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涼蕭伸了個懶腰,語氣略帶調侃:“明緒, 我以前一直覺得你這個人吧, 脾氣很是暴躁, 時常急火攻心, 心境十分不到位。此番見了你,倒覺得你的心境頗有長進。看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司明緒乾笑一聲:“是麽?”
“如此看來,我若是收個弟子,心境也許還能有所突破。”隨即這位劍又搖了搖頭, “算了,怎麽想, 都是個大麻煩。”
司明緒扯了扯嘴角,並不想和劍繼續討論這個育兒話題:“得了吧。走,我送你。”
司明鄢拉了拉肖衡的袖子:“衡哥哥,我們也上樓去吧。”
司明緒也點了點頭:“阿衡, 你們先上去睡吧, 時候不早了。小孩子睡太晚,會長不高的。”早睡早起身體好,何況他的男主日後可是一米八八的大高個。男人的身高那是相當重要的, 萬一沒長夠,自己作為監護人會非常內疚。
小孩子?肖衡心中鬱悶得要死,我不小了!他,他到底還是把我當小孩兒!那個李涼蕭, 成天只知道喝酒殺人, 難道就很成熟麽!
他沉著臉, 腳下一動不動,全不理會司明鄢拉他,一雙漆黑的眸子只是瞪著司明緒和李涼蕭。
李涼蕭見少年色十分異樣,這位劍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悟出了一點兒什麽。他很想告訴司明緒,他所悟出的那點兒少年青澀心思,又擔心肖衡聽見後更加惱羞成怒。
於是他輕輕附到司明緒耳邊,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功夫,低聲道:“這個年齡的小孩兒,最怕別人說他小。”
司明緒恍然大悟,忍不住微微一笑:“是了,你說得對。”
肖衡狠狠瞪了李涼蕭一眼,胸口起伏了兩下,忽然一個轉身,蹬蹬蹬上樓了。
司明緒和李涼蕭望著肖衡消失在樓梯間的背影,兩位直男兄弟一臉茫然。
劍撓了撓頭,滿臉疑惑:“我這可是分期傳音入密的功夫啊,他應該聽不見的……”
“別管他了,這孩子有時候古怪得緊。”司明緒搖了搖頭。算了,青春期少年的心思你別猜。
司明鄢低笑一聲:“也不知道衡哥哥今天怎麽了,許是心情不好?我待會兒上去看看他。哥哥,你也早點回來吧,今天也是很累了。”
司明緒點了點頭:“你們早點休息。”
李涼蕭隨手把劍背上:“我也該走了。”
“我送你一程。”司明緒忙道。
李涼蕭挑起半邊眉毛:“明緒,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氣了?怎麽這次見面,我總感覺你不大對勁兒?”
司明緒摸了摸鼻子,乾笑一聲:“是嗎?或許是我進入了分期大圓滿,心境有所不同罷。”
“我看是帶這兩個小孩兒,把你的壞脾氣都給磨沒了。”李涼蕭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一邊說笑著,一邊並肩走出客棧,慢慢到了白石渡口。
此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冰盤一般掛在深藍色的天空中。夜裡的滄白江在這月色之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暗藍色。此處江面寬闊,遠遠幾點漁火飄搖不定。而更遠的對岸,暗色的山巒延綿起伏,慢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涼蕭望著江面那幾點漁火,漫不經心的樣子:“你可是有事問我?”
他這話不像是問句,倒像十分篤定的樣子。
“正是。”司明緒也不繞圈子了,他側身直視著這位昆侖劍,“那天晚上,你問我,是不是‘當真不記得了?’,你所指的,究竟是什麽?”
李涼蕭沒有回答。男人深邃的目光隨著遠處的一點漁火,慢慢飄遠。隨著這漁火,他的心思似乎也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李涼蕭,你回答我。”司明緒正色道。
劍終於收回了目光,微微側頭同他四目相對,語氣很淡:“我說過,不是什麽好事。你若是忘了,再好不過。”
司明緒緊緊盯著男人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要從中看出一點什麽。
可是李涼蕭只是默默地回望著他,眼似有些傷感,卻沒有絲毫躲避。
“……是不是我?”司明緒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一字一頓地,問出了這個一直盤旋在他心底的猜測。
男人的色一時間有些愕然。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問道:“原來你這些天,就在想這個?”
司明緒點了點頭,他沒有心思打太極,又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回答我的話便是。到底是不是我?”
李涼蕭歎了一聲:“自然不是。”
司明緒松了一口氣,一顆心總算是落回了腔子裡。
男人有些疑惑地挑起眉毛:“你怎麽會這麽想?還有,你到底是不是練功練岔了,才忘了這許多事?”
“你那日態度曖昧,語焉不詳,實在是難以讓我不胡思亂想。“”司明緒搖了搖頭。
他又思忖了一番,才低聲道:“我一年前,突破分後期進入分大圓滿,不知為何便忘了許多過去的事情。其實之前我就猜測過,四年前我倆大打出手,正好是棲霞山莊那件事之後不久……或許正是因為我和那樁舊案有關,你才同我動了手。”
李涼蕭失笑道:“那你為何不索性猜測,其實這事是我乾的,結果被你發現了。我惱羞成怒搶先出手想殺人滅口,所以才我倆才打起來?”
“不可能是你。”廢話,你可是劍大大啊!以我飽讀千仙俠的逼格起誓,這種仙俠修□□觀裡,劍大大怎麽可能是壞人!
李涼蕭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方才道:“謝了。”
他笑了笑,又道:“不過你既然如此了解我,應當可以想到,若肖家上下幾十口人當真是你殺的,那麽……”
男人頓了頓,轉開目光望向江面。他那琥珀色的淺淡瞳仁倒映著江中點點漁火,他的眼中仿佛有火焰烈烈燃燒。
“我會殺了你。”
劍的語氣很淡,不過司明緒知道他是認真的。
李涼蕭瞥了他一眼,見他面色怔然,又笑了笑:“然後,我自然也會下去陪你喝酒。”
……為什麽書中世界的人,都這麽偏激?殺人復仇,然後再自殺殉友……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快意恩仇?
李涼蕭又輕歎了一聲:“其實你倒是有一點沒有猜錯。那日我倆交手,正是因為肖涯的事情而互相責怪。交手的地方,便是在棲霞山莊的廢墟之上。後來我回了孤鴻山莊,成日想著這事。直到某一天,不知為何終於想通了,這實在沒有任何意義。”
“棲霞山莊一案,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說過,我曾答應過一個人,永遠不向任何人吐露此案真相。”他望向司明緒,“不止是我,你也曾向那人起誓,此生永不再提起這件事。”
李涼蕭定定地望著這位摯友:“所以那日在酒樓,我偶然遇見你和肖衡,你竟然主動提起舊事,我才十分驚訝。卻不知原來是你忘了。”
“既然你忘了,我自然也不會再告訴你。”他低聲道,“此事,你也不必再問。”
“那凶手呢?肖家幾十口人命,就這麽算了?”司明緒緊緊擰起了眉毛,“至少肖衡,他有知道真相的權力。”
“凶手,已經得到懲罰了。而肖衡,他也最好不要知道真相。”
司明緒無法理解一般盯著李涼蕭,男人只是淡淡回望著他。
司明緒用力閉了閉眼睛:“那你總得告訴我,我們到底是向何人起誓,永不提起此事?總不會是凶手吧?”
李涼蕭沉默了片刻:“這我可以告訴你。”
他從乾坤袋裡拿出一件物事,遞給了司明緒。
司明緒接過一看,是一枚沉甸甸的金簪。這簪子不過兩寸長短,雕工十分精致,頭部刻著一朵繁複的小花,花瓣數十片,片片極薄。
簪子如此精美,縫隙間卻滿是斑駁的陳舊血跡。
他不解地望向李涼蕭:“這是何物?”
李涼蕭淡淡道:“那日我離開棲霞山莊後,不慎失了噬天劍,心中鬱憤不已,在和州府大醉了三天三夜。某日忽而酒醒,才聽說了肖家的噩耗。我當即匆匆趕往青州,但是整個棲霞山莊已化為一片廢墟。”
“而你比我提前得到消息,已帶著姚容先一步到了。我們在廢墟裡尋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此物,上面封印了肖衡的母親——樓聽雨死前一道殘存的靈識。”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似乎在回憶什麽。過了半晌,男人才緩緩道,“那是她死前拚命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留給我倆的——‘望二位師兄憐惜衡兒,教導衡兒。棲霞之事,再也休提。無以為報,聽雨頓首’。”
昔日司明緒、李涼蕭、肖涯曾共同修行,也算某種意義上的師兄弟。樓聽雨便也習慣了以“師兄”二字,稱呼這兩位大能。
司明緒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但為何以我倆的性子,單憑樓聽雨一句話,便不再追究此案?”
或許因為回憶起了這樁悲慘的舊事,李涼蕭顯得心情十分低落,半晌才低聲道:“當然不只是因為她。我倆花了數天功夫,查探了幾十具焦屍,加上簪子裡這道靈識,幾乎已猜到了真相。而那真相,確實如同樓聽雨所言,當永遠封存,不再提起。”
“後來,我們又在附近找了肖衡數日,卻一無所獲。當時,我二人的情緒都極其不穩定,因為一些事情又吵了起來,結果大打出手。在分道揚鑣之際,我們對著這支簪子以道心起誓。第一、找到肖衡,將他撫養成人;第二、將棲霞山莊一案的真相,帶入墳墓。”
司明緒捏著那隻血跡斑斑的簪子,思恍惚。所以,是肖衡的母親,樓聽雨不願意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而自己和李涼蕭,因為某些原因,最終認可了樓聽雨的想法,決意將此事就此揭過?
難道是凶手太過強大,樓聽雨不願兒子涉險復仇?
可是也不對啊,按李涼蕭和原著司明緒的德性,天捅個窟窿也不怕,怎會僅僅因為這個原因,就此將事情輕輕揭過?難道還有其他什麽不為人知的內情?
他又旁敲側擊問了李涼蕭幾句,李涼蕭卻望著江面默然不語,不再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低聲道:“明緒,光陰猶如這江上之水,不曾停歇。昨日之事不可追,你相信我,不要再去探究了。”
司明緒不知該如何回答。從內心深處講,他是願意相信李涼蕭的。或許,不去深究,才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可是,棲霞山莊滅門事件是系統任務,而且是必須成的那一種。否則,自己銷號不說,原著世界也會坍塌。
見他怔然不語,李涼蕭歎了一聲:“我今夜便要離開靈州了。你自己,好自為之罷。”
他猶豫了一下,又遲疑地補充了一句:“或許我不該多言。可是肖衡這孩子……你最好不要教他太多。”
“這又是為何?”司明緒蹙緊了眉頭。
李涼蕭笑了笑,眼底卻全無笑意:“希望我是錯的。明緒,後會有期。”
而後這位劍,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明緒目送他高挑矯健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河畔的夜色中,一時間心下惘然。
回到客棧的時候,已是月過中天。一輪孤零零的明月高懸在遼闊的墨藍色夜空之中,灑落滿城薄紗般的銀輝。
遠處傳來悠揚的梆子聲,三更了。
司明緒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客房。屋裡的窗戶隻開了半扇,一小方月光冷冷清清地鋪在地板上。肖衡背對著他躺在床上,鼻息沉沉,似乎已經睡得熟了。
司明緒見他睡著了,懸起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微微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麽晚才回來,竟莫名其妙有些心虛。隨即他在心裡輕輕啐了自己一口,心虛個屁啊,肖衡一個毛孩子,還真能給自己這個監護人設門禁不成!
沒錯,他現在覺得自己就是男主名正言順的監護人。
司明緒悄悄坐上床,又輕手輕腳地脫了鞋襪,隨手施了個淨身術,便側身躺下了。
他還沒來得及扯上被子,眼前忽然一黑。
肖衡陡然翻身而起,兩手撐在他頭兩側,把他整個人鎖在身下。少年細細端詳著他,漆黑的眸子在這朦朧的夜裡閃爍著幽幽的光。
司明緒略微有些懵了。所以,肖衡沒睡著?那他現在又在抽哪門子瘋?叛逆期到了,想造反啊?
“你,你怎麽才回來?”少年盯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他原清亮的聲音此刻啞啞的,似乎飽含委屈的樣子,還帶了一丁點兒鼻音。
他這委委屈屈地一開口,司明緒就聞到老大一股濃重的酒味兒,熱乎乎地直撲在臉上。臥槽,這小屁孩,難道把剩下半壇子枸杞酒全喝了?
他仔細觀察少年,發現少年的面頰果然有些泛紅,一雙微微上挑的漆黑眼睛裡滿是朦朧的水色,就這麽專注地凝望著自己,兩分氣惱,三分傷心,五分委屈。
肖衡盯著他,見他久久不回答,心中更是難過不已:“你,你和那個李涼蕭出去了好久……我等了好久好久,你怎麽都不回來。”他的鼻音愈發濃重,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
“阿衡,你先下來,我們有話好好說。”少年這樣壓在他身上,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真的很奇怪!尷尬到爆炸。
“不要!”肖衡斷然回答,手臂還挪了挪,把他困得更緊了。
“阿衡乖,聽話,你喝醉了。”司明緒很是無奈。原來這世界上還有比青春期小孩更麻煩的東西——醉酒的青春期小孩!
“你胡說,我才沒有醉……”少年輕聲嘀咕著。他失焦的眼望著身下人有些模糊的面孔,忽然覺得自己離他太遠了。
真的太遠了。
他不受控制般地低下頭,挺拔峻峭的鼻子湊近了司明緒松散的發鬢:“你好香……”少年含糊不清地嘟噥著,似乎發現了什麽新奇的玩具,竟然大著膽子把臉埋進了身下人的脖頸處。
肖衡感覺到那一方肌膚的溫暖與細膩,心中忽然有種別樣的寧靜。他心滿意足地拱了拱,胳膊也順勢滑下來輕輕摟著那人。
少年一陣陣熱乎乎的鼻息撲在頸側耳畔,司明緒欲哭無淚。
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他手上略微使了點力,想掙脫少年的束縛。
誰知肖衡立刻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手臂忽然一緊,狠狠地抱住了他。他抱得那般緊,司明緒一時間竟有些透不過氣來。
“不要,不要趕我走……我好怕……好怕你不要我了……”他的睫毛貼著司明緒的頸側,有些濕漉漉的感覺。
……居然跟我玩兒這套示弱攻勢,犯規了啊。
雖然心底吐槽,但司明緒質上確實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他費力地抽出手來,摸了摸少年柔軟的發頂:“沒有的事,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你可是男主大大,怎麽會有人膽敢不要你,只有別人抱你的大腿的份兒啊!
誰知肖衡聽了這話,不喜反怒。他又撐起身子,惡狠狠地瞪著身下的人:“你今天,就不要我,跟著那個,李涼蕭,跑了!”
少年這句話咬字極重,一字一頓,幼稚得幾乎有些滑稽。若不是他眼睛紅紅的,似乎極為難過的模樣,司明緒只怕當場就要笑出聲。
他簡直是哭笑不得:“你瞎說什麽啊?什麽叫跟著李涼蕭跑了?我就是跟他出去說點兒事兒。李涼蕭他……”
肖衡盯著他,忽然把食指輕輕抵在他唇邊:“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大哥,明明是你自己先提的好不好!雖然明知道和醉鬼沒什麽道理好講,可這也太亂七八糟了!
肖衡盯著他,色忽然有些傷心:“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
他又輕輕趴下來,把臉依偎在司明緒的鎖骨處:“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是我一個人的就好了。”
感情這是小孩子的獨佔欲犯了?司明緒想起自己玩兵人模型的時候,也最討厭別人過來動手動腳,甚至拿走。
難道這孩子年少失怙,沒有什麽安全感,所以對身邊的人佔有欲特別強?
他感覺自己終於找到原因了,便盡量放柔了聲音,試著哄了哄少年:“你先起來。我不會離開的,真的。”
“離開?”肖衡臉色微微一變,咬牙道,“不可能。”
算了,感情這說啥都沒用啊,。全對牛彈琴,無法交流。
“如果,你是我的,就永遠不會離開了吧。”肖衡喃喃道,“可是,怎麽才能把你變成我的呢?”他擰起兩道漂亮英氣的眉毛,似乎在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大哥,也許你沒有注意到,但我真的是個大活人好吧!
這時,月光斜斜照進來,正好投在了床頭。肖衡愣愣地望著司明緒,從他這個角度,能看到一段雪白的脖子,甚至下面微微跳動的暗色筋脈也隱約可見。
他胸中忽然一陣燥熱難耐,竟鬼使差地低下頭,對著那處搏動的筋脈,狠狠咬了一口。
司明緒痛得“嘶”了一聲。他陡然睜大了眼睛,這家夥屬狗嗎?!
肖衡這一口咬得極重,他嘴裡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兒蔓延開來。少年似乎還不滿足,又用兩側微尖的犬齒磨了磨那細嫩的皮肉。
司明緒終於忍無可忍,他手裡扣了個指訣,重重彈在少年額頭。
一股精純的靈氣順著少年的眉心注入。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意識逐漸朦朧遠去,身子也慢慢軟下來,無力地趴在司明緒身上。
司明緒感受著身上沉甸甸的壓力,望著模糊不清的帳幔頂發了一會兒呆。他心中暗暗發誓,以後,絕對絕對,再也不要和男主睡一張床了!
第二天,當肖衡終於從宿醉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春日朝陽已從窗戶投進來一片金色的溫暖光芒。
少年覺得自己腦子裡像是揉進了一大團棉花,鈍鈍的,又暈暈的,極為難受。
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抬眼向那人望去。司明緒正低頭端起茶杯,他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沒有束起,此時往一邊滑去,露出半邊白皙的脖頸。
在那修長的脖子一側,有一個清晰可見的新鮮牙印,甚至邊緣還微微滲著血絲。
那一瞬間,肖衡感覺自己的血液凝固了。
他死死盯著那個牙印,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這是什麽?”
司明緒暗暗翻了個白眼,他實在不想重提昨晚那件尷尬的事情,便把衣領拉了拉:“沒什麽。”
少年單薄而結實的胸膛急促起伏了兩下。昨晚,昨晚這人同那李涼蕭出去了……今天,他的脖子上……這個牙印……
他忽然有一種無法忍受的感覺。
之前,李涼蕭說,他們是……相好?只是這人忘了?
他們昨晚出去,半宿未曾回來。今天,這人的脖子上,就出現了這麽一處難堪的痕跡。
他忍不住想,那個男人,是怎麽在他脖子上留下了這樣的痕跡?他,他的衣領下,還有其他痕跡嗎?
肖衡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妒忌如同一條毒蛇,讓他難以呼吸。好像自己最珍貴最心愛的寶物,可望而不可即的的寶物,連輕輕碰一下都要開心好久好久的寶物,被人橫手奪走了,玷汙了。
其實他尚且年少,對□□也並不了解,只知道親親抱抱。他所能想象到的極限,也不過是那個男人脫了司明緒的衣服,低頭在他光裸的身上印下自己的痕跡。
而那個人會怎麽樣呢?他會有什麽反應呢?他會閉上眼睛,張開雙唇輕輕喘息嗎?他會緊緊抱著那個男人嗎?他會啞聲叫他的名字嗎?他會……
他沒法再想下去了。
他想殺了李涼蕭。
肖衡閉了閉眼睛,用盡全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態。他慢慢了起來,走到司明緒身前,用一種又輕緩又危險的目光,慢慢掃過衣領邊緣露出的半邊新鮮牙印: “這是……誰做的?”
這算是無理取鬧嗎?司明緒蹙緊了眉毛,他並不想回答,端著熱茶側身便要走開。
肖衡一時顧不得什麽,從身後一把拉住了他,低聲道:“是不是李涼蕭?你同他……那天你說,他說你們是……”少年有些語無倫次,他的聲音啞得沒法聽。
司明緒一時間懵了。
他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孩子,一天到晚盡想些什麽烏七八糟的!難道是自己那天信口胡說,給這位種馬文男主留下心理陰影了?
他想了想,覺得雖然尷尬,還是把話說清楚比較好:“這牙印是你咬的。”
肖衡愕然抬起頭來。
“你昨晚喝醉了。我一回來,你就抱著我不放,跟小狗似的。”司明緒見他一臉呆滯不由得有些好笑,心裡的氣也散去不少,“然後你就狠狠咬了我一口。”
少年愣住了。然後他原十分蒼白的臉色,慢慢漲紅了。
是我?
是我咬的?
這個痕跡,是我在他身上留下的?
司明緒搖了搖頭:“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狼變的?以前咬我的手,現在倒好,改咬脖子了。”
肖衡盯著那個微微滲血的牙印。他所有的委屈憤怒殺意,忽然如同雨過天晴般散去。他甚至有種怪異的衝動,想湊上去輕輕舔一舔那個傷口。
真是奇怪。
以前這人受了傷,他總是難過不已,隻想好好給他上藥,不要留下疤痕。可是此時,他卻覺得這個鮮紅的牙印留在這人潔白的脖子上,很是漂亮,讓他心裡癢酥酥地十分舒服。
肖衡盯了那個牙印一會兒,心中莫名又有些躁動的感覺,似乎還想做點什麽。可是,還能做些什麽呢?如果……如果能在這人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跡……
他一定是瘋了。
司明緒見他色異樣,趕緊捂住脖子:“你確定你酒醒了?可別再發瘋了啊。”
肖衡勉強壓下心中怪異的衝動:“明緒哥,該下樓用膳了。”他偏過頭去,盡量忍住不要再去看那人白皙的脖子。
司明緒見他似乎真的沒什麽問題了,終於把手放了下來,點了點頭:“走吧。”
……
司明鄢早已在樓下候著了。
見二人下樓,這位秀麗少年立刻了起來,笑道:“哥哥,你們想吃些什麽?我方才點了小米粥和蟹黃小籠包。曲堂主身體不舒服,這個時候還在客房休息。”
他黑葡萄一般水靈的大眼睛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忽然瞟到了一點什麽,笑容微微凝固了一瞬。隨即少年輕輕揚起秀氣的眉毛:“哥哥,你的脖子怎麽了?”
他對著那半道露出來的新鮮牙印努了努嘴。
司明緒拉了拉衣領,瞪了肖衡一眼:“……遇到一隻小狗,不小心被咬了一口。”
肖衡似乎很是羞愧地低下了頭,色十分扭捏,內心卻又莫名其妙地極為舒暢。他甚至有些希望李涼蕭此時也能出現在這裡,不知道那個男人見了這牙印,會有什麽反應?
司明鄢沒有說什麽,淡淡地瞥了肖衡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他覺得很不高興,非常非常不高興。
他一向工於心計慣於偽裝,這一年多以來,他對這位兄長的恭謹親熱依賴,倒有一大半是刻意為之,存心討好。
無論如何,他曾經被這位兄長那樣對待過,並不能輕易忘卻。他不像肖衡,可以那麽快就忘記,那麽快就原諒。
肖衡此人,天賦驚人出類拔萃;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有輕易寬恕的底氣。
而自己不同。像自己這樣爛泥一般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轉機,更要加倍小心,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迅速豐滿自己的羽翼。
直到,能將自己的命運,牢牢掌控在手心。甚至,掌控別人的命運。
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以做任何事,犧牲任何人。
司明鄢一直以為,自己的心是冰冷而清醒的。
可此時,這位野心勃勃的秀美少年,卻控制不住一般,將細嫩的掌心掐出了一點血痕。
肖衡他,竟然真的敢?他不是單純的一廂情願嗎?他不是絲毫不敢逾越嗎?他不是一直那麽小心翼翼地隱藏嗎?
而哥哥喜歡的,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李涼蕭嗎?自己不過是輪廓稍微有些似那個男人少年時候,哥哥當初就對自己……
可是他此時眼前所看到的東西,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哥哥可以容忍肖衡如此放肆?難道哥哥他……
司明鄢的嘴角經質地繃緊了一瞬。可是不過瞬間,他便放松下來,而後眉眼彎彎地笑了。
少年的容色如同春花一般動人,聲音也十分悅耳:“原來如此。哥哥,衡哥哥,你們趕緊坐下來吃飯吧。蟹黃包涼了就不好吃了。”
……
今日是扶搖閣拍賣會的第三日,法器拍賣。
不出所料,青嶺上宗的趙起方和韓勇都沒有來,想必是因為此間出了事,匆匆趕回宗門領罪了。而如意門主許照麟,或許是不好意思,也沒有出現。
司明緒也提不起什麽興致。他自己的法器九命幡已是四大級法器之一,對於拍賣會上的各色仙級法器,實在沒有什麽興趣。連那隻偶然得到的攝魂鈴,他也並不貪圖,隻想著哪天見了謝玄風,當面同他解釋清楚,親手還給他。
看了半天,最後,他隻給曲霂霖拍了一隻煉藥的爐鼎。
這日傍晚,一行人回客棧收拾了東西,便打算回碧霄城了。
司明緒認真考慮了一會兒,覺得不能因為自己恐高,便一直抗拒禦劍飛行。畢竟在這個書中世界,禦劍是主要的交通方式。
這一次,他打算帶著肖衡和司明鄢,三人一起禦劍回城。
而曲霂霖身體不好,也不太喜歡凌空禦劍的感覺,司明緒便把萬象紙做的船和幾名丫鬟侍衛都留給了他,讓他獨自慢慢乘船回來。
這位曲大醫笑道:“還好如今滄白江上沒了那白水盟,已然十分太平。不然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丹修,坐著這麽昂貴的法器,還真是不太放心。”
司明緒搖了搖頭:“話雖如此,你也要小心。”他頓了頓,轉頭看向肖衡和司明鄢,“之前我給你們那一道灌注了靈氣的符籙,都拿出來給曲堂主罷。”
他也不是小氣,送出的東西還要收回來,實在是當初技藝不精,隻做出這麽三道符籙。
司明緒琢磨著,兩位少年和自己同行,自然是不需要這道保命符籙了。可曲霂霖一個人,身上多兩道符籙總是安全一些。
肖衡點了點頭,略有些不舍地把那張泛著輕微金色的符紙拿了出來。這可是那人親手寫就的……他輕輕摩挲了那光滑的紙面片刻,終於還是伸手遞給了曲霂霖。
司明鄢則微微一呆,色十分古怪。
司明緒見他久久沒有動作,挑了挑眉:“怎麽了?”
“那道符籙……我,我找不到了。”司明鄢舔了舔嘴唇,他的喉嚨忽然有些發乾。
“你把符籙弄丟了?”肖衡看了他一眼,心中略有不快。這符籙是司明緒以血書就,費了許多心血,他居然如此大意!
司明鄢咬了咬嘴唇。這位一向心計深沉的少年,此時竟難得地有些慌亂。
那張封印了一道分期冰靈根攻擊靈氣的符籙,他已經用掉了。他這位兄長為人慷慨,送出的東西從不會再過問,誰料到今日會有這麽一出?
見他臉色十分難看,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司明緒趕緊道:“無妨,丟了就丟了吧,又不是什麽大事。”
司明鄢垂下眼簾,極輕地點了點頭:“謝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