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瞳迎著風奔跑, 她強健有力的四肢在此時成為了她最有力的支撐。在她的身後, 一隻龐大的銀狼高高躍起, 揮舞著利爪不斷地朝她撲來。
她的臣民以血肉之軀,妄圖阻擋這隻妖獸的步伐, 前赴後繼地獻上了自己生命。
慘叫聲在身後不斷響起, 四周到處是飛濺的鮮血。蒼瞳踩著泥濘的鮮血, 快得像是自由的風。她聽到有人在喊:“王!快點跑!王!”
也有人在喊:“拖住那隻銀狼!”
但更多的是在呼喊:“救救我!救救我!”
“王啊!救救我吧!”
他們的家國早已淪陷,僅剩的臣民卻仍舊為著無所作為的王犧牲自己的生命。許多人再讓她跑, 可是更多的人卻再哭喊著王的存在, 希望她能救下自己的性命。
說到底, 什麽是王?
是躲在臣民之後被保護的無能小鬼, 還是站在百姓之前庇護所有的領袖?
她應該是個領袖的,她必須是個領袖。
這裡的所有人都會面臨死亡,蒼瞳內心清晰無比。就算再跑下去, 也不過只是延緩死亡的時間。無論怎樣, 他們都不可能逃開王朝的圍殺。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在生命的最後, 保護自己的臣民吧。
蒼瞳看向了遙不可及的天邊, 稚嫩的臉上滿是堅毅。她將手腕放在自己的嘴邊,狠狠地咬了一口, 頓時鮮血如注傾下。
蒼茫的大地上, 出現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呼喚,那是銀月之子在呼喚她的母親:“古老神聖的黑夜主宰,浩瀚星空的唯一主人……”
“請將白晝化作黑夜, 在此時降臨人間……”
“銀月之君啊,請回應你子民的召喚吧。”
在這一個瞬間,地動山搖,跟在蒼瞳身後的銀狼往前撲去,張開血盆大口咬住蒼瞳的腦袋。
鋒利的牙齒咬合,一團白光驟然從銀狼的口中爆開。無數白光飛濺,照的大地一片白茫茫。所有的狼群都頓住了,扭頭齊齊看向蒼瞳與銀狼所在的方向。
下一秒,它們放開口中的獵物,齊齊朝著銀狼撲去。
起風了,草原上驟然刮起強烈的勁風,天上雲彩變幻,刹那之間烏雲遮擋住天空,原本明媚的天空,變成了黑夜。
地面上所有的人活物都開始躁動不安,夏國的士兵望著漆黑的夜,惶惶道:“這是……這是……”
“夜君幕黎的神輝!”
陡然之間,一輪血月出現在漆黑的夜空中。一瞬血色紅光打在銀狼口中叼著的蒼瞳身上,於是他們看到,無數隻銀狼一擁而上,將那具少年殘破的軀體啃噬殆盡。
貪婪的野獸分食了這具軀體,舔舐掉滴落在地上的血跡,隨著巨大的領袖一起扭頭,齊齊看向了遠方的夏朝士兵。
她們冰藍色的瞳孔森冷,下一秒,就齊齊跑向遠方的夏朝士兵,將他們一一從馬上撲落。
血腥在草原上蔓延,將靈魂獻祭給母親的銀月之子,率領著自己殘余的臣民,發起了最後的反擊。
這一場戰鬥,十分慘烈。出現在這個草原上所有的人,盡數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當最後一個夏朝士兵倒下時,巨大的銀狼也踉蹌地跪倒在地上。它抬眸,望著滿地的屍骨,在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了一個又一個飄蕩的亡魂,朝著它走過來。
銀狼勉力地支撐起自己的身子,搖擺地朝著河畔走過。它率領著這些幽魂,無聲無息地返回自己家鄉。
風中,似有幽靈在低聲吟唱:“猶記得銀月皎潔的夜晚,銀月之子在爾馬河畔思念著逝去的過往……”
從此之後,所有戰死的亡魂都跟著自己的君王,回到了久別的故鄉。
拍攝完這場戲之後,葉粲久久都無法回神。她站在拍攝的原地,看著撒了滿地的道具血,腦海裡仍舊是自己方才想象的畫面。
一樣的絕境中,這個小國部落的王,並沒有任人宰割,而是獻出自己的一切,貫徹了民族的信仰,讓她所有戰死的臣民獲得了安息。
這或許,就是人性的光輝。
葉粲想,敬這些不屈的信仰和英勇的戰士。
或許,這個世界是荒誕的,是讓人絕望的。但面對這樣的世界,逃避並不是唯一的出路。撕裂自我,也不過是一種懦夫的行為。真正的勇敢者,應當如故事裡的這個人一樣,即使面臨絕境,也應該窮盡一切,找到最好的出路。
盡管生活會很糟糕,但仍舊有太陽溫暖我們的身骨,不是嗎?
葉粲仰頭,看著朝她走來的林子兮,在這種時候,獲得了屬於自己的明悟。
這一場戲,葉粲表現得很好。
尤其是獻祭時候的那場戲,看得場外的林子兮相當揪心。因此她來給葉粲送羽絨服時,臉仍舊透著一股不正常的蒼白。
在她將羽絨服披在葉粲身上時,葉粲握住她的手,十分擔憂地問:“臉色怎麽那麽白?是不是凍到了?”
林子兮搖搖頭:“沒有,是被你的演技驚豔到了。”
葉粲笑了笑,伸手將她湧入懷中,靠在她耳邊輕輕說:“這就驚豔到了?那麽以後,你又會用用什麽詞語誇讚我呢?”
以後啊,或許是一個特別美好的字眼呢。
林子兮摟著她的腰,靠在她肩膀上笑:“說起詞匯量,我還是很有自信的。你要是想聽,我可以每天換一種方式來誇你。”
林子兮心想,明天開始就給葉粲吹各種不同的彩虹屁吧。
可惜林子兮並沒有這個機會,因為當天晚上,她就發燒了。
可能是北方風大,白天著了寒,又或許是今天葉粲拍攝的戲份太血腥,她這一晚上,除了發燒,還一直噩夢連連。
夢裡,她似乎一直行走在濃稠的黑暗中,踏過泥濘的鮮血,穿過喧囂的廝殺聲,來到一片紅花盛開的河岸。
她站在河岸旁,一直眺望著漆黑的彼岸,看著身披黑袍的骷髏撐著一葉小舟,在河面上來回遊蕩,運送著過往的行人。
每當河岸旁寂靜無人時,骷髏便會劃著船來到她身邊,問:“姑娘走嗎?”
她搖頭,拒絕了對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骷髏也換了一批人,對她的稱呼,也從“姑娘”換成了“夫人”再慢慢成為“小姐”。
在夢裡,時間的流逝十分混沌。記憶漸漸模糊,她也不知道在那裡等了多久,等什麽人。
直到有一天,河岸上出現了許多模糊的身影,骷髏們劃著一艘又一艘的獨木舟,將這些影子運送到彼岸。到最後,又只剩下她一人。
就在這時,一個白骷髏劃著小船來到林子兮身邊,與她說道:“我知道你要什麽,隨我走吧。”
這個白骷髏說的話似乎有種魔力,她沒有思考多余的東西,便隨著祂上了木船。
一盞燈在船頭亮起,點亮了四周的黑暗。她端坐在船尾,看船蒿劃破黑沉沉的水,駛入迷霧茫茫的深淵。
茫茫大霧中,白骨露立在船頭,張開牙齒哢擦哢擦地說著話:“你在那邊等太久了,所以這是破例……”
“那個人……罪孽深重,不知悔改,你再等也是等不到她的。”
她其實並不太清楚白骷髏在和她說些什麽,只是隱約有那麽一個感覺:“我與她說過來生……”
白骷髏咯咯笑:“她這樣的人,會入畜生道的,哪有什麽來生。”
她聽到白骷髏這麽說,只是平靜地看著前方,淡淡說:“沒關系,總歸……還能見一面。”
白骷髏撐著長蒿,搖搖頭:“你們這些人啊,最是難搞。”
船蒿嘩啦地劃破沉沉黑水,周圍開始逐漸變得鮮紅起來。紅色,舉目遠望皆是一片紅色。藏在這些紅色的背後,是無數淒厲的哀鳴。
她看到長舌頭的餓鬼,舔舐著活人的肚子,刹那之間一片血雨降臨。她看到無人操控的刀,切割著活人的身軀,片為千萬份。
這些景象讓她恐懼,她不由地抓緊了自己衣擺。
小船一直向前劃,最終停在了一座骷髏小山面前。白骷髏仰頭,指了指山頂:“諾,她就在那裡。”
於是她仰頭,終於看到了等候許久的人。
那是……她的王。
在骷髏山巔處,無數柄利劍穿透她的身軀,將她架在山巔上。淒厲的鬼風吹拂著殘破的冕服,露出王傷痕累累的身軀。
無數個遊蕩的厲鬼,化作黑鷹俯衝而下,啄向王的心臟。它們挖開王的胸膛,噬咬著內裡的血肉,在離開之後,王的身軀又會再次複原。
在這周而複始的痛苦中,王垂首,看著底下的骷髏,麻木的沒有一絲表情。
她看著王的神情,心間一陣絞痛。她捂住自己發疼的胸口,看向身旁的骷髏:“她還要受刑多久?”
白骷髏伸出長長的手指骨,笑道:“還有一百年。”
她扭頭,看向骷髏山上受刑的王,眼眸含淚:“一百年……實在是太長了。”
白骷髏又笑:“不長,只是你的一個輪回而已。如果你願意……我們做筆交易吧。”
她望著白骷髏,看著祂開合的牙齒,腦袋嗡嗡作響:“只要你還記得……我們……”
記得什麽?我們什麽?
接下來的話,她一點都聽不清了。
殘留在夢中的,只有那個被萬鬼撕咬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
她看著對方麻木的神情,心間一陣絞痛,在夢裡哭著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