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八十七章
這一日, 司明緒十分無聊, 便嘗試著和樓上那位大佬鄰居聊天。
“桓屠,當初你為什麽要鍛造這柄噬天劍?”這書的名字就叫《噬天劍魔》,可見這柄邪劍在書中的地位和分量。不知道這位桓屠魔帝, 是在何種情況下鍛造了這柄邪劍?
他頗有幾分好奇。
過了足足一盞茶功夫, 男人低沉的聲音才響起:“不過是年少輕狂,意氣用事罷了。”他頓了頓, 又輕聲道,“這是我此生, 最後悔的事情。”
經過幾日相處,司明緒發現這位魔帝的脾氣,與自己想象中的狂拽霸酷吊不同, 反而十分平和淡然。這種平和淡然,並非自己這樣天生隨和, 更像是一種歷經滄桑後的無奈與放下。
“年少輕狂,意氣用事……”司明緒歎了一聲, “可是, 誰年輕的時候, 不曾做過後悔的事呢?”
“司城主, 你不會懂的。”桓屠低聲道, “我用這柄劍,一次次害死了自己最愛的人。千年以來, 他隻轉生了三次。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做錯了事, 最後害死了他。”
他的聲音輕而遙遠,與其說在同司明緒講話,不如說在自言自語。
“一千四百三十七年前……那一天,是個冬日。我記得很清楚,是人間的元宵節,京城下了一場大雪。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少不更事的魔族皇子,意氣風發而滿懷好奇地來到了太清大陸,想見識見識這繁華人間。”
“那個元宵節,京城華燈初上,如夢似幻。我在護城河旁的一盞蓮花燈下遇到了他。遇到了我的劫。”
“當時,他也不過才十八歲,一張臉在花燈暖紅色的光芒下,幾乎俊得發光,漆黑的眼睛裡仿佛落了漫天星辰。我二人一見如故,結為了異姓兄弟。那段日子,我們曾在大陳朝紫禁城之巔暢飲,也曾在黑水淵懸空寺絕壁鬥劍……直到,我對他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他心地善良,不忍我太過尷尬,第二天凌晨收拾了包袱,天色未明便悄悄離開了。”
“而我卻不願意放過他,厚顏無恥地糾纏不休。他不勝其擾,便告訴我……他有一位青梅竹馬的遠房表妹,二人情投意合,早已訂下了親事。”
“那時我太年輕了,血氣方剛,根不知道怎麽去喜歡一個人。我非但沒有知難而退,還極其憤怒,甚至試圖對他……”男人的聲音有些啞,“他忍無可忍,刺了我一劍,走了。”
“那一劍,傷得我很重。不僅僅是身上的,還有心上的。我回了黑水淵,養了許久的傷。三年後,我又瞞著家族,偷偷來到太清大陸找他。”
“我喬裝打扮成普通人,好不容易找到他家。他家是修真世家,素來講究清苦節製,那日卻張燈結彩滿目豔紅,人人笑容滿面地道著喜。我不懂人間習俗,還以為……又是人間的什麽節日。後來我才知道,他要成親了。”
“我嫉妒得幾乎失去了理智。我在他的新婚之夜,當著他的新婚妻子,強迫了他,百般羞辱他。我甚至現出了原身……我用原身對他……我怎麽不去死。”他輕聲道,“他之前那一劍,該殺了我的。”
“我現出了原身,他也知道了我是魔族。他恨我,可又實在打不過我。他是那麽聰明,便裝作回心轉意,日日與我燕好,把我迷得暈頭轉向……那一日,他與我賞雪飲酒,百般溫存小意,殷勤勸飲……待我醒來時,已被關入了仙道盟的水牢之中,被九重封印符籙鎖死死鎖住根骨,半點也動彈不得。”
“他每日都來鞭打我……他其實根就沒有喜歡過我。之前的種種虛與委蛇,一為了報復,一是受了仙道盟大能所托,定要生擒我這個魔族皇子。那位大能打算用我這具身體,活煉人丹,提升修為。”
“我拚死掙脫了封印,重傷逃回魔界……我那時極其偏激,暴怒不已,我恨毒了他,恨毒了整個修真界。後來,我花了數十年功夫,終於打造出那柄絕世之劍——噬天劍。我要讓他,讓他的家族,讓整個仙道盟,讓整個太清大陸都付出代價。”
“我掀起了延綿百年的仙魔之戰。”
司明緒聽得全愣住了。千年之前,那場幾乎毀天滅地的仙魔之戰,起因竟然是……這麽一段糾葛。
“後來發生的事情,司城主您應該也知道了大半。百年間,我幾乎毀了半個太清大陸……而他,成了仙道盟主,誓要我以血還血。”
“他寫了一封信,約我去黑水淵懸空寺……當年,我們曾在那處齋居比劍,抵足而眠。他說他走火入魔,受了極嚴重的內傷,想見我最後一面。我明知有詐,卻還是去了。他與九位洞虛期大能,結成十方殺魂大陣,終於擊敗了我。他……用我的噬天劍自刎身亡,將我封印進了黑水淵底。”
“我又悔又痛,又怒又恨,幾乎發狂。我發誓要找到他的轉世,可我沒法離開黑水淵。不僅僅是因為封印,他過繼的養子,在黑水淵畔起了一座臨淵城,日夜守望著黑水淵。”
“我只能等。”
“一年,十年,一百年,兩百年,五百年……隨著時間的流逝,封印的力量逐漸減弱,臨淵城楚家也不再如同百年前那般警覺……直到四百年前的某一天,封印邊緣竟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裂縫。我逃脫了。”
“我很快找到了他的轉世。這一世,他仍然出身名門,是大陳朝一個戎馬世家的小公子。我不願再以魔族的身份同他交往,這會讓他為難。於是,我投胎進了皇家,成了龍血鳳髓的皇后嫡子。”
“我天真地以為,我做了人,又擁有世間最尊貴的皇太子身份,是他的君……他自然會對我千依百順。”
“他沒有任何前世記憶,但模樣卻一點沒變。我長到六歲那一年,便懇求陳朝皇帝讓他做了我的伴讀。我想,上一世我們相處太少,所以他來不及喜歡我。這一世,我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將他弄到手。“
“這一世,他不喜歡女人……可惜,他喜歡的人也不是我。他做了我的伴讀,時常往來於宮中,竟偶然在冷宮裡遇到了那個賤種……那個陳朝皇帝酒後亂性,與宮女所生的賤種。他百般憐惜那個賤種,時常偷偷帶些東西去冷宮,那個賤種也恨不得日日纏著他。”
“這一切,我卻絲毫不知情。”
“我等了許久,他好不容易長大了一點,卻在皇帝面前自請戍邊。我舍不得他走,但還是沒有阻攔。我等了整整五年,日日牽腸掛肚……他驅逐了侵犯的外族,為大陳朝立下了赫赫戰功。他凱旋歸朝,滿城轟動。”
“陳朝皇帝荏弱不堪,我實質上已是攝政皇太子。我在陳朝皇帝身邊,望著那人大步邁入殿中,瀟灑下跪受封,官拜一品征北大將軍。五年不見,他愈發修長矯健,雙眸如同寒星一般熠熠生輝。退朝之後,他與我興奮地說著種種邊關見聞,還約我幾日之後去他府上小酌……我覺得,他或許也是喜歡我的。”
“我等了好幾日,他卻沒有半點動靜。我實在按捺不住,便拎了一壺江南貢酒,去了他的將軍府。我想給他一點驚喜,便沒有找下人通報,而是偷偷潛了進去,徑直去了他的臥房……那個賤種正伏在他身上喘息……他前世對我如此抗拒,此時卻心甘情願地雌伏於那個賤種,沒有絲毫反抗。”
“我在臥房廊下了許久,直到手腳冰涼。那二人正值情濃,一點也不知道。不久後,我暗中毒殺了陳朝皇帝,名正言順登基做了新帝。我成了他的君。我隨意尋了個理由,將那個賤種關了起來,打算擇日處死。”
“他慌裡慌張地來找我,同我理論。可笑的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半分不知道我的心意。他心慌意亂地為了那個賤種同我據理力爭,讓我殺意更重。我怒極反笑,便告訴他,只要他伺候得我滿意了,我便放了那個賤種……他答應了,當晚便留在了宮裡。”
“其實,我壓根就沒打算放過那個賤種……動了我的人,還想活命?我把那人關在宮裡數日,不管我如何粗暴地對待他,他也沒有絲毫反抗。我知道,他是為了那個賤種的性命……直到某一天,我在禦書房要了他一次,我把他按在桌上……他看到了那奏折。原來數日之前,就在他進宮的那一天早上,我已經將那賤種腰斬棄市了。”
,盡在
“他沒說什麽,整個人趴伏在桌上,死死抓著那奏折,任我折騰也不吭聲。事後,他拔出我腰側的噬天劍……抹了脖子。”
這一次,桓屠停了許久,才又緩緩開了口:“第三世,我沒敢接近他。”
司明緒輕輕舔了舔嘴唇,他忽然有了一個十分可怕的猜測。
“第三世,他的身份是……”
“第三世,他成了青州府棲霞山莊的少莊主,肖涯。”桓屠淡淡道。
,盡在
司明緒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種事情……
“這一世,我沒敢接近他。”桓屠的聲音很輕,“那一日,我聽說他來了臨淵城輪值,守望黑水淵,為期三年。我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每晚偷偷跑去看他,只是不敢打擾他。”
“他每天晚上……都在寫信。收信的那個女子,名叫樓聽雨。聽說她是太清大陸第一美人,修為高深,冰清玉潔,傾慕者眾多。”
“他又一次喜歡上了別人。這讓我很難受。可我發了誓,這一世絕不再打擾他。”
,盡在
“過了幾年,輪到那樓聽雨值守黑水淵。我忽然很想瞧瞧,他喜歡的人究竟是什麽模樣,便尋了個機會去見那樓聽雨。”桓屠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是何等人物,卻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罷了。我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的眼光,還是那麽差。”
“那女人有了我的孩子,竟然妄想嫁給我,可笑。或許她察覺到了什麽,也許為了報復我,也許為了報復他,她偷走了噬天劍,還答應嫁給他。他什麽也不知道,他……高興得不得了。”
“他成親那日,我還是去了。我想做點什麽。他一身紅衣,俊得讓我目眩迷。他開懷大笑著,和所有人乾杯。他有美麗的新娘,還有碧霄城主和昆侖劍這樣的好朋友,他人生得意。”
“看著他同那兩位好朋友碰著杯,攬著肩膀大笑,我忽然一陣心灰意懶。我到底……什麽也不是。我在洞房裡找到了樓聽雨,她料到我會來,已將噬天劍封入了體內。她冷笑著問我,是不是要在這一天,殺了肖涯深愛的新婚妻子……還有她腹中的,我的孩子。最後,我什麽也沒做,在他的新婚之夜獨自回了黑水淵。”
“我太難受了,便選擇了沉睡。甚至連沉睡之中,我也覺得他似乎又來過了,又來了黑水淵臨淵城……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衡兒已殺進了擎天城。這時,我才知道……多年以前,棲霞山莊已經……這一世,我終究還是害了他。”
“所以,司城主……請您一定要助我,毀了這柄噬天劍。”他啞聲道,“帶我到黑水淵之畔,臨淵城之下。我以心頭血洗滌此劍,將其葬於淵中,也算是個……了結。”
司明緒沒有說話。
信息量太大,衝擊力太強,他腦子一片混亂。肖涯和桓屠,他們……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了口:“我答應你。不過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阿衡。”
……
這一晚,肖衡從背後抱著司明緒,敏感地察覺到懷裡的人一直心不在焉,忍不住用了點力:“怎麽了?你又在想什麽?”
司明緒輕輕顫抖了一下,連粉白的腳趾都蜷縮起來。他啞聲道:“你和桓屠……”
肖衡不滿地咬了他一口:“這種時候,你提他做甚?”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血脈……”司明緒低低輕喘著,“你們二人或許……”
“當初我殺入擎天城時,他便厚顏無恥自稱是我的生父,甚至百般詆毀我母親的清譽,試圖與我講和。”肖衡冷笑一聲,“可他終究只是個怪物罷了。你知道嗎?他同我打了三天三夜,到了最後,甚至變成了……那種可怕的東西。”
司明緒的心莫名揪緊了一下:“他變成了……什麽怪物?”他悶哼了一聲,“你……你輕一點。”
肖衡放緩了動作,舔舐著他泛起粉色的柔軟耳垂:“別說這些了,你會做噩夢的……別胡思亂想了,好不好?”他把人翻了過來,“這種時候,你只需要看著我,想著我,感受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