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愛爾達從B國趕來。
楚宴放心不下唐昱,執意要親自陪同。一向強硬的唐昱,也拗不過對方。他見少年恢復良好,無奈之下,只能點頭同意。
兩人來到見面的醫室時,愛爾達已經等候多事。她站起來,雙手抱住,默不作聲地打量著來人。
愛爾達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性,可外貌完全遮了她的年齡。白金色的短發,加上一身休閑裝扮,乾淨利落。她外面套著一件白大褂,看渾身的氣質,又足以顯出醫生模樣。
她扣上外套鈕扣,走上前,語氣輕巧反問,“……你們兩個都坐著輪椅,所以,是要我醫誰?”
楚宴聞言,微怔。他剛準備接話,就見愛爾達拿起一把剪刀。她掃了楚宴一眼,聳了聳肩,“我開玩笑的。身為醫者,我當然得了解我的患者。”
說罷,她就從口袋裡抽出全新的醫用手套,徑直走向唐昱,蹲下身子。
她二話不說就剪開唐昱的褲口,批評道,“身為一個患者,就得有自知之明,別在為了形象穿這種西裝褲,再寬松也不行。”
唐昱面色微變,還沒來得及反駁。愛爾達就繼續建議道,“還有,別老是坐著輪椅,該休息就休息。”
一旁的助理忍不住替唐昱說話,“我們唐總現在坐輪椅,不是為了來見你嘛……”
“是你們請我來的。更何況,我一個國外醫生,不方便去你們的那個醫院,想要調動設備都難。” 愛爾達一句話,就堵住了助理的嘴。
……
不出一分鍾,傷口完全裸/露了出來,觸目驚心。
楚宴還是第一看見男人腿上的傷口,頓時顯出濃重的擔憂。
唐昱注意到他的情緒,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愛爾達注意到他們間的互動,眸中的笑意一閃而過。她直起身子,輕呼一口氣,“先別擔心,我看看情況。醫院診斷病歷結果帶了嗎?”
助理不敢再多說話,連忙應下,“帶了帶了!”
愛爾達聞言,微微點頭,“助理幫忙,到裡面的床上躺著。”
“好。”唐昱低音。
楚宴剛準備跟進去,就被愛爾達攔住了,“耐心在外面等著,放心,我不會對你的男人做什麽的。”
楚宴對上她的雙眸,總覺得對方知道點什麽。他沒有多言,只是鄭重拜托道,“麻煩你了,愛爾達。”
“他是既明的孩子,即便你不說,我也會盡我所能。”
既明?
楚宴聽見這準確的華語發音,突然明了——難不成,唐先生和愛爾達醫生是舊識?所以,愛爾達才願意出面,替唐昱診斷治療?
愛爾達給他倒了杯溫水,開口,“隔壁有個休息間,你要是覺得身體不舒服,去隔壁躺著等。”
說罷,就轉身朝著治療室走去。一直沉默未語的助手立刻帶上箱子,跟了進去。
楚宴坐在原地,望著緊閉的治療室門,神色顯出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人走他的身邊,低聲詢問,“宴少,去隔壁休息一會兒?別累壞了身體,免得唐總擔心。”
楚宴想起男人的性子,終是頷首,“好。”
他在這裡乾坐著,消耗自己的體力,只怕是男人掛心。
……
唐昱靠在床上,看見緊閉的大門,默不作聲地松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
萬一結果不如意,他也能暫時隱瞞住少年。
愛爾達走近,看著他腿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正了正神色。
她仔細翻閱著唐昱的就診記錄,眉間越發凝重,“你在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送到醫院後,居然沒第一時間接受治療?”
“……”唐昱沉默以對。
那日,少年的情況比他更危機。他完全沉浸在可能失去少年的痛苦中,這才一時大意。
要不是艾斯將他強行帶進手術室,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愛爾達睨了一眼緊閉的大門,猜想到了一些。她歎了口氣,無奈搖頭,“……果然是親生父子,你和既明的性子簡直一樣。”
唐昱眉頭微蹙,心裡的疑惑升起,卻又強行壓下。
“很好奇?”愛爾達主動坦白,“我和他認識三十多年。當然,也認識你的母親。要不是我撮合,他們走不到一塊。”
唐昱垂眸,眼中的黯淡一閃而過。
愛爾達將診斷結果放置一側,切入正題,“別人的字面診斷我看完了,現在我該親自看看你的情況了。”
“……好。”唐昱收斂起情緒,淡聲應道。
……
近兩個小時的詳細檢查,對於唐昱,是一種痛苦。而對於等候在外的楚宴來說,更是一種煎熬。
在聽見治療室開門聲的那一刹,楚宴就猛然提神。他不等助理幫忙,直接從小隔間裡衝了出來。
一時過激的動作,牽扯到還沒完全愈合的腹部傷口,讓他忍不住變了神色。
唐昱看見這一幕,想起他的身體情況,當即提心吊膽,眉眼間的沉穩全部換為擔憂,“宴宴,誰準你起身瞎跑的?!”
助理連忙推來輪椅,小心扶著楚宴坐下。楚宴見男人不回答他的話,立刻將焦急的目光投向愛爾達。
愛爾達接收到他的視線求助,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溫水,回答,“治療得當的話,痊愈的可能性很大。不過,他必須到B國去進行治療、複檢。”
楚宴聽見這句話,顯出欣喜。可還沒等他說話,男人就補充開口。
“可是治療期長不定,而且如果確定要去,我必須要配合治療,全程待在B國。”
這也就意味著,兩人又要陷入‘跨國戀情’的煎熬。
“治療周期因人而異。”愛爾達如實開口,“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不同,都會產生長短差異。”
“……就在A國這裡進行治療,不行嗎?”楚宴發問。
愛爾達端著水杯,倚靠在門上,“說實話,A國的治療水平和輔助器械,暫時還比不過B國。”
“你們當然可以選擇留在這裡接受治療,但是把話說在前頭,沒有我的把關和針對性的刺激性治療,效果會大打折扣。”
愛爾達說話的底氣很足。她作為這方面的權威專家,又有唐既明的面子在,說出的話自然不會有假。
“我留在A國。”唐昱開口選擇,“既然沒大問題,以我自己的意志力,在哪裡治療複檢都一樣。”
話音剛落,楚宴就代替一眾人作出反駁,“不,你要聽愛爾達醫生的話,去B國。”
“宴宴?”唐昱眸色微微凝固。
愛爾達挑眉,乾脆利落地朝外走去,“你們聊,我只需要一個決定結果。”
助理們見此,也迅速反應過來,一並走出去,給兩人留足了相處空間。
唐昱見此,這才重新問話,“宴宴……”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楚宴截斷他的話,湊近一些,“愛爾達不是已經說了,你去B國治療複檢,可能更有益。”
“你知道這意味什麽嗎?”唐昱蹙眉發問。少年傷好後,肯定要繼續待在A國學習。與其說,他是不肯去B國治療,還不如說,他是不舍得離開少年。
畢竟,那日的‘襲擊’事件還歷歷在目。更何況,少年從鬼門關回來後,唐昱就無法允許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范圍。
複健這事,並不是隨意報出一個周期就能說準的。
短則兩三月,慢則半年。更甚至,一年、兩年……甚至無望。
在這種相對未知的情況下,唐昱怎麽舍得離開少年?讓他獨自一人在A國生活?
“唐昱,我想讓你快點好。萬一錯過最佳複健的日期,你會後悔一輩子。而我也會自責一輩子。”
楚宴望著男人的雙眸,飽含真誠和懇求。
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影響了劇情走向,才會導致刀疤對他產生恨意。若不是這樣,男人根本不會因此而受傷。
“宴宴……”唐昱看出對方深藏的自責和歉意,心中刺痛。
楚宴勾唇淡笑,又道,“雖然,你無論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離開你。但我真的不願意,看見你坐著輪椅上。”
“唐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既然愛了,便就認定了。無論生老病死,他都隻認定了眼前的這一人。
可是唐昱在他心中,是那麽驕傲、那麽成功的一個人,如今只能屈居在輪椅上……楚宴替他不值,更替他不甘願。
“我明白你的意思。”唐昱撫上他的臉頰,“我聽你的。”
簡單四字,就足以安慰少年的心。
“過段時間,我就放假了。所以,我陪你一起去。”楚宴打定主意。
這學期,他本就是中途入學的。現在又遇上事故,住了院。漏下的課程,他正好利用假期時間,一次性補全。
“好。”唐昱被少年一提醒,才記起有這件事,主動要求,“你到B國陪我。”
“滿打滿算,也就不到兩個月。”楚宴眉梢微調,衝淡了最開始的凝重,“所以唐總,你可得加油了。要是兩個月的時間,還不能好全,我們可真得重新開啟跨國戀情了。”
話音未落,男人被突然俯身吻了過來。這個吻,說不出的輕柔,且充滿了愛意。
“唐昱?”
“不會的。”
“什麽?”
唐昱牽起少年的手,堅定道,“我不會讓你獨自一人。”
楚宴聽懂他的意思,揚唇,終於輕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