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一百零六章
司明緒遠遠便望見了那處精美的水榭。不知為何,他心中輕輕擰了一下。
司明鄢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兄長的手:“哥哥, 別緊張, 有我呢。”
“無妨。”司明緒搖了搖頭。他並非緊張,而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塔靈在湖面回廊的入口處, 似乎在等候著他們。
她仰起一張天真的小臉,面無表情地望向司明鄢:“塔主,你真的決定了嗎?七苦塔,並非屠戮之物。它的確可以迷惑人心,讓人互相殘殺, 卻也受到重重天道束縛……當初在秘境之中,雖然塔主修為尚且低微, 但遵循了獻祭法則, 一切都十分順利。”
“如今塔主修為已然極高,可以無視法則, 用自身靈力強行啟動法陣, 讓塔中所有人陷入欲念幻境而互相殘殺……可是這樣, 會毀掉七苦塔, 也擾亂了世間因果。”
司明鄢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從今往後, 無論成敗,我都不再需要它了。毀就毀了吧, 我不在乎。”
塔靈定定地看著他,冷漠的小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點人性化的悲傷:“既然如此, 我便靜候塔主口令。塔主,七苦塔若毀了, 我也會消失的……你會想念我嗎?”
司明鄢笑了笑:“當然不會。”
小女孩慢慢點了點頭:“我想也是。”
她的身體漸漸虛化了,最後一點殘影也隨風飄散。
“明鄢,你怎麽了?”司明緒疑惑道,“你在同誰說話?”
司明鄢牽起兄長的手,柔聲道:“明鄢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哥哥,走吧,大家都等著呢。”
當兄弟二人踏上湖面回廊的時候,一陣婉轉悅耳的仙樂悠然響了起來。湖面上大片大片粉白色的荷花競相綻放,一群不知名的漂亮水鳥發出清越的鳴叫聲,輕盈地掠過水榭上空。
整片水榭被籠罩在春日正午溫暖和煦的陽光之中,空氣中隱隱有金色光芒流動,宛如人間仙境一般。
在數百名賓客們的矚目中,這位年輕的仙道盟主攜著他的兄長,緩步走進水榭,一路到了主位。
肖衡眸色沉沉地盯著遠處的人。他明明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還是覺得喉嚨乾澀不已,握住斷水劍柄的五根修長手指緊了又緊,手背青筋根根迸出,指關節陣陣泛白。
司明緒若有所感一般,側頭向這邊望來。
兩人的眼睛直直對上,都忍不住微微一震,倉促錯開了目光。
而後,在十六名仙童的引導和祝福之下,新人成了一系列莊重的儀式。接著便是合巹禮,兩名玉雪可愛的仙童捧上了托盤,托盤上是兩隻精致的白玉酒杯,盛著淺碧色的酒水。
李涼蕭敏銳地感覺到了身邊不受控制的淡淡威壓,他忍不住側頭看了肖衡一眼:“肖衡,你冷靜一點……現在還不是時候。”
肖衡沒有吭聲。
他低著頭,盡量不去看廳中那令他心碎的情形。
那些遙遠朦朧的樂聲與祝福,如同鋼針一般密密麻麻扎著他的鼓膜……仿佛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被人肆無忌憚地宣布佔有,他難受得隻想毀了眼前這一切。
他明明已經決定了,為了那人的安危,他要忍耐這短暫的一個時辰。一直到禮……禮成之後,若司明鄢還不主動為那人解除血契,自己才會突然動手,直接製住司明鄢,用盡各種手段,強迫他解除血契。
他會廢了司明鄢的根骨……而之後的事情,則交給楚天闊陸輕雲等人。
可是,他真的太難受了。仿佛有無數柄尖刀在胡亂戳刺著他的經,他緊緊咬著牙,痛得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知何時,明媚的陽光被大片墨黑色的烏雲遮住了。伴隨著隆隆的雷聲,天色漸漸暗下來,天地之間起了風。那風越來越來大,原平靜的湖面泛起了層層魚鱗般的波浪。
波浪愈來愈洶湧,幾乎如同有了情緒一般,憤怒而混亂地咆哮著,一波波狂暴地衝擊著水榭,仿佛想要撕碎些什麽,毀滅些什麽。
水榭四周,大片碧綠的蓮葉在狂風中搖曳著,互相擠擠挨挨,發出細碎不安的聲音。一隻蜻蜓停在一朵粉白色的花苞上,它仿佛感知到了什麽一般,忽然驚恐地飛了起來。
肖衡緊緊閉著眼睛,竭盡全力平穩著自己的情緒。事關那人的安危,他不能……他不能衝動,他不能冒險,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不確定。
可是大片暗金色的細小鱗片,已經無法控制地從他的脖頸蔓延開來。
李涼蕭盯著他脖頸上的鱗片,深深蹙起了眉毛:“肖衡?你怎麽了?你這是……”,盡在
可是肖衡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司明鄢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望向窗外晦暗如夜的蒼穹,一陣不詳的預感蔓延上這位仙道盟主的心頭。肖衡這是要……不好!
他當機立斷,一把緊緊攬住兄長,縱身猛然往後一躍,二人瞬間便出了水榭!
就在這頃刻之間,磅礴的暴雨從天而降。明晃晃的雨柱如同銀河一般狂泄而下,像鞭子似的瘋狂抽打著湖面。雷聲隆隆之中,暗沉的天空仿佛要崩塌下來,幾乎像是有人要毀滅這一方世界!
司明緒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透明的雨水從他臉上滑落:“怎麽了?這是……”這種暴怒壓抑的情緒,這滾過天際的隆隆雷聲……感覺好熟悉。
他並不害怕,他甚至覺得很安全。
司明鄢攬著兄長在一片荷葉之上,如同沒有重量一般隨風起伏著。他的臉色極其陰冷,知道再不能耽擱,斷然一聲輕喝:“得天之氣,積陽之溫,化地之水,聚土之塵,因緣不生……啟!”
只是一瞬間,那一大片精美絕倫的湖上水榭,陡然化為一座巨大的漆黑佛塔,冰冷沉默地矗立在湖面,在這暴風雨中巍然不動。
司明緒微微一驚,轉頭望向那佛塔。那漆黑的塔身仿佛有某種奇異的魔力,他忽然感覺一陣頭痛欲裂。
這時,一聲炸雷劃破長空!
這道炸雷咆哮著自天而降,轟然劈在了塔身一側。而後,不斷有驚心動魄的炸雷狂怒劈下,每一道都正中塔身!仿佛某位憤怒的祗在咆哮著,要毀滅這一方天地!
司明緒隻覺得原混沌不堪的腦海之中,有一把燒紅的鋼刀在不停攪動,一些細碎的片段紛至遝來……
有人死死按住自己,他纖細潔白的頸間有什麽烏黑的東西在輕輕晃動……塔作七層,不足一寸,其身墨黑……“哥哥,明鄢也不想的,殺人真的很麻煩。”……“哥哥,忘了他吧。”……“哥哥!”
海灘邊青年的眼睛亮得嚇人,豁出去了一般:“我喜歡你,我心悅你!”……“我是個怪物……你別嫌棄我,別不要我,求你了。”……“你融合了我的靈核,你還記得嗎?你一定記得的。”……“你應承了我,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我做錯了事,你就不要我了嗎?”
大量亂七八糟的零碎畫面潮水一般瘋狂湧入腦中,仿佛有千百人同時在他耳邊絮絮訴說……他緊緊閉著雙眼,混沌的腦子幾乎被燒得沸騰了。
他斷斷續續地想起了什麽,卻始終湊不成整的畫面。
只有那墨黑色的小東西,一直在眼前輕輕晃著,晃著……那到底是什麽?塔作七層,不足一寸,其身墨黑……
那是……七苦塔。阿衡……阿衡在塔裡。
司明鄢想……他想殺了阿衡,他想殺了塔中所有的人!
司明緒猝然睜開眼睛。他發瘋一般狠狠推開身邊的人,毫不猶豫地縱身向那漆黑的高塔撲去!
司明鄢從身後一把死死抱住了他:“哥哥!你不能過去!”
司明緒猛然回身,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個沉重的耳光:“你放開我!你做了些什麽!你這個瘋子!”
司明鄢被打得側過頭去,嘴角漸漸滲出一絲鮮血。他死死抓著兄長的肩膀,緩緩回過頭來。那張秀麗的臉龐上全是縱橫的雨水,幾乎顯得有些猙獰。
他盯著兄長慘白的臉色,知道他定然想起了一些東西。他沉默了一瞬,終於忍不住低吼出聲:“哥哥,沒用了!放棄吧!法陣已經啟動了,他們都要死!他們都要死!放棄吧!沒用了!”
司明緒已被暴雨淋得全身濕透,雨水順著濕漉漉的眼睫往下滴,他的眼睛模糊得幾乎看不清這弟弟的模樣,覺得他仿佛是一個陌生人。
司明鄢咬牙迎著兄長空洞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放柔了聲音:“放棄吧,哥哥。不是你的錯,你沒法挽救他們,不是你的錯。還有明鄢呢,你還有明鄢……”
“終止法陣。”司明緒看著自己的弟弟,他的聲音幾乎有些破碎了,“司明鄢,你到底做了些什麽……你到底做了些什麽!你……你還想一錯再錯嗎?!立刻終止法陣!”
,盡在
“我做不到。法陣一旦啟動,就沒辦法終止了。”司明鄢凝望著兄長,緩緩道,“已經沒有辦法了。”
司明緒死死盯著面前這陌生無比的漂亮青年,幾乎不知道自己眼中滾落的是水還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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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緩緩開了口。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明鄢,四大級法器,都必須靠法器主人靈力驅動。只有殺了你……只要殺了你……”
司明鄢的身子極輕地顫了一下。他忽然有種從未感受過的空虛與疼痛,仿佛五髒六腑都被掏空了,身軀裡隻余下一片冰冷的空空蕩蕩。
他極其勉強地笑了笑,眼底卻聚不起絲毫笑意:“你做不到的,哥哥。你修為不及我,又與我結了血契,你下不了手的……你承受不了違背血契的痛苦。哥哥,你對我那麽好,定然不會為了那些外人與我動手,對不對?我是明鄢啊,是你的弟弟啊。”
“我司明緒沒有……沒有你這樣的弟弟。”司明緒輕輕搖了搖頭。他不再多說什麽,他也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強忍著撕魂裂魄一般的痛楚,緩緩抽出了斬雲。
……
“阿衡,阿衡!快點出來!你猜我找到了什麽?”
這聲音很熟悉……肖衡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
他揉著眼睛,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腦子還有些不清楚。眼前是一間樸素的小木屋,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海腥味。
從窗戶望出去,外面是雪白細膩的沙灘和一望無垠的大海。此時正值夕陽西下,海水呈現出一種瑰麗深邃的藍紫色,天邊大片大片金紅色的晚霞如同熊熊烈焰一般,燦爛而狂野地燃燒著短暫的生命。
他起身走了出去。
有人赤腳蹲在沙灘上,正看著什麽東西。他一頭濃密的長發松松挽著,身上只有一層單薄的素色衣衫,海水一陣陣漫過他白皙的腳背。
那人聽見背後聲響,猛然回過頭,興奮地舉起一個小東西:“阿衡,你快看,我發現了什麽!”
肖衡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長得非常好看。一張素白的臉,一雙漆黑的眼睛,嘴唇是淡淡的粉色,上唇中央還有一顆小小的圓潤唇珠,讓肖衡很想輕咬一口。
肖衡看著他,胸口忽然湧起一陣難言的溫柔喜悅。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坐在那人身邊,接過他手裡的小玩意兒。
那是一隻油紙疊成的小小紙船,不過寸余長短,十分精致。
肖衡愣了愣,心中莫名“咯噠”一聲。這小東西……他覺得很熟悉,仿佛在哪裡見過。
那人見他拿著紙船久久不語,伸出了手:“看夠了嗎?還給我。”
“不。”肖衡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了,還莫名其妙地脫口而出,“……這是我的。是你給我的,你不能要回去。”
“阿衡,你怎麽可以耍賴……我以前是怎麽教你的!”那人似乎很不高興,猛地了起來,低頭瞪著他。
肖衡覺得他無奈地瞪著自己的模樣委實可憐可愛至極,忍不住輕輕翹起了嘴角:“我怎麽耍賴了?”
那人瞪了他一會兒,忽然衝著他狠狠踢了幾腳沙灘,一些濕乎乎的沙子簌簌落在他身上。
肖衡也不在乎,小心翼翼地把那紙船貼身放好。他抬頭看了那人一會兒,心中一陣衝動,忍不住一把抓住那白皙的腳踝,手上一用力,便把人拉得跌倒在柔軟的沙灘上,又撲上去撓他癢癢。
“哎!你做什麽……別撓了……滾啊……”那人蜷成一團,喘息不住笑罵著。
他沒有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低頭把自己的嘴唇深深覆了上去。那人略微掙扎了兩下,手臂終究還是攬上了他的脖子。
他輕咬著那柔嫩的唇珠,舌頭頂開了唇縫,感受著對方濕軟的舌尖主動糾纏著自己……在這幾乎讓人融化的唇舌交纏間,一切都失控了。一波波溫柔的海浪帶著細碎的雪白泡沫湧了上來,輕輕衝刷著糾纏的二人,又緩緩退了下去……他們忘記了一切,天地之間只有彼此。
過了許久許久,直到天際那火燒般的晚霞悄然淡去,深藍色的夜空中逐漸布滿了靜靜閃爍的群星。
他仰躺在那人懷中,忍不住喃喃道:“……我喜歡你。”
他輕聲呢喃著,反反覆複地將這句簡單的話說了許多次。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微紓解心口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感情。
那人什麽也沒說,眼中愛憐橫溢,低頭輕吻著他的發鬢。
肖衡望著他在璀璨星空下輕輕顫抖的纖長睫毛,沉靜專注的漆黑眸子,隻覺得自己胸口一片滾燙。
他隻想一生一世,永遠這樣過下去……永遠。只有他們兩個,再也沒有其他任何人。
“肖衡!肖衡!你他娘的倒是醒醒啊!”耳邊似乎有什麽人在大聲呼喊著他,“這裡面的人都瘋了!”
他蹙起了眉毛,胡亂搖著頭,想把那煩人而討厭的聲音驅走。
那聲音還頑固地呼叫著他,他煩躁地翻了個身,逃避一般把臉深深埋進那人懷裡,貪婪地呼吸著那股熟悉的寒梅冷香:“你身上好香……我好喜歡你。”
,盡在
那人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梳理著他的頭髮:“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