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和中國女演員的婚姻,以及《秦始皇》尚未公映但已在國內引起極大關注的影響力, 簡小樓的生活和工作重心, 也從海外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中國。
官方很喜歡他, 他拍完《秦始皇》後, 各級相關單位還邀請他參加了好幾次友好交流活動, 有影視文化方面,也有歷史旅遊方面,儼然把他當成一個和海外同胞交流的文化使者。
民間對他也比較有好感和新鮮感,特別是和寧曉妍的婚事,為他和寧曉妍帶去了很多類似未來“CP粉”式的雙擔影迷——如果他大上幾歲,或是稍微難看一點,都不會有這種結果,只怕寧女神的粉絲生吞了這男人的心都有。
可是他辦婚禮時才剛滿二十, 長了一張無可挑剔的臉,又是好萊塢來的“天才演員”, 讓女神粉們恨也恨不起來, 大部分影迷只能接受現實,進而愛屋及烏。
而且九十年代自有那年代的特殊性,能嫁一個美利堅合眾國出生長大的歸國華僑,還有不少心理詭異的國人覺得是寧女神高攀了他。
林林總總, 簡小樓有了名氣, 也有了官方到民間的認可和接受。
但這之後,便是令人意外卻也情理之中的發展。
拍攝完第一部電影,辦完了婚禮, 他的演藝事業陷入了長達幾個月的尷尬停滯。
原因說來也簡單,首先是上世紀國產電影的風格和發展所限,適合一個ABC演員的角色本來就不算多。
其次《秦始皇》離公映還早,也沒人未卜先知就敢篤定今年六月這部電影一定能驚豔戛納,即使有一個兩個適合簡小樓的角色,片方也不敢輕易來找,擔心“好萊塢”報價貴,也擔心這錢花得不值,白打了水漂。
寧曉妍已經全面停工,安心養胎待產。
據說簡小樓就整日在家中照顧妻子。
兩人住的房子,是簡家父母在他倆婚前,特意回北京來,買下了一棟別人轉讓的房子給新婚夫妻做婚房。那是一九九七年末,北京房價還不離譜,至少對在芝加哥經營了幾十年中餐館的簡家長輩來說,不是太大的負擔。
純粹是巧合,這房子離李錚父母家不遠,兩個生活區之間隻隔了一條街。
李錚在春節時才知道,紐約那棟房子被處理掉了,正好他也不想再回美國,只是還沒想好接下去的生活要怎麽安排。這些年在外求學陪父母也比較少,回北京後就和父母住在一起。
偶爾他開車出去,會經過簡小樓住的那個生活區,他大概知道是哪一棟房子,會控制不住放慢車速等一等,朝那個方向看一看。
但他從沒看到過簡小樓。
春天來了。
李隱璞籌備了幾個月的電影項目搞了起來,請了知名編劇做主筆,讓李錚去給編劇做副手,是學習劇作技巧,也能盡快熟悉國內影視業的環境。
上次投《秦始皇》,李隱璞是明知穩賺不賠才敢扔進去上千萬,這次他心裡沒底,畢竟對這行業不算熟悉,出於商業謹慎,還是請了幾個懂行的人來替他做參謀。
其中就有業內很有名的吳桐。
在這次新片立項會上,李錚主動向他問好。
去年中秋以後到這次,李錚還遠遠見過他一次,是在簡小樓的婚禮上,吳桐帶了太太去觀禮道賀,夫妻兩人陪簡家父母坐了男方家長那一桌。
吳桐滿臉不自在地說:“我一下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麽。”
李錚早已隱約明白,那件事另有隱情,道:“有什麽就說什麽。”
吳桐說:“上回我就想朝你解釋,小樓不讓我管,說他能處理好。現在看來,也沒解釋的必要了。”
李錚卻道:“對我來說,還是有這個必要。我知道我錯了,可我總要知道,是哪裡出了錯。”
吳桐同情地看他。
一年前,吳桐把簡小樓帶去都靈,見意大利方投資人。
那位投資人半真半假地詢問吳桐,這個男孩願意為角色付出什麽?
簡小樓聽不懂意大利語,這個問題被吳桐圓滑地推了回去。
結束會面,簡小樓問吳桐,他為什麽對我行吻手禮?我又不是位lady,這太奇怪了。
吳桐道,他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簡小樓道,他是不是想讓我做什麽?
吳桐認為他是小孩,有些事沒必要與他說,隻道,沒有什麽,你別管。
簡小樓道,你不用瞞著我,我什麽都知道,可我不會做的,如果你和別人串通起來,逼迫我那麽做,我就和你同歸於盡。
吳桐故意問,那如果不這麽做,你就不能演這部電影了呢?
簡小樓道,那我就回家,我早就想回家了,我家裡人一定很想我。
吳桐聽他實在孩子氣得很,循循善誘道,那你回到紐約後,要怎麽和你的李錚學長交代?他可是對你寄予了厚望。
簡小樓想了想,說,你不要和他說這件事,他會很難過。
吳桐道,我可以答應你不告訴他,也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逼迫你做任何和表演無關的事,但你也要答應我,請你全力表現出自己作為演員最好的一面,我希望我發掘的是一位天才演員,而不是一個沒斷奶、總想被人庇護的孩子。
簡小樓道,我不是!
吳桐道,說不是沒有用,做得到才有用,李錚一定也想看到你能成功。
之後與那位投資人再見面,吳桐用意大利文告訴對方,這男孩已經是我的了,中國有句話叫,君子不奪人所愛。
幾十天后,在好萊塢,吳桐聽說李錚來了,等忙完手頭的事才趕過來,就只見到了簡小樓。
他問簡小樓,李錚呢?
簡小樓道,不知道,不認識。
吳桐道,下午來的不是他嗎?
簡小樓說,下午來的是個混蛋。
吳桐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個小孩在搞什麽。
簡小樓道,我要回紐約,現在就回去。
吳桐問,回去做什麽?
他不理吳桐,去收拾好本來就沒幾件的行李,道,好了,我走了。
吳桐沒想到他來真的,問,這邊的事情怎麽辦?你走了我演給別人看嗎?
簡小樓道,我不走我也演不了,我已經死了,你沒看出來嗎?
吳桐道,你可不可以好好說話?
簡小樓道,我不可以,如果我可以,就沒事了,但我回紐約後一定會好好說話。
“他坐火車回了紐約,你已經回到中國。”吳桐道,“等再見到面,就是去年在西安了。我想向你解釋清楚,他不讓,我當時有別的工作需要馬上離開西安,後來我給酒店打過兩次電話請幫忙轉接去你房間,但你都沒接。”
李錚:“……”
他那時對吳桐成見很深,聽客服說對方自稱是吳桐,就都拒接了。
他說:“對不起。”
吳桐沒有說更多,簡小樓已經結婚,有些事說來無益。
“其實我覺得你們也不是太合適,”吳桐道,“他很天真,小孩子脾氣,家境也一般,只有一腔熱忱,不像你見多識廣,也做不到進退自如,我看他現在和曉妍很談得來,生活狀態很積極,這比……好多了,你說是不是?”
他在委婉地暗示李錚,你一個出身優渥的gay,染指草根直男也要適可而止。
這個時間,已經不只是李錚單方面誤解他,他也對李錚頗有微詞了。
要過幾年後,兩人才重新認識了對方。
而此時的李錚,全不在意吳桐對他是什麽看法。
吳桐的回憶,已經足夠讓他情緒崩潰。
簡小樓是在他們吵完架的當天就追回了紐約,想和他“好好說話”。
簡小樓回到他們在紐約的家,只看到了那封語焉不詳說“很快會回來”的信。
然後一別幾個月,再見面,中秋節的西安,食言沒有回去的他自己,對簡小樓說,我給你一筆分手費吧。
那晚他在酒店頂樓的商務酒廊裡跳牛仔舞唱《圖蘭朵》,大醉酩酊,極盡醜態。
那個夜晚,那個劇組,醉酒的人不只是他。
簡小樓在宴會廳的角落裡悶頭喝酒,遇到了同樣情場受挫的寧曉妍。
他們在那個夜晚,醉意朦朧裡,對初見的陌生人,聊了彼此失敗的初戀。
他說,我愛的人是個壞家夥,他瞧不起我,冤枉我,還侮辱我。
她也說,我愛的人也是,他從小就瞧不起我,他誰也瞧不起。
他說,你真可憐。
她說,你不可憐嗎?
他說,我愛的人以前愛過我的。
她說,你別騙自己了,他沒有。
他說,他有。
她說,那你哭什麽?
他說,你又哭什麽?你這麽美,不要哭了,會有人愛你的。
她抱住他,說,你也很英俊,會有人愛你,不如就我來愛你好嗎?
那一個金桂飄香的夜晚,她有了一個他的孩子。
立項會結束後,李錚做了一夜夢,夢裡色彩斑斕,光怪陸離
他時而是他自己,時而變成一位女性,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一次,假如他是女性會怎麽樣。
至少在夢裡,他當一名女性,得到了一點幸福。
李隱璞是位行動派,立項會後就大刀闊斧地做起事來。
資金就位,劇本動工,就連做背景的四合院都靠著多年友情借來了。
演員待定。
從一月份婚禮後,一直到四月,簡小樓都沒有出來工作,也沒有正經工作找他,只是偶爾為官方交流活動站台。
就連李隱璞都說起了風涼話:“這小孩幹什麽的?就是個吉祥物嗎?一個電影演員,怎麽每天不做正經事?”
他知道並接受李錚的性向後,對寧曉妍也感到抱歉,還沒找到機會當面向寧曉妍賠不是,她就被曝出了未婚先孕。
那他自然會這麽想:萬幸兒子是gay,不然當真娶了這個“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女人做老婆,那還得了?
李錚道:“他演技是很好的,有天分,認真好學,還肯吃苦。其實咱們這部戲的男一號,他就能演。”
李隱璞不置可否,道:“你操心別人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你媽問你喜歡什麽樣的……什麽樣的男孩,她幫你留意下。”
李錚:“……”
“還有就是,我跟你媽打聽過了,英國和比利時代孕是合法的,你先去生個小孩。”李隱璞又說,“你願意找誰談戀愛都行,找幾個都行,我們以後都不管你。”
李錚拒絕道:“你們實在想要,趁還能生,自己生吧。這事不要談,和合法不合法沒關系,我很討厭小孩,絕不做父親,別逼我。”
李隱璞聽他這樣說,也隻得作罷。
“找他試鏡一下,”李錚道,“他可以。”
李隱璞很懷疑他的動機是為了給寧曉妍難堪,說:“人家不會來的。”
李錚早就考慮過了被拒絕的可能,說:“別說是我的主意,也不是你的,就說是吳桐推薦了他,再和他說,選他是為了官方利好,為了海外渠道。他會來的,這麽久沒戲演,再不演他就瘋了。”
春末時,簡小樓接演了由李隱璞投資的新戲,一個發生在北京四合院裡的故事。
主創全體提前住進四合院裡,體會真實情境,利於之後的創作和表演。
稍晚一步,《秦始皇》征戰戛納的消息傳來,“簡華”這個名字迎來了演員生涯的第一層鍍金。
先前一直在觀望的其他人大跌眼鏡,紛紛後悔沒有搶在李隱璞前面下手。
簡小樓和李錚再次見面,隔著院子做了對門鄰居。
誰也不同誰說話,宛如一對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