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角還是沒有拗過陸邇,陪著陸邇一起進了豬圈。
低矮的豬圈裡, 一個人影被五花大綁在角落, 正對著背後的木欄杆磨著綁在手上的草繩。
注意到有人進來, 那人抬起頭, 一雙墨綠色的眼眸清晰地映入陸邇的視線。
陸邇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神使, 看他大概有四十歲左右,相貌和勇有五六分相似, 一看就能望出勇以後的模樣;但和勇身上開朗的氣質不同,這個神使周身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質,被他盯上的感覺仿佛看到了一條蛇。
神使停下試圖磨破草繩逃逸的舉動, 看來也知道在角的面前這種舉動是徒勞無動的。
他先是用貪婪的目光在角身上打量了一番, 才把注意力放在陸邇身上, 上下打量一番, 最後落在陸邇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神色微怔,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
陸邇一直緊緊盯著他,沒有放過這絲表情:“你認識我?”
那神使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不認識。”
角把方凳也一起帶了過來, 放下讓陸邇坐下, 警惕地盯著那個神使。
陸邇思忖了一下, 先從最簡單的問起:“怎麽稱呼你?”
神使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張了張嘴,吐出一連串奇異的發音,聽得陸邇頭暈腦脹。
見陸邇微微皺眉, 那神使微微嘖了一聲:“就叫我納塔吧。”
角站在一旁,眉毛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他押解著這個神使一路回來,剛抓起來的時候不管問什麽他都不怎麽回答,態度十分冷漠……為什麽跟陸邇對話就這麽溫和?
“納塔。”陸邇緊緊盯著他,開門見山,“你不是獸人吧?”
納塔微微扭了一下脖子,笑了起來:“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你明顯侵佔了我們部落一個已故獸人的身體。”陸邇雙手交叉在一起,盯著納塔,“你……還有其他神使,是什麽種族?”
納塔的目光在陸邇身上打量許久,最後點點頭:“我自然不是獸人……我們的種族可以借用其他人的軀體。這不過是我借用的軀殼罷了。如果你們不喜歡,我可以換一具。”
這個回答和陸邇的其中一種猜測基本符合。陸邇思忖了一下,又問:“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這麽多年以來,獸人部落之間從未聽說過有這種的種族存在。按照角的說法,十幾年前神壇部落遇襲,是這些墨綠色眼眸的家夥們第一次出現。
這個神奇的種族從哪裡來的?之前為什麽毫無信息?
這個問題納塔沒有回答,反而目光掃向了一旁的角,視線陡然變得灼熱:“把他的身體給我,我就告訴你。”
當著自己的面覬覦自己的獸人,陸邇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為什麽你覺得我會讓你侵佔角的身體?”
納塔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角身上拔出來,沒有回答陸邇的問題,反倒看向了陸邇的肚子:“你能孕育後代?”
陸邇冷不防被詢問這個問題,蹙眉:“怎麽了?”
納塔眼中閃過一絲熱切:“讓我做他們的父親吧!”
聽到這裡,本來一直站在陸邇身旁的角不能忍了,捏著拳頭湊過來,碧綠的眼眸裡滿是憤怒:“你想死?”
陸邇心中疑惑更甚。
就算他之前沒有和神使打過交道,也知道被五花大綁抓回來的人的態度不可能很好。他進帳篷之前都做好了迎頭接到謾罵的心理準備。
卻沒想到這個神使這麽配合,雖然有些問題避開不談,但意外的態度還不錯。
“為什麽要做我的孩子的父親?”
納塔戀戀不舍地盯著陸邇的肚子:“每一個種族都會喜歡後代的。”
陸邇微妙地品出這句話的含義,拍拍旁邊已經準備開揍的角,讓他冷靜點。隨後他又問了一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神罰是什麽?你們怎麽在神罰的土地上行走的?”
納塔這才把注意力放到陸邇身上,忽然笑起來,笑容也十分僵硬:“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那你們找跟這個有關的人幹什麽?”陸邇拿起一個紅辣椒。
納塔沉默了一下,眼神投在了角的身上,又浮現起那種讓人覺得不適的貪婪:“當然是為了尋找生命之心……只有生命之心才能讓植物在神罰的土地上生長。”
他眼神在角和陸邇身上轉了轉,神色陰鷙了一些,“是你們留下的吧?”
陸邇挑挑眉,和角輕輕對視了一眼。
——至少可以確定,生命之心和解決神罰有關系。
“為什麽要搶奪生命之心?”
納塔笑了起來:“這種好東西誰不想要呢?”
隨後陸邇又盤問了幾句,但凡涉及和神罰相關的他都不肯回答,但和他自身相關的問題倒是沒什麽隱瞞。
“為什麽這麽配合?”最後陸邇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納塔看著他,忽然“呵呵”笑了起來:“這些沒什麽可隱瞞的……你以後也會知道。更何況既然已經發現生命之心,那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個奇特的種族緊緊盯著角,“你跑不掉的。”
角冷笑一聲,沒有理他。
總結出來,陸邇確定,這個能夠侵佔其他人身體的種族本體應該類似於真菌,只是本身沒有繁衍能力,只能從一具身體轉移到另一具身體,也沒法侵蝕具有完整智慧的獸人亞獸;他們繁衍的方式納塔語焉不詳,但陸邇推測恐怕格外艱難。
像之前陸邇他們碰到的蠻牛和烏鴉,則是這個種族的另一種能力,可以分割自己的一部分暫且寄生到沒有太多神智的生物身上操控它們。
之前角乾掉的這兩隻都是納塔寄生的,被角殺死之後,納塔等於直接失去了一部分軀體。失去的軀體倒是可以通過食物彌補回來,只是需求量比較大罷了。
聽雪豹說,納塔在黑河部落的飯量不小,難怪他去引神使出來時,黑河部落沒怎麽糾纏,幾乎是歡送出來。
至於這個種族從哪裡來、為什麽要搶生命之心、神罰究竟是怎麽回事,納塔死活不肯透露。
最後見問不出什麽來了,陸邇和角一起離開,交換了一下意見。
角還在為納塔突然成為他的情敵而生氣。
陸邇無奈地安慰他:“納塔顯然是把我當做了他的同類,你氣什麽?”
納塔對他的態度太過明顯,讓陸邇不得不多思索了不少。一開始陸邇還以為納塔是看穿了他手上的靈水指環,但隨著交流的深入,陸邇改變了看法。
也許這個以寄生為生的種族看出了自己並不是原身,誤以為自己和他們是同樣的種族。
因此陸邇後面絕口不提靈水和辣椒的問題,裝作完全不知道這回事,隻套一些這個奇特種族相關的事情。
在見到納塔之前,陸邇也猜測過他的情況可能和自己一樣;實際見面之後,陸邇才發覺他和納塔情況截然不同。
硬要說的話,他的情況是類似於“靈魂轉移”,而納塔這個種族就類似於“趕屍”了。
雖然這讓陸邇有些失望,但比起自己穿越的原因,能夠找到神使們的真相、神罰的真相,進而解決他們,當然更好。
而且和納塔交流的過程中陸邇經常覺得很吃力——納塔的思維和獸人們差異很大,跳躍性很高,經常說著一個話題就會跳轉到另一個話題去,感情方面似乎也很淡漠。
角哼哼了兩聲,眉眼之間滿是對納塔的憤恨:“他竟敢搶我的幼崽!”
“不要理這個了。”陸邇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神色鄭重了不少,“神罰相關的東西我們都沒問出來,怎麽辦?”
紅木部落沒怎麽碰到過這種事,但神壇部落是經常碰到俘虜這種事情的。角眼睛一眨不眨地提供了最簡單的方案:“關起來餓著他,餓久了就說實話了。”
從雪豹在黑河部落打探的消息來看,納塔和普通的獸人一樣仍然需要日常的飲食,甚至比一般的獸人飯量還大一點。
現在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陸邇點點頭:“不過要小心讓他離咱們的豬遠一點。”
他們還指望這些豬長大吃肉,要是被納塔寄生,先不說能不能吃,光想想就覺得惡心。
回到院子裡,陸邇和角簡單講述了一下他們從納塔這裡知道的信息,並安排了人定時去給納塔送點水,保證他挨餓但不會渴死。
戰有些不爽地嘟囔:“還讓他住暖洋洋的豬圈,便宜他了。”
這豬圈可是他參與修建的!
……
成功抓到了神使,角回來之後,陸邇舒心了很多。
不論是白天裡的上課吃飯還是晚上相擁睡眠,陸邇仿佛一下子放開了心,吃的東西也多了不少,幾乎是他以前飯量的兩倍多。
角對此反而覺得很高興——這次回來發現他的亞獸瘦了好多,一下子把他心疼壞了,現在就盼著陸邇能多補回來。
只是陸邇吃了不少,臉蛋稍微圓潤了一點,也就和以前差不多,仿佛吃了那麽多東西都消失了。
倒是肚子肉眼可見地一天天變大,生育過的亞獸們都說他們這個時候沒有這麽大的肚子。
這讓角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生怕他的亞獸出什麽問題,日常生活中更是時時緊盯著陸邇,生怕他出什麽問題。
陸邇本來也有些緊張的,但看角整日像熱鍋上的螞蟻,心反而安定下來,笑著對角說:“我自己都沒覺得不對,你急什麽。”
角大手覆蓋在陸邇隆起的小腹,神色之間滿是擔憂:“我也看過亞獸們懷孕,沒見過這麽大的肚子……”
說著他後悔起來,“都是我不好。”
“肚子大也可能是懷了雙胞胎……”陸邇安慰的話說到一半,神色忽然怪異了一點。
話說到一半停下來,角端著熱水放在炕上的桌子旁,“怎麽了?”
“當時納塔說的什麽來著……‘讓我做他們的父親’。”陸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遲疑著問,“難道真的不止一個?”
他原本只是想安慰一下角才隨口說的,仔細想過去,發現竟然很有可能!
角也呆住了,過了半晌才下意識問:“會有事嗎?”
隨後他自己先“呸”了一口,“肯定沒事!”
紅木部落這些年都沒出過生育多胞胎的亞獸,角更加擔憂了。
尤其是陸邇生育的時候他很有可能還在神壇部落……
角站起來在屋子裡焦慮地走來走去,最後下定了決心:“寒季結束之後,我立刻就回一次部落,問問祭祀到底解決神罰的辦法是什麽。”
爭取早點回來,能夠全程陪在他的亞獸身邊。
陸邇怔了一下,神色微微斂起,沉默了一下,才道:“等寒季結束吧,我們爭取先從納塔嘴裡拷問一點東西出來。”
“嗯,不管能不能拷問出來,到時候我都帶著他一起走。”角握住陸邇的手,額頭與陸邇輕輕抵了一下,聲音低沉而溫柔,“不能把他留在這裡。”
納塔那個種族之前從未聽說過,太過詭異,留在陸邇身邊實在是不放心。
正好帶回去讓祭祀看一看。
陸邇回握了一下角乾燥而溫暖的手,重新露出笑容:“嗯,放心。”
兩個人又溫存了一會兒,陸邇聽角講述了不少這次出門碰到的大事小事,聽得心向往之。
自從跟角在一起又不得不分離,再加上懷孕期間不能大幅度活動,陸邇感覺自己也開始向往起外出冒險的感覺。
最後他只能遺憾地拿了一根樹枝出來:“這陣子你不在,好多字都落下了,給你補補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