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緒見這弟弟低著頭, 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又溫言寬慰道:“那符籙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司明緒大概知道這小孩兒在想些什麽。他自己前世讀中學的時候,曾經弄丟了老爸給的小學畢業禮物——一支價格四位數的黑色派克鋼筆。
當時, 他也不過才十幾歲,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後來, 他努力存了一筆早餐錢, 偷偷買了一支長相差不多的鋼筆,好不容易蒙混過關。長大後,司明緒偶爾想起這件事情, 覺得少年時候所謂的大事, 如今也就付之一笑罷了。
說到底, 都只是身外之物, 還是小孩兒的心理健康更重要一些。既然孩子自己已經很難過了, 就不要再給予更多的壓力。
司明鄢聽了兄長的話,終於慢慢抬起頭來。少年勉強笑了笑:“哥哥, 我沒事兒了。”
司明緒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確實沒有方才那種急得快哭出來的模樣, 才點了點頭, 轉身繼續和曲霂霖說話。
三人在白石碼頭送走了曲霂霖的船隻,已是近酉時了。天色逐漸暗下來, 碼頭上的工人也三三兩兩開始收工了。
司明緒盤算著, 按正常的禦劍速度, 從這江南靈州府,到東海和州碧霄城,接近六千裡的距離,差不多要兩個時辰。酉時出發,戊時應當可以抵達,也就是晚上九點鍾左右。
他想了想,覺得這個時間不是很晚,還算可以接受。到了碧霄城,讓下面的人準備點夜宵,吃休息一會兒,正好睡覺。
司明緒掐了個指訣,斬雲“刷”一聲出鞘。
這柄古樸的靈劍在空中飛快地盤旋了一圈,漸漸延伸到丈余長短,才緩緩落到了他的腳邊,穩穩懸浮在離地一尺的高度。
昨晚肖衡睡著以後,司明緒想起今日便要回碧霄城,既然已經決定了禦劍,便臨時惡補了一下禦劍術。在系統的幫助下,倒也還算順利。
而肖衡和司明鄢雖然有了自己的靈劍,但這兩個孩子都沒有學過禦劍術,所以今天自己恐怕要辛苦一點,帶著他們兩個上路了。
司明緒試著上了斬雲,出乎意料地很是穩當。
肖衡和司明鄢眼巴巴地望著他,色十分豔羨。司明緒心中好笑,知道對這些少年而言,禦劍飛行實在是很大的誘惑。
他對二人招了招手:“你們兩個也上來。”
司明鄢愣了愣,而肖衡眼睛一亮,已經跑過去了。他一步邁上斬雲,想在司明緒身前。那劍身不算寬闊,少年微微踉蹌了一下,司明緒趕緊扶了他一把,才總算穩了。
司明鄢猶豫了一下,也邁了上去。他在司明緒身後,伸手輕輕環住了兄長的腰。
“明鄢,你可千萬要抱穩了。待會兒萬一落下去,我可撿不著。”司明緒回過頭,叮囑了一句。
司明鄢緊了緊手臂。而司明緒則一手牢牢扶住身前肖衡的肩膀,另一隻手掐了個劍訣。
斬雲劍隨心動,微微一震,隨即緩緩升上了天空。而後它越來越快,如同離弦的利箭一般,呼嘯著衝破了雲層!
跨過雲層之後,天空呈現出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純淨碧藍。夕陽橘色的光芒暈染著少年們年輕的臉龐,腳下則是棉絮一般厚重的雲層。
偶爾透過雲朵的間隙,可以看見地面上的滄白江。它如同一條細細的碧綠色腰帶,蜿蜒向東而去。
司明緒雖然恐高,但他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此時竟也並不十分害怕。只是這平流層的風,也實在太大了點兒。
司明鄢在身後緊緊摟著他的腰。兄長的長發被狂風吹拂得十分凌亂,發絲不斷從他臉上掠過,帶著一股淺淡的寒梅暗香。他下意識地悄悄吸了一口氣,司明緒卻忽然回過頭來:“明鄢,你是風火雙靈根,對吧?”
少年微微一愣,似是不明白為何兄長忽然提起他的靈根屬性。隨即,他想起那日在萬好客棧,自己正是用一陣清風,吹熄了客房中的油燈,造成一片黑暗混亂。
此時兄長忽然提起這個,他是什麽意思?司明鄢抿了抿嘴唇,身子微微僵硬,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風實在是太大了,你撐個避風訣起來罷。”
司明鄢一顆心落了回去。
“好的,哥哥。”他左手捏了個指訣,輕斥一聲,“——避!”
頓時,割面的冷風便消失了。司明緒拍了拍少年環抱著他腰的胳膊:“不錯!”小夥子有前途!
司明鄢輕輕笑了笑,把頭靠在兄長背上。他垂下眼眸,望著腳下連綿起伏的群山,思緒萬千。
那日在扶搖閣,青嶺上宗得了龍血蘭,他便已經有了想法。
那龍血蘭,可以助人結成九轉金丹。
連他這樣的地級靈核雙靈根的資質,或許也可以倚靠此物,走上一條修行的通天大道。
兄長雖然承諾過,會助他結丹。但司明鄢知道,憑借自己的資質,最多也不過是六轉金丹。日後再要突破元嬰乃至分,極為困難。
若是司明緒或李涼蕭這樣的大能,知道了少年的想法,自然會告訴他,純粹靠丹藥堆上去的修為,心境如果跟不上,後期十分容易走火入魔。
但是少年很著急。他要變強。
若是得了那龍血蘭,他可以結成極其罕見的九轉金丹。而在此之前,倘若司明緒出了事……
那麽他唯一的弟弟——司明鄢,一位年輕的金丹期修士,便會成為碧霄城毫無爭議的主人。
少年心知肚明,自己血統卑賤——可是那又如何?畢竟碧霄城為了維護老城主的名聲,並沒有大肆宣揚他娘親的醜事,他仍然是名正言順的司二公子。
而且這一年來,司明緒對他的態度也十分親近,眾人周知。如果司明緒出了事,他就是碧霄城唯一的繼承人。
殺人奪寶,嫁禍兄長,一箭雙雕。
那一日,曲霂霖為司明緒療傷之後,整個人十分疲憊,早早服用了安散入睡了。少年便帶著那一道符籙,從窗戶悄悄離開了周記客棧,來到了附近青嶺上宗下榻的萬好客棧。
此時,正是卯時,天色將明未明。
到了客房,他驚喜地發現,“風起雲湧”那三個師兄弟,竟然只有陳尚雲一個人在客棧。那龍血蘭如此珍貴,趙起方為人又十分穩重,他若出門辦事,極有可能把龍血蘭存放在陳尚雲這裡。
他賭對了。
陳尚雲醉得一塌糊塗,正摟著那不著片縷的小倌徹夜尋歡作樂。當他看見少年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這不是司家小弟嗎?你這模樣,這身段,當真不錯……過來,哥哥疼你……”
男人眼前那位秀美少年,輕輕咬住花瓣一般的鮮嫩嘴唇,害羞地別開了眼睛。陳尚雲一時間看得呆了,下腹一陣燥熱,忍不住伸手想去拉人。
少年見他猴急的樣子,忽然淺淺一笑,主動端起桌上的酒杯,慢慢走了過來。
“陳峰主,我敬一杯。”
陳尚雲笑嘻嘻地伸手去接,而少年隨手一揚,連杯帶酒向他潑了過去。同時,他左手扣著的一道符籙,也陡然彈出。
那道符籙挾裹著極其精純的一道分期靈氣,瞬間與酒水結合成了一枚致命的尖銳冰棱!
陳尚雲甚至連慘叫也沒有發出,便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那枚刀子一般鋒利的冰棱,自男人的左耳進入,直直貫穿整個頭部,另一端從右耳露出。屍體面色猙獰,七竅流血,很是難看。
床上那漂亮小倌抖成一團,又是害怕,又是感激。陳尚雲嗜好虐待床上的人,今日若非事出意外,這小倌原活不到天亮。
司明鄢伸手在床頭的一堆衣物裡摸了摸,拿出陳尚雲的乾坤袋,放入袖子。
而後他盯著那個面色慘白的小倌,稍稍有些猶豫。到底殺不殺?
忽然,司明鄢心中微微一動,想起一件事來。
他昨日在周記客棧後院,見到詠絮那小丫鬟,正在晾曬司明緒的衣物。他隨口問了兩句,丫鬟笑道城主此次隻帶了幾件外袍,又不喜歡靈力清潔,所以她們要及時清洗晾曬。不然司明緒除了身上那件素青色袍子,就只有一條白袍替換了。
司明鄢記得兄長曾穿過那條白袍,領子內側繡了一隻小小的仙鶴。
他打定了主意,唇角微微一勾,對那小倌笑了笑:“你多大了?”
那小倌差點被陳尚雲虐待而死。此刻,他對這位一招殺死陳尚雲的少年,既恐懼又有幾分感激。兩人沒說幾句話,他就被司明鄢哄得暈頭轉向,乖乖答應了當眾指證一名腰配雲紋古劍,身穿繡鶴白衣的男人。
司明鄢做這一切,便回到了周記客棧。
此時天色尚早,小雨淅瀝。他沒有回屋,而是在客棧大堂外的雨棚下,點了一碗清粥,望著雨幕中淡墨一般的遠山發呆。
而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猛然回頭,兄長笑著在身後:“想什麽呢,那麽出?”
少年回過來,輕拍著胸口:“哥哥,你可嚇死我了。”
司明緒今日一身素青,並沒有穿他意料中的另一件白袍。
所以他弄灑了茶水。
……
可是司明鄢萬萬沒有想到,李涼蕭竟提出了讓許照麟召魂。而那陳尚雲的鬼魂,必然會寫出“司明鄢”這三個字。
他極其聰明,只是慌亂了一瞬,便已做好了應變。少年用一陣風吹熄了油燈,又伸手嚇唬了一名膽小的弟子,製造出一片混亂。
而後,他將靈力凝聚於雙眼,在黑暗中悄悄走到桌邊,輕松擊散那橫死的鬼魂,自己拿過了毛筆。
司明鄢猶豫了一瞬。
此時,若他並不添加筆畫,僅僅留下陳尚雲所寫這一筆橫折鉤……那麽所有人,只會想到司明緒,而不是他司明鄢。
少年閉了閉眼睛,腦海裡又閃過那柄猝然落地的斬雲。
他終於還是補上了一撇,成就了一個潦草的“刀”。
而後,司明鄢走到牆角,抓住那小倌的頭髮,用力撞上了牆。他知道,這小倌方才指認了司明緒,而陳尚雲卻留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刀”……待會兒,等待這個小倌的,一定是嚴刑拷問。他極有可能撐不過去,供出自己。
這一切,就在黑暗和混亂的掩護中,成了。
值得慶幸的是,那幾位大能都在屋子另一側,距離那牆角的小倌,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而且,沒有任何人,稍稍留意過這位築基期的秀美少年。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容易得手。
這一切,順利得甚至超乎了他的預料。
而此時,司明鄢摟著兄長的腰,在萬丈高空之中,垂眸望著腳下逐漸隱入夜色的蒼茫大地。
他忽然覺得,如此親密地擁抱著一個人,同時俯望茫茫眾生……這種感覺讓他很是著迷,非常非常地著迷。
那株龍血蘭,也靜靜地躺在少年的乾坤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