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瘦了許多,頭髮也花白不少,穿著拘留服。顧寶第一時間就撲了上去,隔著玻璃窗,潸然淚下。
好似沒想到能見到他,顧正情緒也很激動,拿著電話問他,怎麽來的,媽媽現在怎麽樣了?
顧寶不敢說湯玉美生病了,隻拿好話講。他說遇到了很多好心人幫忙,已經請好了厲害的律師,會讓爸爸早點出來。
自己是個什麽情況,沒有比顧正還要清楚的。
顧正憔悴地望著顧寶:“寶,跟媽媽好好過日子,爸爸這個事你幫不了。”
顧寶握著電話筒的手輕輕顫抖著,他執拗道:“幫的了,爸爸,我等你出來。不管多少年都等,媽媽也是。”
他咧出個難看的笑來:“我和媽還要再吃你做的魚,我一定把飯吃完,陪你看電視,散步,再也不急著走了。”
話音剛落,顧正的表情也變了,淚流滿面。
對話的時間不多,不一會就有人進來提醒顧正回去。顧寶按著玻璃窗,恨不得突破這層阻礙,擁住他的親人。
而現實裡,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顧正的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處。
顧寶額頭貼在玻璃上,一雙眼通紅,眼淚都快流幹了。耳朵轟隆隆的,腦子裡盡是顧正灰敗的臉。
出了會面室,顧寶恍恍惚惚,整顆心被線捆著在空中,心如刀絞,不過如此。
於黑暗中,他仿若看見一線希望。那刻他拋棄所有,就似得了失心瘋,他胡亂地抱著裴廷,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不管如何,他都想要救顧正出來,他們一家人能再次團聚。
直到額頭被狠狠敲了下,火辣的疼痛喚醒了顧寶的神志。他捂額後退,驚覺裴廷溫和不在,滿臉嚴厲地望著他,就像覺得他荒唐至極。
顧寶回過神來,明白了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傻子都明白,他這時提出的在一起的原因是什麽,更何況裴廷。
裴廷不傻,一生裡做過最蠢的事,大概就是喜歡上他了。
疼痛不止喚回了顧寶的理性,連同他的羞恥心一起歸於體內。他捂著額,步步後退。
裴廷掃了眼四周,他們剛才的動靜引來了不少視線。
他伸手抓住顧寶的腕,將人拖了出去。
會面室到停車場,一條長道,被鐵皮棚遮擋著。雨水敲在棚上,聲音比落地上還響。
雨大了許多,顧寶踉蹌著被拖拽著,鞋尖踏起了地上的汙水,濕透了褲腳。
裴廷的力氣很大,抓得顧寶甚至以為手腕都要斷掉了。裴廷沒打傘,他一路把人拖到車前,粗暴地推了進去。
顧寶頭髮盡濕,臉上驚慌,看著連帶著一起鑽進後座的裴廷。車廂很大,裴廷關門的力道極重,砰的一聲,甚至搖晃了車身。
雷聲陣陣,一道道亮光籠罩天地。裴廷的神色自昏暗與極亮中,冷到了谷底。
顧寶試圖後退,卻被裴廷掐住了臉頰,往前一抓。顧寶好疼,手腕也疼,裴廷從未這麽對過他。
裴廷沉默不語,顧寶縮在車裡,捧著自己的手腕不敢吱聲。
許久之後,顧寶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剛才淋了雨,他有點著涼。
裴廷仿若才從沉思中回神,他沒有問顧寶同意與否,就拿出香煙。這在他自小接受的禮儀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這時他不來一根,他怕他壓不住火。
顧寶自然也察覺到氣氛的不妥,他在最糟糕的時候,提出了最胡來的提議。
他把裴廷當什麽,又把自己當什麽。
香煙彌漫在車廂裡,裴廷低著頭,沉聲道:“顧寶,我今天帶你過來,不是為了讓你做出這種選擇。”
顧寶指尖離開痛極的手腕,他輕輕地碰到了裴廷的衣角,得寸進尺地,他摸到了裴廷的手背。血管清晰,骨節分明:“對不起。”
裴廷似聽樂了,他也的確笑出聲。顧寶心尖一抽,一種不同於見到顧正時的難過,蔓延開來。
因為顧正而傷的心,是苦澀的。因為裴廷這聲笑的感覺,是酸的,酸得幾乎要讓顧寶手足無措,恨不得給剛才的自己抽幾耳光。
裴廷躲開了顧寶的手,他抽了口煙,沒看顧寶,視線隻落在虛無的一個點上:“是不是人這輩子,只需要行差踏錯一步,就不配被原諒”
“不是!”顧寶急聲道。
裴廷像倦了,他拇指抵著眉,頹喪道:“顧寶,從我家搬出去吧。”
顧寶瞳孔一縮,裴廷徹底生氣了,也對他失望了,終於從喜歡他這件事上清醒過來,要趕他走。
不要堵在喉嚨裡,卻無法憑著心意吐出來。他鼻子酸透了,剛才見過顧正流光的淚,又湧了出來。
“你討厭我了嗎?裴廷。”他不喊他哥,目光直直地看著裴廷。
裴廷沒看他,哪怕他感覺到了顧寶的目光。
顧寶執拗地問,也不知道想要得來一個什麽答案:“你討厭我了。”他用了肯定句。
裴廷沒有否認。
“因為我沒你想的那麽好,白白讓你惦記了這麽些年,失望了是不是!”顧寶越來越大聲。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語調變得激烈。他知道自己現在很難看,就像位被拆穿把戲,露相的小醜,歇斯底裡,不願從台上謝幕。
撒潑打滾,不是成年人的行為。死纏爛打,也不符合他們久別重逢的相處。
昨夜的溫柔與繾綣,今晨的平和與安心,都在這刻盡數歸無。
哪有什麽救命稻草,溫暖歸處,都是他逃避現實,自欺欺人罷了。
顧寶抹了把臉,他身子在剛才一直抖著,不知是冷還是激的,他生硬地甩下一句:“我知道了。”
說罷他起身要開車門,手腕再次被抓住,又是那剛才被抓傷的地方。顧寶忍著疼沒有哼出聲,他把痛呼咽進肚中,不想再露出任何一絲脆弱,給面前這個人察覺。
裴廷說:“你去哪?”
“我打車回去收拾行李。”顧寶不看裴廷。
裴廷吸了口氣:“我沒讓你現在搬。”
顧寶掙了一下,沒掙開,他終是找回了自己的骨氣,不再沉迷虛無的美夢中,哪怕這份骨氣,只是變相的一時意氣:“沒事,早點搬出去好,我早在軟件上看好房了,今天就能搬走。”
他說謊,他只是有這個念頭,卻還沒實行過。
裴廷皺眉:“就是租房也得經過中介,你這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哪有時間看房。”
顧寶轉過半張臉,唇角緊繃,客客氣氣道:“我可以先回原來的賓館,邊住邊找房。”
裴廷不肯松手:“別鬧了。”
顧寶忽然笑了下,這笑跟裴廷剛才的笑有點相似,皆是怒極反笑。
他扭頭看向裴廷,目光微涼:“你帶我回家,讓我當助理,處理我家裡的事,插手我的人生,都是你想,所以你就做了。現在你不想了,一句話也能讓我滾,我鬧嗎,我只是聽你的話罷了。”
句句諷刺,字字誅心。裴廷臉色逐漸糟糕:“插手你的人生?”
顧寶用力甩開了裴廷:“我從沒求你來幫我!”
他猛地推開門,冒雨走了出去。裴廷緊跟著下車,抓住顧寶。顧寶以為自己很有力氣,卻敵不過裴廷,最後被人束縛在懷中。
他怒極了,用頭撞向裴廷的胸口,就像十七歲時,他手腳無法施展,只能來記頭槌。
熟悉的動作和姿勢,不同的場景和年紀。
裴廷剛才是氣笑的,這回是真的想笑了:“幾歲了你,還來這套。”
大雨磅礴,很快淋透了他們倆的身體,顧寶大聲道:“你走開!你想跟我打架嗎!旁邊就是拘留所!正好送我進去,我還能跟我爸一起吃飯!”
裴廷笑出了聲,摟著懷裡沾了水,更加活蹦亂跳,似尾鮮魚的顧寶:“送什麽送!你以為牢飯是吃著玩的!”
“裴廷!松開我!”顧寶聲音大到自己的喉嚨都喊痛了,口腔裡還進了不少水。
當事人卻像充耳不聞般,甚至還抱怨般道:“你剛才不是還想跟我在一起,現在就翻臉了?”
顧寶掙扎累了,也不動了:“誰說要跟你在一起了,我剛才可能瘋了吧。”
裴廷見他不動,就強行拖著往車的方向走,給彼此一個台階下:“是嗎,我可能也瘋了吧,我一點都不想你搬走。”
好好的一場告白,卻被他們攪和的跟生離死別,馬上翻臉,永世不見。
就像劇本拿錯,讓人哭笑不得。
裴廷再次強硬地把人推上了車,打開暖氣,伸手解開顧寶的衣服。
顧寶剛才還鮮著,現在就是條死魚了。他側著臉,倔強地不看裴廷,還說:“想睡就睡吧,當還你住宿費。”
裴廷沒忍住,又狠狠敲了顧寶的額頭一把:“再瞎說就打嘴。”
顧寶不理他,裴廷把人的衣服脫掉以後,把車裡的毯子拿下來,裹到顧寶身上:“生病了怎麽辦?”
“放心,病得起不來了,爬著我也把家給搬了。”顧寶說。
裴廷看著顧寶,心裡那股鬱氣卻莫名其妙地散了。明明現在的顧寶該讓人頭疼才對,他卻隻想笑,不合時宜的笑。
“不行,我都插手你人生了,怎麽能不負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