時間他竟然好像是被困在這裡了一樣。
離開店鋪,蕭嵐壓下心底的焦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首先,這裡一定不是真實的世界,他不可能留在這裡。
其次,既然這是個幻境,就一定會有破綻的。
那麽……這個幻境最大的破綻在哪裡?
忽然,媽媽的臉閃過了他的腦海。
媽媽……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死了,所以她的出現是違和的。
難道他需要對媽媽動手嗎?
蕭嵐握緊了拳頭,可他怎麽也不能讓自己轉身回去。
哪怕是個幻境,哪怕只是個用回憶捏造的媽媽,可她依舊是那個關心著兒子,鼓勵兒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媽媽。
但是……和降臨世界的戰爭還在繼續。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遲疑和不舍讓其他的人陪著他一起沉淪。
他沒有用別人的生命安慰自己的資格。
【悖逆之骨】瞬間出現在手中,蕭嵐將它切換為刃,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看去。
“啊——”身邊的小男孩被他的動靜嚇到了,他看著蕭嵐手裡的刀,害怕地躲到了自己媽媽身後。
他的媽媽伸手摟住了自己的孩子,一邊謹慎地後退,一邊安慰自己的孩子:“別怕別怕,哥哥在變魔術呢。”
蕭嵐看著眼前這個身高隻到自己肩膀的女人。
她眼裡的畏懼是那麽明顯,但她仍然牢牢地把孩子擋在自己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攔住了眼前的危險。
她單薄的身體根本扛不住蕭嵐的一刀。
她或許自己也很清楚,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了。
大概,這就是媽媽吧。
這一刻,蕭嵐感覺眼前的陌生女人仿佛和自己媽媽的身影重合了。
他收起刀,向孩子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你看,我真的會變魔術哦。”
“哇!”小男孩興奮的叫了起來,他搖晃著自己媽媽的手臂,“媽媽,你看,這個哥哥好厲害。”
孩子的母親有些遲疑地看著蕭嵐,依舊伸手拉住了想要衝過去的孩子。
蕭嵐對著她鞠了個躬:“抱歉,剛剛想得太入神,沒注意到這是在大街上就練習了起來,嚇到你們了,不好意思。”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身後傳來了母子二人的對話。
“媽媽,我也要學魔術!”
“那你以後必須每天都喝一杯牛奶。”
“誒?不嘛……”
“不長到哥哥那麽高,是沒辦法學魔術的哦。你看那個哥哥長得那麽高,就是因為每天都喝牛奶。”
“哦……那我也要每天喝牛奶。”
“乖。”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
但因為他們的出現,讓蕭嵐突然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在這個世界裡不一樣的存在不僅僅是媽媽,還有他自己。
他差一點就想錯了。
一個來自未來的他,比起只是改變了手術結果的媽媽來說,才是這個世界裡最大的破綻。
蕭嵐走到了一個高樓的天台,向下看去,下方是堅硬的水泥地面。
他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周圍的一切飛速從他的眼前略過,高速地墜落讓眼前的畫面變得模糊。
他一直向下墜落,感覺自己的身體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但下墜依舊沒有停。
他就這樣繼續向著下方墜落,周圍的景象也漸漸變了,不知何處的白霧逐漸從畫面裡溢出,並且越來越多,佔據了全部的視野。
墜落的感覺終於停止。
蕭嵐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條漆黑的小路上,周圍是一片混沌。
一片朦朧的白霧在他的上方,看不出到底是什麽,但這應該就是之前幻覺世界的所在,他剛剛就是從這裡離開的。
蕭嵐在腳下那條漆黑的路上感受到了屬於洛的力量,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道究竟延伸去向什麽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向前走去。
向前吧,這是洛給他開的路,一定不僅僅是讓他逃出來而已。
——
沿著漆黑的小路,蕭嵐在混沌裡前進。
腳下的漆黑小路一直向前,穿過了不少遊戲場。
這些遊戲場無一例外都是經過大戰的樣子,看上去十分慘淡,空中還有大片的漏洞出現。
但一路走來,他卻沒看到人。
忽然,蕭嵐在前方看到了人影。
在他們的身上正穿著蕭嵐曾見過的灰色風衣,那是無赦成員的標志。
“無赦?無赦的成員不是早就……”蕭嵐疑惑。
他快步上前,向著人影的方向跑去。
走進了他才發現前方的畫面是靜止的。
那是一個穿著灰色風衣,扎著高馬尾的女人;一個光頭,後腦有紋身,同樣穿著灰色風衣的男人;還有一個看著像是博物館裡才會出現的白色騎士。
高馬尾的女人跪在白騎士背上,雙手握刀,狠狠的扎進了前方白騎士的後腦。
前方,光頭的男人一刀捅進了白騎士的胸口,同時又被白騎士手中的長槍捅穿了胸口。
兩人的呼吸早已停止,屍體卻仍舊保持著最後的戰鬥姿態。
仔細看去,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他們都渾身傷痕累累,似乎已經經歷了無數場戰鬥。
他們身上的血沾染了白騎士,也將他變得斑駁。
三個身影就這樣靜止著,仿佛凝固的雕塑一般。
雖然原因不明,但此刻蕭嵐卻正好目睹了無赦的成員死亡的場景。
難道他這是回到了過去?
疊加的血跡和灰塵讓人幾乎要看不清他們的臉孔。
可蕭嵐仍然從前方的男女身上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
尤其是,那個男人後腦的紋身,和那個女人高高扎起來的淺棕色長發。
他見過他們的,不過那時,他們並沒有穿著無赦標志性的灰色風衣。
那是在蕭嵐的母親某一次住院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對很好心的夫妻。
他們說自己也有長輩在住院,經常在探望的時候順便給他們分享食物、介紹醫生、還幫忙挪過床位。
那時的蕭嵐要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媽媽,還要抽空學習,每天都很忙碌,再加上兩人說長輩住在ICU不允許探視,所以也就一直沒有見過那位所謂的長輩。
現在想想,ICU病房距離媽媽的病房有著不短的距離。
這對夫妻怎麽會跑這麽遠,又這麽巧就認識了他們,還很熱心的幫忙,簡直比一些親戚還要暖心。
原來他們是無赦的人。
那位長輩大概也是編造出來的,只是他們來醫院照顧蕭嵐的母子的借口而已。
蕭嵐還記得,蕭成岩之前和溫綺約定過不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花甲也說過老大不讓他們靠近自己的妻兒。
可暗中卻有無赦的成員偷偷跑來照顧他們,不知道是不是蕭成岩的刻意放水。
蕭成岩這個嘴硬的家夥卻從來沒有跟自己的兒子提起過。
或許是出於老父親的面子,又或許是什麽別的原因。
後來,蕭嵐又看到了一些曾經見過的身影。
曾經在打工時見過幾次的髒辮男。
曾經在他工作的餐廳裡聚餐過的幾個漂亮女孩。
雖然之前見到的時候他們的身份各異,但這一次相見,這些人無一例外地都穿著無赦統一的灰色風衣。
原來他們都是無赦的成員。
可當蕭嵐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全都已經死了。
每一個人都是戰死的,他們傷痕累累,卻沒有一人後退。
蕭嵐想到了很多曾經出現過,幫過忙的陌生人。
這些曾經對他伸出援手的人,是不是其中也有很多是無赦的成員?
蕭嵐想知道他們的名字,但這時候他們已經無法再開口了。
到最後他們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
蕭嵐一路前進,周圍的景象也不斷出現又回歸混沌。
走著走著,前方又再次出現了場景。
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入眼的建築沒有哪一棟是完好的,和之前見過的差不多,像是經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一樣。
再往前了一段,蕭嵐的步伐卻停頓住了。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或許,那已經算不上是“一個”了。
那人勉強地靠在一截斷掉的牆壁邊上,他的腰部以下全部消失,斷口看起來十分猙獰,鮮血沾滿了地面,隱約能看到內髒和脊椎的痕跡。
那是……花甲。
花甲雖然重傷,卻憑借著高級玩家的強悍體質撐著一口氣。
蕭嵐連忙跑到了花甲面前。
看到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變成了現在這樣,蕭嵐感覺心頭一陣難受。
花甲聽到了自己面前的腳步聲,勉強抬起頭來。
“喲~這不是少主嗎……咱們……見過的……你還記得我嗎?”
一模一樣的對話,卻是不同的時空,不同的場景。
蕭嵐叫出了他的名字:“花甲。”
花甲一愣:“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蕭嵐蹲在他的面前:“你先別說話,等會再解釋。”
說著他拿出了【逆時計】,可以使用的次數還剩下最後一次。
腰斬這樣傷治療道具是沒辦法了,但這種程度的傷勢肯定是不會超過一天的,用【逆時計】的話,就還有的救。
蕭嵐對著花甲使用了【逆時計】。
可是道具卻毫無動靜,就像壞掉了一樣。
“怎麽會?”蕭嵐感覺不可思議。
花甲卻笑了:“少主啊……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的氣勢很強,這麽強的玩家……我不可能沒有聽說過。而且,我最後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根本不是玩家,沒道理這麽快升級……跟……吃了金坷垃一樣……”
他看著蕭嵐:“你是不是……來自別的時空?這個道具……也並不在我所在的時間線上吧?”
蕭嵐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突然意識到這是當時無赦反抗降臨世界的時間。
【逆時計】是可以逆轉時間的道具,但是它看起來並不能操控不屬於自己所在的那個時間線。
蕭嵐說:“對,我來自未來,那時候我們也在反抗降臨世界。”
花甲努力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不愧是少主……牛逼啊……可惜……我們不能給你撐場面了……”
蕭嵐看著那個讓自己感覺無力的巨大傷口:“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花甲指了指旁邊幾個被砍成了碎塊的白騎士:“喏,那些……維序者,嘿嘿,我解決掉了幾個,可惜啊……他們實在是太多了……”
蕭嵐看向周圍之前頻繁見到的白騎士碎塊,問到:“維序者?那是什麽?”
花甲:“他們是由契約玩家轉化而來的……燃燒契約的生命,承載主宰的力量,獲取短暫的強戰力,是……他創造的秘密底牌。”
原來這才是主宰的依仗。
他從來就沒有把契約玩家看在眼裡,也沒有指望全靠契約玩家的戰力來鎮壓反抗。
人類對他來說只是素材而已,他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說完這些,花甲似乎是覺得很疲憊了。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少主啊……有煙嗎?最好是系統商店的……99號……”
蕭嵐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裡拿出了99號煙,遞給了花甲。
這是之前他在訓練場偶遇了花甲之後,鬼使神差地放進去的,卻沒想到過了這麽久還是送到了他的手上。
花甲接過煙,滿足地吸了一口:“嗯……還是這個……最夠味……少主你可真有品味……”
蕭嵐說:“本來就是給你的。”
花甲:“我們……在未來見過吧?”
蕭嵐點點頭。
花甲想了想:“那一定是在技能訓練場……因為我……就要死了……”
他的眼裡還有些對世界的不舍,卻看不到恐懼和掙扎。
或許在決定參與反抗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面對最糟糕結果的打算。
花甲像是想起了什麽:“既然我們有交情……那……能不能麻煩你看到我弟弟……稍微幫他一把……”
蕭嵐說:“我已經見過花貝了,那時他已經成為中級玩家,以後要是見到的話,我會再幫他的。如果我們能成功,他也就再也不需要擔心了。”
花甲笑了:“呵呵……那就好……就好……”
他抬頭看著天空,眼睛已經沒有了焦距,他喃喃自語,聲音卻越來越低:“你說……我們做的事情……會不會……有人……記……得……”
話音未落,花甲的眼睛已經緩緩閉上。
他舉著煙的手也垂了下去,手中的煙還未燃盡,就已經落在地上。
他還有未完成的心願,心中還有著牽掛,可惜卻沒有時間了。
蕭嵐拿起花甲掉落在一旁,沾滿了塵土和血跡,還有些破破爛爛的灰色風衣,正準備給他蓋上。
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就像是,穿著厚重鎧甲的騎士。
蕭嵐轉頭看去,殘垣斷壁之中,一個維序者手持巨斧向著他走來。
雪白的巨斧上,還沾著刺目的紅,正在往下滴落。
想也知道這些紅色的來源是什麽。
滴落的血液落在了地面上,沾染了灰塵後,被地面吸收,隻留下了一個變得暗紅的圓點。
仿佛被斧頭上沾染的血跡刺痛了眼睛,蕭嵐感覺自己的心臟翻湧著一股怒意。
這股怒意叫囂著,讓他將那個高高在上,肆意踐踏人類的主宰拉下來。
將他打入塵埃裡,再也無法操縱人類的命運。
維序者已經來到了蕭嵐面前,一言不發地對著他揮舞起了手中的巨斧。
蕭嵐也沒有說話,他暫時放下那件沾血的風衣,握緊了【悖逆之骨】,漆黑的刀刃毫不示弱地向著維序者砍去。
沉重的巨斧和看似纖細的長刀相交,發出刺耳的交鳴聲。
融合了悖逆者核心的武器,對上由主宰的力量製造出來的維序者。
明明是體型懸殊的武器,此刻卻僵持住了。
蕭嵐眼神狠厲地瞪著眼前的白色騎士,手中的力道再一次加強。
漆黑的刀刃再度前進,猛然一刀將襲來的巨斧斬開。
接著,是接連不斷地瘋狂斬擊,看上去沒有章法,卻帶著無法抵抗的強大力量。
蕭嵐握刀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每一刀都帶著他的憤怒。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的對手,他想要將他徹底摧毀。
厚重的巨斧被他的刀鋒砍出了缺口,堅硬的鎧甲在刀刃下被斬碎。
隨著外表的鎧甲不斷被破壞,蕭嵐發現這個維序者的內部竟然是空的。
其中,作為載體的那個契約玩家已經被消耗殆盡。
這就是契約玩家的真相。
他們拚盡全力以為自己能得到的特權,其實就是成為主宰豢養的家畜,在需要的時候被宰殺,割肉或是放血,提供他所需的一切。
一刀揮出,蕭嵐徹底斬下了維序者的頭盔。
頭盔底下當然是沒有實物的。
但此刻正有一團白色的光芒在頭盔中閃爍,從光芒中傳出的力量讓蕭嵐感覺十分熟悉。
這是,主宰的力量。
隨著白光閃爍,維序者的身體再次動了起來。
他殘破的身體拿起了武器,搖搖晃晃地站起,準備再一次對蕭嵐發動攻擊。
蕭嵐則伸出手,抓住了那團白光。
同時他開啟了技能,能力是——分解。
經過了覺醒之後,蕭嵐不僅擁有了更強的力量,並且對於力量的掌控更加精確了。
此刻,他仔細地感知著手中這團白光的能量形態。
尋找著哪裡是它的薄弱點,思考著要如何才能將它分解。
原來那個看上去不可戰勝的家夥是這樣的,哪怕他是個更高維度的存在,只要找到他的能量組合方式,也並不是那樣的不可戰勝。
身後沉重的步伐一點一點接近。
蕭嵐沒有回頭,狠狠地握緊了手心。
手中那團白光發出刺眼的光,似乎是想要脫離,卻無奈地越來越黯淡,最終消失無蹤。
隨著白光的消失,維序者的身體也再次倒下。
失去了力量的支撐,本就殘破的白色鎧甲在地上摔得粉碎,和地上的塵土瓦礫融為一體。
就像是個毫不起眼的垃圾。
蕭嵐轉身,回到了花甲身邊。
他撿起地上的灰色風衣,覆蓋了他殘缺的屍體。
蕭嵐輕聲對著他說:“我們會記得,並且繼承你們的意志,前進下去。”
“因為,你們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