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八十六章
第二天, 肖衡果然帶了幾樣東西過來——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寶。
他一一把文房四寶擺在書桌上:寧州雪花宣紙、湖州狼毫毛筆、青州紫金硯台、鷺州松煙香墨……都是最好的。
他把那張雪白的宣紙仔仔細細鋪平, 又往硯台裡加好了清水,才抬頭向司明緒望去,眼睛裡略帶了幾分希冀:“明緒哥, 今天你教我寫字吧, 好嗎?”
司明緒有些無語。
說實話,他那一筆隸書也是當年被老爸逼著練出來的, 他自己對書法的興趣著實不大。到了這書中世界後,為了以身作則教導兩個孩子, 他才又把荒廢了許久的書法撿起來。
而且,他如今實在也沒那個閑情逸致。
見司明緒不肯回答,肖衡漆黑的眼睛漸漸暗淡了下去。
他手足無措地了一會兒, 見那人還是沒有任何動作,隻得失望地低下頭, 自己慢慢挽起袖子,拿了一方松煙墨, 機械地磨著。
許久許久, 直到那墨汁已濃稠得不行, 他才不知道怎麽辦似的住了手, 愣愣地向司明緒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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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衡如今身量頗高, 容色英氣逼人,又貴為一界之主, 處事堪稱殺伐果決,冷酷殘忍。可他此時望過來那種眼, 卻像被主人拋棄的奶狗一般,又是無助,又是可憐。
司明緒心中軟了一下,無可奈何地起身來,走了過去:“你到底想怎樣……”
肖衡的眼睛微微一亮:“你……你可不可以,像以前那樣,教我寫字?”他頓了頓,又小心翼翼道,“若你不願意,就在旁邊看著我寫也行,好不好?”
像以前那樣教他寫字?不就是在身後,手把手地教嘛。這倒也沒啥為難的。只不過……司明緒看了他一眼,如今這小子比自己還高一點……
肖衡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立刻坐了下來:“這樣,好不好?”
司明緒心中輕歎了一聲,隻得走過去在男人身後,微微傾下身子,輕輕握住了他執筆的的手:“你想寫些什麽?”
“就……就那天沒寫的。”肖衡怔怔望著他修長白皙的手,啞聲道。那人握著自己的手,攏著自己的身子,在自己耳邊輕聲細語,就像以前那樣……
司明緒默然了片刻:“好吧。”而後便帶著他的手,慢慢運筆寫起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那人漂亮有力的手握著自己,將自己苦苦壓抑多年的心意,一筆一劃落在了這雪白的宣紙之上……
一時間,肖衡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候。一切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那時,窗外陽光明媚,一樹寒梅開得正好,如雲如霞暗香浮動。金色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恣意鋪灑在窗邊的矮榻上。
那人隨意披了件白衣,一頭濃密的黑發胡亂披散著,整個人懶洋洋地斜靠在榻上,手中拿了一卷書,不時翻過一頁……透明的光斑在他的白衣黑發上躍動……
偶爾,那人會抬起眼簾,看看自己有沒有在偷懶。就連那淡淡的嗔怪眼,都讓自己無法控制地心馳搖。
少年的自己,故意寫不好那一筆含蓄優雅的收尾,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明緒哥,你幫我看看,這裡怎麽收尾啊?我真是太笨了,總是寫不好。”
那人無奈地搖了搖頭,隻得放下手中的書冊,慢吞吞地起身走了過來:“你啊。”
他走到自己身後,一隻微涼修長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握住自己執筆的手:“這一筆,先要如此回轉……手指要實,握筆要穩;手心要虛,靈活運筆;腕平而管直……唔,意思就是手腕放平,筆管豎直……”
那人細細講解著,如同教自己武功一樣,生怕自己哪裡沒弄懂。只是到了後來,少年什麽也聽不進去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寫了些什麽東西。
他只知道那人的懷抱是如此溫暖,那人發間的暗香是如此令人著迷,那人在他耳邊輕吐出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的一顆心為之深深顫栗……如果這是個夢,他寧願一生一世都沉醉其中,永遠不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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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夢終究是要醒的。
轉眼之間,他們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那人自重逢之後,甚至沒有真正地對自己笑過一次。為數不多的回應,也不過是自己勉強求來的。自己關著他,鎖著他,逼著他,強迫他給自己一點點虛假的情意。,盡在
他胸口一陣難以形容的窒息,握筆的手頓住了。司明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怎麽,不寫了?”
肖衡沒吭聲。過了許久,只聽輕微的一聲“啪”,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了宣紙上,將那剛剛寫好的一個“悅”字,慢慢暈染開來,成了一團模糊的墨跡。
司明緒愣了愣。這是……哭了?
他略微有些愕然。重逢之後,肖衡的表現一直是極其強勢的,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蠻橫了。即便偶爾賣乖求歡,也是不容拒絕的。
此刻見了宣紙上這一點水漬,司明緒一時間心底五味陳雜。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摸了摸那人漆黑的發頂:“怎麽了?”
只聽“啪嗒”一聲,那人忽然擲了筆,轉身狠狠抱住了他的腰,把臉深深埋進了他的懷裡:“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這樣的……”他的聲音有些破碎,“我想我們,和從前一樣……我想你像以前那樣,對我笑,訓斥我……教我習劍,教我寫字……我不想這樣,我不想這樣……”
他的身子抖得厲害。
司明緒忍不住一陣心酸。他安撫一般拍了拍那人的背脊,輕聲道:“你可以不這樣的。阿衡,你再信我一次,放了……李涼蕭。他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真相……好不好?”
肖衡的身子顫了顫,沒有回答。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啞聲道:“明緒哥……你讓我……讓我再想一想。”
這一夜,肖衡一如既往地抱著他,卻難得地什麽也沒做。
他溫熱的鼻息輕輕撲在司明緒的耳畔:“明緒哥,你還記得嗎?那一年,我們在靈州府,參加扶搖閣拍賣會……那日正巧碰上我的生辰,你在周記客棧的大堂裡,給我點了一碗長壽面……你還說,以後年年都會陪我過生辰。”
司明緒竭力回想著,似乎是有這麽回事……那天這小子特別不高興,各種鬧別扭,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好。他點了點頭:“嗯,我記得。那天還給你買了些衣服,對不對?”
聽他說記得,肖衡的聲音高興了些:“真的?你真的還記得?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記得了……”
他想起了什麽,又悶悶道:“可是從靈州府回了碧霄城之後,你沒多久就閉關了。你閉關那三年,每年我生辰那一天,我都會下廚給自己做一碗長壽面,假裝你陪著我。”
“後來你終於出關了,我開心得不得了……可是,可是還沒等到我的生辰,碧蓮秘境就開啟了。後來……”或許是又想起了那一日,肖衡的聲音啞得厲害。他說不下去了。
雖然這小子最近極其混帳,有時候讓自己十分惱怒,可是一想到這十年來他承受了些什麽,司明緒到底還是有些不忍。他轉身摟住肖衡,輕輕拍了拍那人的背:“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肖衡似乎稍微好受了一些,聲音中卻仍然帶著濃重的鼻音:“我不想這樣的,真的不想。我不想關著你,可是我沒辦法。”
“阿衡,你可以試著,再信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司明緒捧起了他的臉,柔聲道。
肖衡低聲道:“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他沉默了許久,忽然狠狠抱緊了那人,“我怕我信了你,放了你,你就跑了。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兩人就這麽摟著睡了一夜。
……
第二天,當司明緒醒來的時候,肖衡已經不在了。枕頭上卻還有一點不明顯的濕意,也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麽。
司明緒輕輕撫摸著那一點淚痕,忍不住發起愣來。
他猶豫了片刻,嘗試著呼喚系統:“微波爐,幫我查一查,我現在有多少積分了?夠不夠兌換寒鐵鑰和散氣丹了?”
【叮~系統已上線。用戶您好,您目前的積分是八十三萬七千六百分哦。換購寒鐵鑰需要五十萬積分,散氣丹需要三十萬積分,共計需要八十萬積分。用戶您的積分,已經足夠了哦。】
司明緒躺在床上,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寒鐵鑰,自然是打開他腳腕上這條寒鐵鎖靈鏈的系統道具;而那散氣丹……則是足以讓肖衡暫時失去力量的bug級藥物。
他被關在這裡已經快半個月了,卻並不著急,便是因為早就打定了主意——待攢夠積分以後,便用那散氣丹放倒肖衡,再打開這寒鐵鎖靈鏈,將他鎖在這地牢裡。
這寒鐵鎖靈鏈和這散氣丹,雖然都極其厲害,但單獨一件並不能製住肖衡太久。可是二者加起來,困住他二十四個時辰,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
而自己則趁這段時間,拿著噬天劍離開此處,設法打開秘境,救出李涼蕭。救出那位劍之後,立刻便帶他回來,細細向肖衡解釋原委。
可如今,司明緒有幾分猶豫了。
或許,他應該等一等肖衡?再給他一點時間?肖衡的態度,似乎已經有些動搖了。還有那位桓屠魔帝的事,到底該怎麽辦……
司明緒躊躇了許久,決定再等幾天。如果那人還是如此固執,他再按之前的計劃行事。
姑且,就等到……肖衡生辰那一日,三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