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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獸》第四五章 兩日之期
鄢枝抽回手, 抿唇。

 是的,不能殺。

 若他只是秘主, 能殺, 不過替皇家做事的人;他現在是太子,或許和紅淵有關, 或許知道鑰匙在哪裡,下手就要慎重。

 兩個人四目相對,眼神都黑沉沉難辨情緒, 亦都想從對方臉上發現蛛絲馬跡,不知道對方了解多少。

 二人沉默進入食廳,晏沉揮手讓伺候的人下去,兩個人相安無事用了早飯。

 之後晏沉到哪兒,鄢枝到哪兒, 她沉默跟在他身後, 像是新的保鏢。

 太子府下人很少, 然個個都會武功。晏沉很少叫人伺侯,一靜下來周圍十丈沒有人。他多次毫無防備把命門露出,鄢枝幾次伸手最終都放了下來。

 太子府太靜了, 靜得仿佛沒有生氣。

 下午,晏沉在書房看書, 鄢枝暗暗將書房觀察了一遍, 暫時沒有發現詭異之處。

 晏沉問:“在找什麽?”

 鄢枝收回目光,不語。

 “你不如直接問我,或許我能直接告訴你。”

 鄢枝不是梨胭, 不會他說什麽信什麽,紅淵之秘,他不可能告訴她。

 見她依舊不回,晏沉垂下目光,落回書上,道:“你出去罷,我看書了。”

 鄢枝毫不猶豫離開。

 她出門,徑直往寢宮去,路上下人見她,沒有一個人攔。

 她回到空蕩蕩的寢宮,翻找過每一個地方,甚至連每一面牆都仔細敲了,沒有絲毫異常。

 連他們出來時的那塊玉壁,也沒有異常。

 然,這就不對了。

 他們明明從這裡出來,她已經知道這裡有一條暗道,但是依舊找不到怪異之處,這難道不是最怪異的地方嗎?

 若太子府的機關隱藏得如此完美,一條暗道也難以發現,那鑰匙一定藏得更深,絕不可能靠她這樣檢查就能找到。

 她走出寢宮,欲轉身飛出太子府,一黑衣人攔在她面前,面無表情:“非令不得出。”

 鄢枝轉身飛回。

 晏沉還在看書。

 鄢枝蹙眉沉思。

 她把彌城懸月山莊的機關默想了一遍,又仔細回憶了一下昨日。

 難道,那是單向機關?

 晚上,晏沉從書房打開新的開關,暗道出現,證實了鄢枝的猜想。

 二人重回暗部。大殿空蕩蕩無人。

 “還看嗎?”晏沉道。

 鄢枝抿唇,盯著他:“你是不是已經研究出解藥?”

 晏沉面色如常,讓人摸不準真假,“就在這裡。”

 “條件。”

 晏沉看她一眼,淡聲道:“不換。”

 鄢枝橫眉冷豎,“你要如何?”

 他自己隨便抽了一本書,又隨便翻到一頁,漫不經心的,“不如何。”

 “你——”

 “我沒那麽多想要的東西。”他聲音平靜,“你也沒有什麽能給。”

 鄢枝頓住。她心口一陣刺痛。

 然這是事實。他說的沒錯。

 屏風後空氣凝滯。

 鄢枝微不可聞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走向另一面牆,開始看書。

 會習慣的,梨胭。

 她又看了一夜的書。

 兩牆醫書看完,她並沒有找到解藥。

 鄢枝一把扣住他脖子,冷聲道:“你騙我!”

 晏沉凝氣一震,鄢枝手驀地彈開,他道:“我說在這裡。”

 鄢枝頓了頓。在這裡,但不在書裡。

 兩個人又劈裡啪啦打了一架。

 這一次,鄢枝的爪子劃過晏沉手腕,一陣血珠冒出——

 鄢枝內力一圍,將血收入掌中,轉身瞬間,將血引入小瓶中,快速藏於袖中。

 晏沉撕下一截布,轉瞬將傷口裹好,二人三丈對立,俱沒有說話。

 半晌。

 “我要出去。”

 “去哪兒?”

 “引仙樓。”

 “一個時辰。”

 鄢枝轉瞬飛走。

 晏沉下到地牢,把布解開,對著鄢枝之前留的傷口用力一劃,更多的血流出來——

 他懸腕對著一個黑色瓶子,血順勢流進瓶中。

 當傷口上最後一滴血滴完,他重新纏上布,轉身離開。

 這邊,梨胭快速飛回七仙院驛站,將血瓶交給線人,道:“速速送去陽城。”這才飛去引仙樓,找了一個隱蔽位置坐下。

 引仙樓二樓,東南西北四方俱坐了琉尾洲商人。他們喝酒、聊天、吃菜,偶爾開懷大笑,和周遭其他來吃飯的沒什麽區別。

 但是——

 他們也待得太久了些。

 半個時辰過去,四桌人沒有一桌有要走的意思。菜源源不斷的端上來,他們源源不斷的吃進去,那麽多菜,竟然一盤一盤吃得精光。

 四桌人談笑風生,沒有絲毫不適。

 鄢枝沉思片刻,叫來小二道:“我要搬去欄邊,這裡太窄。”

 小二麻利端盤,“好叻!”

 鄢枝從中央經過,四方俱有微不可聞鈴聲響起。若不是她警覺,如此細微的鈴聲在嘈雜的酒樓裡幾乎不可能發覺。

 余光裡,南北兩桌人的目光狀似無意掃過她,東西兩桌人的腿在桌下互相碰了一下。

 可以感應情獸的鈴鐺。

 他們在抓情獸。

 她垂下眼,之前對琉尾洲的好印象蕩然無存。

 他們把情獸捕去做什麽?

 當小二把她的菜端到欄邊一桌,鄢枝突然一頓。她摸了摸盤子,道:“菜已經冷了,不吃了。”放下一錠銀子,轉身飛走。

 身後四桌人對視一眼,俱微微勾唇一笑。

 鄢枝雖及時察覺,然藍光之毒沾之即麻,她還是中了招。

 毒沒有下在任何地方,毒在陣裡,四桌守陣,她從陣中經過,瞬間中招。

 好在她人類輕功已練至臻,即便隻用輕功,亦無人能及。

 一柱香後,一不起眼小廝上引仙樓,對最近一桌琉尾洲商人耳語幾句,商人面色微變。

 “怎麽了?”

 “丟了。”

 “又是被暗部截胡嗎?”

 那人搖頭,“不是,她自己逃的。”

 手邊二人俱不相信,“她怎麽逃的?逃去哪兒了?”

 “半路就丟了,完全不知蹤跡。”

 這邊,鄢枝片刻不敢耽誤,一口氣飛回太子府,剛落地寢宮門外,耳朵就冒了出來。她沒有發覺,隻來得及喘一口氣,推門而入,心跳急速。

 人的身體,原來如此不經用。

 晏沉剛入眠,門就被突然撞開,他腦袋突突地疼,蹙眉起身,正欲說話,眼一望過去,眉蹙得更緊,他瞬間閃到她身邊,冷聲道:“誰做的?”

 此刻,鄢枝尾椎骨刺痛無比,她不自覺皺眉,一臉忍耐之色,額上細汗微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晏沉面色冰冷如霜,凝氣於掌,一股內力流入她身體。

 鄢枝更覺刺痛,忍不住“啊”一聲,抓住他的手。

 內力瞬間化散。

 鄢枝腿一軟,欲撲地,晏沉將她抱住。

 下一瞬間,一巨大狐尾從尾椎處冒出,緊緊纏住晏沉的腰。

 二人俱是一僵。

 鄢枝驚懼難掩,放開尾巴,不敢相信它會露出來。

 晏沉蹙眉,沉聲道:“怎麽回事?”目光盯著她,以契主身份施壓。

 鄢枝一時不察,道:“我中了琉尾洲商人的藍光毒陣。”下一瞬間,她的瞳孔變為藍色。

 鄢枝發覺視線有變,忙拿鏡一看——耳朵,瞳孔俱發生改變,大大的尾巴有些不受控制地甩來甩去——房梁砰砰作響。

 然當晏沉靠近它時,尾巴變得額外溫馴,它輕輕掃過他的臉。

 鄢枝面色一赧,耳朵微紅,趕緊將尾巴甩到身前抓住,極力鎮定道:“我們的尾巴非特殊情況不會露出來。”

 “什麽時候會露出?”晏沉語氣嚴肅,眼神黑沉。

 鄢枝一頓,瞪了他一眼,怒道:“沒有任何時候會露出!”緊接著道,“此陣詭異,一定加了其他的毒。”光麻藥可不能讓它們變形。

 晏沉見她羞怒交加,心下訝然,然事關她安全,隻好問道:“可會有害處?”

 鄢枝搖頭,心下煩躁,離他遠了兩步,“到時間了它會自己收回。”

 “多久?”

 鄢枝瞪他:“我怎麽知道多久!”語氣又凶又嬌又燥,倒像是炸毛撒嬌。

 晏沉一頓,語氣軟了些,“我幫你把毒逼出來。”

 鄢枝遲疑半晌,點點頭。

 她確實不知道身體什麽時候能把這個毒化解完,她從未此模樣示人,心裡說不清的別扭不自在。

 二人坐上床,同向而坐,鄢枝在前,晏沉在後。

 晏沉起勢,雙掌緩緩貼上其背。

 一股雄渾深厚的內力瞬間充斥她全身,鄢枝仿佛一下子泡在溫暖的水池裡,身上各處無一不舒服妥帖。

 她悄不可聞吐出一口氣。

 內力一寸一寸流至四肢百骸,將所有經脈都衝揉了一遍,鄢枝剛開始還留有一絲神志,到了後來,腦袋暈乎乎如墜雲端,早已忘了今夕何夕——她的尾巴卷上他的手腕,晏沉內力一滯,差點衝錯穴位。

 鄢枝毫無所覺。

 尾巴全憑直覺行事,親昵地繞著晏沉的手,從左手繞到右手,從右手繞到左手,來來回回,樂此不疲。

 晏沉目光沉沉,額上冒出熱汗。

 柔軟蓬松的尾巴甩到他臉上,親密地蹭了蹭他,蹭得他一陣癢。

 晏沉抿抿唇,什麽都沒說。

 一個時辰後,淡淡的藍色粉霧從鄢枝指尖逼出,晏沉騰出一掌,將藍色粉霧隔空凝住,隨後吸來一小瓶子,將藍色粉霧引入其中。

 鄢枝從袖中拿出一小瓶子,將另一隻手推出的藍色粉霧亦吸入其中。

 二人對視一眼,紛紛垂下眼,默默將瓶子收起。

 不知什麽時候,鄢枝的白尾已經收起,立耳和瞳色亦變為正常。

 晏沉道:“琉尾洲如何發現你的身份?”

 鄢枝看著他:“你還是好好想想他們為什麽會有暗部的藍光之毒吧。”

 “他們也在抓情獸。”

 鄢枝一笑,目光冰冷如刀,“是呢,暗部可以和他們合作呀!”

 晏沉神色不辨。

 突然,敲門聲響起。

 門外婢女道:“殿下,鮫人女求見。”

 二人俱是一頓。

 晏沉余光掃過鄢枝神情,淡聲道:“讓她去書房等我。”

 幾息後,兩個婢女推門而入,如常服侍其洗漱,鄢枝垂眼站在床邊,眼睛失神。

 晏沉走到門邊,見她沒有跟上的意思,道:“跟我去書房。”

 鄢枝跟在他身後。

 這邊,鄢嫵立在書房門口,小聲念念著什麽,手裡拿著一書,皺皺巴巴,已經快要被她揉爛。

 遠處,腳步聲響起。鄢嫵耳朵動了動,眉頭蹙起,兩個人?

 這腳步聲熟悉啊……她鼻子動了動,驚悚睜大眼睛——鄢枝!

 未等她想明白,二人已至身後。鄢嫵轉身,溫順一拜,柔聲道:“奴婢參見殿下。”她抬眼瞧了他身後的人一眼——果然是鄢枝!

 鄢枝神色冷然,眼神一動未動。

 鄢嫵明白了她的意思,光明正大看了鄢枝兩眼,對鄢枝拜道:“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鄢枝不語。

 鄢嫵愣了愣,有些發怵,柔聲對太子道:“殿下若有事,奴婢先退下了。”

 拂了拂禮,便欲退下。

 晏沉道:“所為何事?”

 鄢嫵今天褪去了貼身性感的薄紗齊胸裙,穿了一身端莊素雅的淡粉色長褂,豔色減了三分,多了幾分書卷氣。

 她輕聲道:“奴婢原乃琉尾洲人,對沇國知之甚少,今既為沇國之婦,不可對沇國文化毫無所知,故自學了一陣文字,略有不懂,前來請教。”

 這便是二人之前商量出的投其所好。

 太子愛讀書,整日書不離手,不喜輕浮浪蕩之女,或可從書卷入手。聰明的人都好為人師,養成一個紅顏知己,是大部分書生的旖旎之夢,太子或也不例外。

 晏沉的目光先掃了一眼鄢嫵手上的書,又掃過鄢枝,道:“《三字經》,你會的,你來教一教罷。”

 鄢枝皺眉,冷聲道:“不教!”

 “忘完了嗎?”

 “沒有。”

 “背一遍。”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她習慣性脫口而出,背了兩句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背,緊緊抿唇,狠狠瞪他一眼——又控制我!

 晏沉一笑,看懂了她的眼神,道:“我沒有控制你。”

 鄢枝咬唇。

 讀書的記憶牢牢嵌在腦中,棠籬教書先生的形象更深入其心,他一叫她背書,她已形成自覺反應。

 鄢嫵看著二人眉來眼去,心裡巨浪滔天——怎麽回事?!才兩日不見鄢枝已經把太子搞定了?太子原來好枝枝這一口?

 控制是什麽意思?閨房情趣嗎?

 鄢枝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呐!

 鄢嫵放心地收回書,乖巧懂事一拂身,“奴婢改日再來。”

 “不用了。”晏沉道,“孤會給你找一教書先生,你跟著他學吧。”

 “多謝殿下。”

 待鄢嫵走後,晏沉問道:“若你欲派人前來勾引我,你會如何做?”

 鄢枝偏過頭,冷哼一聲,“誰會勾引你?”

 晏沉嘴角微勾,“是嗎?”像是想起有趣的事。

 鄢枝見他笑,亦不由得想起某些事,心裡羞憤欲死。

 “或者,你若要用美人計攻克敵軍,你會選擇怎樣的美人計?”晏沉漫不經心的,隨手打開一本書,又隨手翻到一頁,“□□惑之?文才迷之?美德動之?”

 “關你什麽事?”

 “若是我,我會先把目標了解詳盡,對對方有一定把握,然後才決定用什麽計。”他看著她,“若對方毫不沉溺女色,我絕不會用美人計。既暴殄天物,又打草驚蛇,愚蠢。”

 鄢枝面色忽明忽暗,這確實是她疏忽了。鄢嫵乃絕世大美人兒,世間少有男兒不癡迷其美色,她盲目自信,認為太子也絕逃不脫,未曾料到,太子竟是晏沉。

 她抿抿唇,默默受了。

 下午,晏沉依舊書房看書,鄢枝借口出門查琉尾洲一事,出了太子府。

 片刻後,她悄悄潛回太子府,往槿閣而去。

 她一落入房間,鄢嫵嘖嘖看她,嬌聲讚道:“小女子拍案叫絕,讚不絕口,彈冠相慶,佩服得五體投地。”

 鄢枝抿唇,“計劃可能要稍微變一變。”

 “怎麽說?”

 “讓太子去提醒皇帝你身份可疑從而引出琉尾洲有異是不可能的了。”

 “換你去提醒太子?”

 鄢枝搖頭,“誰提醒都沒有用。”她頓了頓,“他不用我們提醒了。”

 “意思是我的戲份沒啦?”鄢嫵歎一口氣,“我原以為我拿的是主角的劇本,和太子、皇帝、琉尾洲三方糾葛纏繞,惹出無數愛恨情仇。未曾想竟然是個配角,上場繞了一圈就要下場了。”

 鄢枝一笑,看著她道:“不用你勾引老皇帝,不用你討好太子,也不用你涉險琉尾洲,我很開心。”

 “嘖,這小嘴兒真甜。”

 “好了,我來就是告訴你,太子這邊暫時不必擔心,你保護好自己就是,在能力之內尋找鑰匙。”

 “好。”

 “我走了。”

 “你和太子什麽時候認識的?”

 鄢枝一僵。

 鄢嫵一歎,“還要瞞我?”

 鄢枝抿唇回身,“我昨天才知道他是太子。”

 “嗯哼?”

 鄢枝看了一眼天色,道:“此話說來甚長,我改天再跟你說,現在必須回去了。”

 鄢嫵看著她,“別為難自己。”

 鄢枝垂下眼:“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你當然知道。”鄢嫵輕聲道,“你性子冷,什麽都不愛說,又什麽都自己扛著。”她頓了頓,“別以為藏得有多好。我心疼。”

 鄢枝眼睛一酸,笑了笑,“我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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