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鳴山的職業生涯裡,見過奇怪的飯局不少,但是這麽尷尬的,還是第一次。
顧寶把飯盒塞進包裡以後,之後便像沒了精神一般,臉也始終低垂著。
易雲同樣沒有跟他搭話,不知是不是看出顧寶的心情不好,所以讓他靜靜。
中途,裴廷起身去洗手間,顧寶就把湯匙放下了,目光追著裴廷的背影,直到包廂的門被關上。
他臉上浮現肉眼可見的猶豫和糾結,在去與不去之間,他遲疑了很久,接著便輕聲留下一句:“我也去下洗手間。”就起身出了包廂,沒管房間裡剩下兩個人是什麽表情了。
反正他今天已經足夠丟人了,何況他從一開始的目的就很清楚,就是見裴廷,和裴廷說說話。
他疾步走到了洗手間,生怕晚一步裴廷就走了。
好在沒有,他抵達洗手間時,裴廷正洗手,從鏡子裡抬眼,看見身後跟著進來的顧寶,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
裴廷用紙巾擦拭著手上的水珠,即沒主動開口,也不理會顧寶。顧寶卻疾步上前,一副莽撞著要撲進裴廷懷裡的模樣。
這讓裴廷本能地後退幾步,卻見顧寶刹在幾步之外,小聲說:“哥,別拉黑我,接我電話吧。”
他盯著地面,沒勇氣看裴廷。剛才只看了裴廷一眼,他已經足夠傷心。
裴廷說:“顧寶,還需要我告訴你多少次,我們已經分手了。”
顧寶心被重重握了下,疼得他眼皮瞬間紅了,他慢慢抬眼,帶了點倔強道:“我知道,但是我沒有同意。”
裴廷移開目光:“你這是要死纏爛打嗎?”
顧寶忍著難受:“如果我說是呢?”
裴廷的側臉看起來很冷漠,顧寶直直地看著,企圖找出任何一絲動容,他說:“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覺得辛苦,不騙你,我會對你好……”
“夠了!”裴廷打斷了顧寶,他始終沒看顧寶,滿臉為難:“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顧寶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處,他嘴唇徒勞地張了幾回。遲來的真心表白,除了感動自己,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說非要找個形容,那就是他在裴廷這裡,已經過期了。
顧寶很少有挽回前任的經驗,他不知道該怎麽做,只是覺得想把曾經答應過裴廷的事情,都一一做好,實現諾言。
他沒想過,這些裴廷不想要,甚至他直面這些不想要時,他該怎麽辦。
下意識的,顧寶選擇了逃避。
他後退幾步,轉身離開了這個洗手間,即使今天是他期盼已久,能和裴廷見面說話的日子。
因為再留下去,他也許會從裴廷嘴裡聽到更多無情的話語,而這些一定會搗毀顧寶這段時間來做的心理建設與凝聚而起的勇氣。
他聽見了裴廷在身後喊他的名字,可他沒有停留,快步跑回了包廂裡,拿起自己的包,對桌上兩個人說:“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事,先走了。”
說完,他匆匆離開了包廂,出了這家餐廳。
顧寶回到了自己的小電驢旁,卻發現它被人撞倒在地,後視鏡都摔掉了一個。肇事車輛早已逃之夭夭,留下這個殘局叫顧寶面對。
心情不好的時候,任何倒霉的事情都會讓人想哭。
顧寶強忍著,他並不想博同情,而是希望他以好的精神面貌去追求裴廷,像個有擔當的人,挽回自己的愛情。
然而事與願違,他總是那麽的狼狽又難看。
顧寶扶起了自己的小摩托,苦悶地想,修理又要花多少錢。
和紀圖一起開這家餐廳,還在裝修,沒有營業,就沒有進帳,他還拒絕了紀圖想要給他開工資的念頭。早上給餐廳幫忙,晚上他還會去兼職做家教。
他好歹出過國,口語不錯,雖然沒有拿到畢業證書。即使有兼職,依然艱難,每一分錢都得掰開兩半來用。
沒有窮過,是不會真正感受到那種滋味。
窮的時候,底線會不斷降低,生活質量漸漸變差。
裴廷說得不算錯,沒有人幫忙,光靠顧寶自己是撐不住的。普通上班才幾個錢,顧寶即使不吃不喝都沒法掙到一家人的開支。
顧寶從前雖然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現在則是根本沒精力去在意。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和裴廷的差距逐漸拉大,裴廷已經不跟他在同一個階層。這和當年的他們不一樣,那時他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子,不為衣食煩憂,不愁未來生活。
顧寶可以一出手就是好幾萬的戒指,可以請裴廷去高檔餐廳吃飯,身穿名牌,不會被人攔在餐廳門外。
而現在,他在圍繞在喜歡裴廷的那些有力競爭者中,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個。
易雲喜歡他,他當裴廷助理時,也曾知道名流圈中好幾位千金喜歡他,甚至有事業有成的同性和裴廷表過白。
顧寶比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他曾經擁有過裴廷的愛,但這個資本早沒有了。他拿什麽去和人爭,拿難吃的蛋包飯嗎?
把後視鏡放進了座椅下的儲物箱裡,顧寶戴上頭盔,把飯盒從袋子裡取出,打開,將裡面的食物倒進了垃圾桶裡。
沒人想吃的東西,大概只有垃圾桶才是它的歸宿。
顧寶騎上小摩托,發動過後,感覺機器的嗡鳴和平時沒有太大的區別,應該還能騎。
這時裴廷的轎車停在了顧寶身邊,顧寶的心跳瞬間加速,他期待地望著窗口,直到車窗降下,露出易雲的臉。
女人憂心地看著他掉了一邊後視鏡的車子:“顧寶,你車沒問題嗎?”
顧寶沒有說話,頭盔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易雲說:“要不你上車吧,你要去哪,我們送你?”
顧寶都要討厭易雲了,哪怕他知道易雲只是好心,但他不喜歡易雲說我們這個詞。
我們,是指易雲和裴廷,作為外人的,只有車外的顧寶。
“不用啦,我開的餐廳離這裡很近的,我可以自己回去。”顧寶說。
易雲扶著窗口,回頭看了裴廷一眼:“裴哥,送顧寶一程吧。”
顧寶心頭更酸了,他不想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境地,需要易雲去懇求裴廷,送一送他。
他是喜歡裴廷,卻不想讓自己這麽窩囊。
於是顧寶不等裴廷回答,就轉動把手,車子朝前駛去,隻開出一小段路,不知車身哪個部位出了問題,顧寶連人帶車地摔在地上,這時正好有輛汽車疾駛而過,就差一點就能把顧寶卷入車底之下。
幸好汽車及時刹住,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顧寶被嚇懵了,汽車的司機也嚇了一大跳,立刻從車上下來,大聲道:“你怎麽回事,是不是碰瓷啊,為錢你不要命啦!”
顧寶牛仔褲下的膝蓋火辣辣的,不用想也知道破了。
他手肘大面積擦傷,沾上了不少砂石,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一聲重重摔門,快速的腳步聲來到他身後。
司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竟然瑟縮地退後了一步,看著顧寶身後道:“你們是不是一夥的,是他自己摔在我車前,可不是我撞的,我有行車記錄儀,你們別想訛我!”
顧寶終於反應過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仰頭說:“沒想訛你,是我先摔的,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顧寶。”他聽到了裴廷壓抑的聲音:“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顧寶沒有回頭,坐在地上緩了會,對司機說:“我沒事,大哥你有事的話,就先去忙吧。”
這時高跟鞋的聲音也匆匆來到顧寶身前,易雲一臉驚嚇:“顧寶,你嚇死我們了。”
吳鳴山伸手扶顧寶起來,問他骨頭有沒什麽事,顧寶搖頭,他看向裴廷,卻看見一張面無血色的臉,裴廷比他還像那個差點被撞的人。
裴廷留意到顧寶的目光,竟然第一時間擰開頭,咬緊了牙關,儼然一副無法忍受的模樣,仿佛看顧寶一眼都是折磨,沒有顧寶想的關系,甚至有些怒火。
顧寶失落地垂下眼睫:“我真的沒事,車子好像壞了,我得送車去修。”
“現在的重點是車嗎!”
顧寶聽到一聲暴喝,這竟然是裴廷發出來的聲音。
易雲的表情僵住了,吳鳴山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當事的兩個人。
顧寶推開吳鳴山扶住自己的手,身上到處都在疼,他卻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嗯,是車,因為我真的沒事。”
不是苦肉計,也不是自虐,顧寶只是覺得小小的擦傷,沒必要大驚小怪。比起這個,零件都快散掉的摩托車才是重點,他們店還要靠這個買菜呢。
結果被他開出來,又被撞又是摔,簡直都要報廢了。
裴廷聽到顧寶的回答,好像更生氣了,渾身上下,怒意勃發。
吳鳴山咳了聲:“要不還是去趟醫院吧。”
顧寶本來想說不用,但看見裴廷鐵青的臉色,頓了頓,還是道:“那就去吧,麻煩你們了。”
裴廷重重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到車上。吳鳴山對沮喪的顧寶道:“走吧,我們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