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枝又道:“錦城秘地暴露, 族長已帶族人遷往陽城。到達陽城後,族長會親自訓練所有族人, 能力超群者將優先支援楚都。你既已被賜給太子, 重回皇宮困難,如今之計, 便只能從太子入手。”
鄢嫵明白她的意思,歎一聲道:“我倒是覺得重回皇宮比勾引太子容易。”
鄢枝蹙眉,“怎麽說?”
“這太子心冷似鐵, 毫無憐香惜玉之情。我也不知怎的,對他莫名有點兒怕怕的,總感覺一不小心就會被殺掉。”鄢嫵縮了縮脖子,“還不如從琉尾洲使團處想辦法,隔三差五進一次皇宮, 勾引勾引老皇帝, 興許消息還要多些。”
“皇宮裡有封印, 你對皇宮也不熟,多次刻意進宮,容易引人懷疑。”鄢枝頓了頓, “且老皇帝雖好色,然既已當著百官將你賜予太子, 太子又是狠角色, 老皇帝斷不敢做出格之事。你去勾引他,不過平白讓他佔便宜。”
“而且鄢鶯在皇宮各處找了五年,什麽都沒找到, 我懷疑——”鄢枝不甚確定,“鑰匙或許不在皇宮。”
“那在哪兒?”鄢嫵覺得不可能,“這麽重要的鑰匙,皇帝不可能把它放在自己檢查不到的地方。且皇宮有封印,對我一族的限制最強,皇宮確實是最安全的地方。”
鄢枝也認同鄢嫵的話,“算了,可能我多想了。”
“不過你說的也或許是一種可能。”鄢嫵想了想,“太子既是下一任皇帝,不可能對這些一無所知,更有可能太子府也有兩把呢,狡兔三窟嘛!”
二人對視一眼。
鄢嫵歎氣:“一想到要勾引太子,我好怕啊。”
鄢枝道:“也可不勾引,太子既是不近女色之人,那就從其他方面入手。”
“比如?”
“投其所好。”
鄢枝從太子府出來,去到七仙院驛站,寶寶尚未出來,隻留了消息說一切如常。
鄢黎鄢月依舊沒有消息,鄢枝心裡越來越慌。
可千萬不能有事。
當下最緊迫的兩件事,一是趕緊找到鄢黎鄢月,二是找到解藥。
解藥。
鄢枝頓了半晌,最終朝暗部飛去。
暗部此刻。
壹一跪在大殿中央,複命道:“找到了。”
屏風後的人一頓,“在哪兒?”
“暗部大牢。”
“誰抓進去的?”
壹一頓了頓:“宗首領。”
“什麽時候?”
“半月前。”
晏沉鄢枝決裂那日宗恣意外捉住鄢黎鄢月,秘密將其關進死牢,欲作試毒之用。
他後被晏沉打成重傷,養傷半月,一直未曾把這二人放在心上,更不知道晏沉在找此二人。
今日傷稍好,他來暗部處理公事,這才知道他無意間捉的情獸是晏沉要的,趕緊讓壹一前來稟報。
“他人呢?”
“府中養傷。”
“把消息放出去。”
壹一一愣,頭一次沒明白秘主意思,低下頭問道:“什麽消息?”
“捉到兩隻情獸的消息。”
“是。”
鄢枝在暗部外潛伏兩個時辰,煩躁地發現暗部的防護更甚從前,她完全沒機會進去。
她回到驛站,正欲休息,幾隻信鴿飛回,她凝氣吸走信條兒,看到第三張,驀地坐起——
果然是被暗部抓走了!
她咬牙,從窗戶躍出,再次朝暗部而去。
鄢枝正飛出,就看到謝瞳帶著長長一列暗士氣勢洶洶出南門而去。
她心裡一動,迅速飛往暗部。
果然,暗部的人少了一部分。
她屏息凝神,找準時機,轉瞬沒入暗部。
鄢枝原本做好了觸動機關的準備,也已下定決心硬闖,然她一路暢通無阻,幾息便穿過前庭進入大殿。
她抿唇。
空城計。
場景仿佛和大半年前重合了。
依舊是空曠肅森的暗部大殿,依舊是一屏風相隔。
二人隔殿相對。
空氣中有什麽東西無聲蔓延。
晏沉隔著屏風看她。
鄢枝馬尾高束,為了行動方便,穿的是利落幹練的黑色夜行衣,她面色冷然,眼神泠泠,如寒山冷泉。
她看著他,又像目中無人,和大半年前一模一樣。
“瘦了。”他道。
鄢枝眼神一變不變,身形一閃,利爪直直朝他攻來。
晏沉一閃,垂下眼,起勢擋住她第二招,內力一震,鄢枝迅速回爪,點腳後退。
晏沉的武功又精進了。鄢枝一躍閃過,腳步未停,轉眼現身他左側,一掌推出,一掌突分兩股氣流,兩股氣流分別對其太陽穴、頸動脈竇凌厲而去——
晏沉驀地轉身,二人正身相對,氣流一下擊中晏沉眉心、頸心。
鄢枝一愣,沒料到會如此輕易結束他性命。
二人四目相對,鄢枝萬箭穿心。
就,結束了嗎?
她氣一泄,渾身無力,朝下墜去。
然下一秒,晏沉快如閃電,突然現身其後,手一撈,將她帶起,聲音沉沉,響在鄢枝耳邊:“以為我死了嗎?”語氣平靜無波。
鄢枝心下一驚,反手一掌,二人瞬間分開數丈,橫眉冷對,“我沒那麽天真。”他竟然能吸化她的內力!
“你的內力是我教的。”晏沉道。
“又如何?”
“你打不過我。”
鄢枝目光一凌,“總有打得過那天。”話音一落,又全勢攻去。
“鄢黎鄢月在我手裡。”
鄢枝的爪子停在他胸前。
兩個人近在咫尺,互相能看到對方眼中的自己。
她回身半丈,咬牙切齒:“你想做什麽?”
“我可以放了他們。”
“條件。”他故意放出消息,又支開一部分暗士,又關了機關,不就是為了此刻嗎?抓住對方死穴,不戰而屈人之兵。她倒要看看他會如何獅子大開口。
“三個條件。”
果然。
“一,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鄢枝瞳孔一震。
他看著她,面色平靜,“錦城中毒一事,我一開始不知情。”
“我給過你解釋的機會。”鄢枝冷冷看著他,“現在又解釋什麽?”
“若我那時解釋,你信嗎?”晏沉目光黑沉一片,“毒不是我下的,我也沒下此命令。”
鄢枝點頭,“好,我信你。”
晏沉目光微動。
然鄢枝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冷冷看著他,“第二個。”
是不是他下的已經不重要,族人皆已中毒,事實已成,他們也已決裂,身份不同,立場不同,不可能回到從前。
“你還差我兩天。”
鄢枝呼吸一滯。
“你誤會我、詆毀我、還要殺我,單方面宣布決裂。”晏沉直直看著她,“成親是兩個人的事,單方面的決裂不算。”
鄢枝咬牙,“那你想要怎樣?再補兩天嗎?我們——”
“自然要補。”晏沉緊接其話,“說好的十天,一息都不能少。”
二人目光緊緊盯著對方。
鄢枝突然一笑,“對不起,我不想陪你演戲。”
“你可以不演。”
鄢枝笑容消失,“那我會時時刻刻殺你。”
“拭目以待。”
“第三個。”
“兩日後再說。”
鄢枝蹙眉。人在對方手中,她救不出來,只能受製於人。
“我要見一見他們。”
晏沉頷首,“可。”
死牢。
晏沉帶她到門口,隨即閃身消失,“一刻鍾。”
鄢月鄢黎牢房相鄰,見她出現此處,俱是驚恐萬分,異口同聲道:“快走!”
鄢枝心下一酸,站到鄢月身旁,“別擔心,我暫時安全。”
二人沒有看到晏沉身影,對這半月所發生的事亦一無所知,聞言隻當她在寬慰他們,鄢月眉毛一豎,“叫你走就快走,哪兒那麽多屁話!”
“棠籬是暗部秘主。”
地牢裡一下死寂。
鄢月往後退了一步,“你說什麽?”
鄢枝深吸一口氣,“棠籬是暗部秘主。”
鄢月盯著她,發現她神情陌生,抿唇道,“你是誰?”
“鄢枝。”
鄢黎在一旁看著她,他從她進來那一刻就認出了。
“你和棠籬……”
“這已經不重要了。”鄢枝道,“我只有一刻鍾時間,這半月發生了許多事,我們先說正事。”
她瞬間化作狐狸。
鄢月一下明白過來,這是擔心隔牆有耳,她心情複雜,亦變為狐狸,隔著牢房和鄢枝額頭相觸。
二人接觸上瞬間,鄢月的狐身就抖了抖。
全族中毒,鄢嫵進宮,鄢衛為奸,紅淵之秘,全族憤起,遷徙陽城……
她睜眼,瞳孔裡滿是震驚之色。
鄢枝知她一時難以接受,什麽都沒說,移到旁邊和鄢黎兩額相抵。
一柱香後,兩人都了解完前因後果,俱是久久不語。
半晌,鄢月突然看向她,“那你是怎麽進來的?”
鄢枝不語。
鄢月蹙眉,“你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麽?”
鄢枝道:“一件小事而已。”
鄢月伸出手,抓住她,“你……”話卻問不出口。她一個旁觀者都痛到窒息,她實難想象鄢枝是什麽感覺。
想問她是不是還愛著,問了又有什麽用呢?不過是在她傷口上撒鹽而已。
又想告訴她什麽都別管了,遵從自己的內心,及時行樂,別做救世主。鄢月曾經說得出口,現在不行了。這仿佛是對鄢枝的侮辱。
“你不用擔心。”鄢枝看著她,“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接受所有後果。”
鄢月眼眶一紅,顫聲道:“為什麽這些要你來承擔呢?”
“我願意。”她說。
鄢月一震。
“我所選擇的道路,是我願意走的路。”鄢枝一笑,“我願意付出所有代價換取情獸一族光明正大活著。”
旁邊的鄢黎神色不辨,垂下眼瞼。
三人又秘密說了情獸一族的部署和計劃,鄢月亦告訴了鄢枝二人被捕過程。
當時鄢黎和鄢月比完武,鄢月額外想吃引仙樓的小食,便強拉鄢黎去引仙樓吃東西,吃完東西後,二人正欲打道回府,卻發現腳步凝滯,身體笨重,仿佛中了藍光箭。
二人心中俱知不好,鄢黎有輕功傍身,有一線逃脫可能,鄢月叫他先走,鄢黎卻不願丟下她。
他帶她一起,飛了一半,二人的耳朵竟無意識露出來,又好巧不巧遇到暗士,二人不敵,被降於陋巷。
“我這半月一直在想其中蹊蹺之處,我和鄢黎為避人耳目,出門都有易容,容貌普通,絕不會引起暗部注意,莫名中藍光之毒,實在不該。且我們當時逃走,並沒有驚動暗部,是後來耳朵暴露,暗士才發現我二人異常。所以我覺得給我們下毒的不是暗部的人。”
“藍光之毒為暗部特有。”
“這不一定,你和棠籬……”她頓了頓,改口道,“之前你能搜刮藍光箭,提煉其毒,那其他人也能。”
“也對。”鄢枝問,“當時你們身旁可有可疑之人?”
鄢月搖頭,“引仙樓乃楚都排名第一的酒樓,每天人來人往,三教九流都有,當時沒有人特別注意我們。”她想了想,“不過當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小二將我們的豆角錯上給對面一桌的琉尾洲人,對方提醒後,小二才將豆角送回。”
她蹙眉,“但是對方就在我們正對面,我因好奇全程盯著他們看,所以小二上錯菜的過程我也全程看在眼裡,豆角上了他們的桌,對方沒有一個人觸碰過,應該沒有機會下毒。”
“而且他們沒有下毒的理由。”
鄢枝頷首,“我知道了。我會去查的。”
時間到,鄢枝離開地牢,回到大殿。
晏沉在屏風後看書。
鄢枝站了半晌,晏沉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冷聲道:“這是你的住處嗎?”
“嗯。”晏沉漫不經心的,“世界上所有劇毒醫書都在此處,你或許該看一看。”
鄢枝抿唇。
“你只有一夜的時間。”
鄢枝目光一凌。
“這兩天你可以隨時找機會殺我。”晏沉還是一副平靜語氣,像是在討論天氣,“不過若是我,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不可能的事上。”
他翻過一頁,“兩天,能做的事太多了。”像是早已洞穿一切。
鄢枝深吸一口氣,瞬間閃身出現在屏風後。是的,比起殺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茶水已涼,他將水倒掉,握住雪水壺,片刻後,壺中傳來水開的聲音,壺頂冒出熱氣。
他不緊不慢打開一個空壺,放入茶葉,倒水——一陣茶香四溢。
他倒掉,重新衝泡一遍,緩緩喝了一口。
鄢枝背對他,已翻完一列書。
晏沉垂眼,又喝了一口茶,唇齒生香。
一室靜謐,只有鄢枝快速翻書的聲音。
天亮。
晏沉起身,“走吧。”
鄢枝速度再快,然拚不過此處醫書數量巨多,她一晚上只看了半牆,還有另一牆一本未看。
她一頓,看了看另一面牆。
晏沉已跨過屏風,往外走。
鄢枝放下書,跟上。
二人下地道,黑黢黢的暗道裡一絲光亮也無。然晏沉對此密道爛熟於心,雖無光亮,亦走得從容,如行白晝。
鄢枝五感甚敏,眼睛雖然模糊,但晏沉走在前,她可聽聲辨位,亦沒有絲毫不適應。
一刻鍾後,晏沉撥動某一機關,轟隆一聲,前方石壁、銅壁、玉壁三重石門依次打開,光亮突然照進,鄢枝眯了眯眼。
二人走出暗道,鄢枝快速掃視周圍。
這是一間巨大空曠的房間,沒有書、沒有畫、沒有擺件、沒有一切能表明主人審美偏好的東西,素淨得像沒有人住。
晏沉徑直脫衣躺下,鄢枝僵了僵,欲開門出去。
晏沉閉著眼,道:“你若出去,協議作廢。”
鄢枝目光一寒,回身打坐。
晏沉躺了兩個時辰,鄢枝聽其呼吸聲,知道他沒有睡著。
兩個時辰後,門從外面打開了。
鄢枝盤腿坐在門正對的榻上,兩個婢女一愣。但她們快速垂下頭,不敢多看,溫順行至床邊,一人拉簾,一人跪在地,捧起晏沉靴履。
晏沉坐起來,穿好鞋,那二人熟練轉身,從衣架上捧下衣物,無聲伺候他穿上。
隨後淨面,潔牙,梳頭,戴冠……房間裡聲響細微,靜得詭異。
兩個婢女全程沒有說話。
伺候完他起床後,兩個婢女直接退下,沒有行禮。來的時候她們也沒行禮。
鄢枝皺眉。這兩個婢女腳步輕盈,行路無聲,一舉一動乾淨利落,少了尋常女子的柔弱,多了幾分練武之人的力量感。這感覺……
晏沉走出去,鄢枝跟著走出去。
穿過長長的樹廊,轉過兩折屋角,越往前走,鄢枝眉頭皺得越緊。
這是……
當她經過她昨日飛入太子府的地方,她身體一震,失聲道:“太子府!”
她定睛一瞧晏沉的衣服。他一身衣物看似純白,實則袖口衣襟腰帶各處皆有暗紋,昨日夜色昏沉,她不曾細看,此刻天光大亮,陽光下暗紋明明暗暗,是只有太子才能配的四爪蛟龍。
她身心俱震,腦袋似要爆炸,“你是太子!”
晏沉一訝,“現在才猜到?”
鄢枝額上青筋跳了跳,誰能猜到!誰能猜到神秘可怕、武功絕世的暗部秘主是當朝太子!而誰又能想到身份尊貴、養尊處優的一國太子會有如此危險的身份?!
對晏姓一族的憎惡使她下意識凝氣成掌,朝他後背拍去。
晏沉微微閃身,掌擦肩而過——一縷碎發飛起,掌風掠發而過,那簇長發瞬間變成黑色粉末,無聲消失空中。
晏沉抓住她的手,看著她,“你確定還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