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個季節,簡華至少會被簡寧川拉黑三季。
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做個父親, 怎麽表達善意。
簡寧川很小的時候, 他沒有這方面意識, 偶爾打電話回中國的目的, 也不是關心小孩。
他從心裡就不認為自己已經是一位父親, 應該承擔起父親的責任。
留在他身邊的baby簡畢成,也沒有得到過他的關注和喜愛。
在成成出生那年的聖誕之後,他再次與李錚分開,這讓他一度陷入偏執,認為所有人都想要綁架他,都想要從他身上得到利益,他對身邊所有人和事都充滿了敵意。
他不喜歡這個孩子,自然也不想管。
原本對成成的出生充滿期待, 並且寄希望於有了小孩,也許能建立一點“夫妻感情”的畢芳晨, 希望變成了失望, 對孩子的熱情也減了大半,她自己身體原本就不太好。
看護成成的使命,由傭人們承擔了起來。
成成將滿三歲時,他們搬了家, 從頂層公寓搬來了現在這處獨棟豪宅。
新到一個家庭, 還不夠熟悉,手忙腳亂,所有人都沒注意到, 幾個月前就學會走路的成成,是怎麽跑到了陽台,是怎麽從圍欄伸出了小腦袋,又是怎麽摔了下去。
到成成四歲半時,見過無數醫生,做過無數檢查,簡華才終於接受了小兒子變成“輕度弱智”的現實。
他抱著成成回家,成成親他的臉,開心地叫他“爸爸、爸爸”。
成成問他:“爸爸,你怎麽哭了?”
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美麗生命,對他到底意味著什麽。
到這美麗被毀掉的時候,他才懂得。
他漠視近在身邊的成成,把遠在中國的簡寧川當做工具。
他沒有比他痛恨的寧曉妍和他厭惡的畢芳晨,更像一個人。
他想要補救,向李錚提出,讓簡寧川到中國來學習和生活。
李錚那時已經是萬事都隨他的心意,他要太陽就給他太陽,要月亮就給他月亮。
簡寧川不情願地被送來了美國,但父子兩人都適應不了,沒多久,簡寧川又回去了。
簡華想對簡寧川好一些,但總是做不好,他找不準方向,要麽就用力過猛。
他對簡寧川的所有了解,幾乎都來自李錚,李錚歷數簡寧川的諸多優點,萬般美好。
他一面懊惱自己的錯誤,一面又欣喜於當初的正確決定,如果簡寧川跟著他,不會長成這樣被愛又會愛的孩子。
可是再到後來,簡寧川進了青春期,長成一個人見人愛的活潑少年,五官越來越像自己的父親,就連酒窩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有好幾次,簡華看到簡寧川的臉,都恍恍惚惚地以為,自己是在照一面能令時光倒流的鏡子。
特別是當簡寧川挽著李錚的手朝他走過來時,他會暗暗手足無措,會浮想聯翩,會嫉妒,會恐懼。
曾經他害怕簡寧川長得更像寧曉妍,到後來他想,簡寧川要是真的像她,就好了。
而李錚沒想到他真會有這種離譜的想象。
以前他是偶爾會說些“你這種天生的變態要離我兒子遠一點”的話,李錚隻以為他是對自己人身攻擊,想不到他居然認真在吃簡寧川的醋。
簡華道:“你想嘲笑我就嘲笑,我現在也覺得我好可笑。”
可他又說:“我和他每次吵架,你都幫他不幫我,你是不是更愛他?”
這話的前半句,他常說,常說。原來後半句才是潛台詞。
李錚道:“這沒有可比性,他是我們的孩子……”
“來了來了,”簡華不滿道,“你又要說漂亮話了?實話說就好了,別怕我聽了不高興,你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我久,如果真的更愛他,我也能接受。”
李錚道:“這不是漂亮話。你生了他,我養大他,他是我們之間牢不可破的羈絆。”
“陪他長大的朝朝暮暮,每一次周而複始,也是我在等你的一次日升和月落。”
“你這個問題,是在問一位父親,更愛老婆還是孩子,答案只能是沒有可比性,這不是同一種性質的感情。”
他愛簡華,像愛生命。愛簡寧川,是愛著所愛生命的延續。
“你好會說,我又上你的當了。”簡華想了想,不服輸地說,“我就不愛老婆,我討厭她們。”
李錚笑著說:“那是因為你的老婆們稍微遜色一些,我的老婆就不一樣了,我很愛他。”
簡華滿意了,準備入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晚安前,最後說:“你的老婆命令你,以後不要和簡寧川摟摟抱抱。”
他的兩任太太,單獨拿一位的經歷出來,都足以講上一天一夜。
簡太太2.0畢芳晨,有個弟弟,父母重男輕女。
在舞團幾年的收入,全部用來扶貧弟弟和家裡,得到一個去俄羅斯進修發展的機會,父母怕她一去不回,諸多阻撓。
家庭不但拖累她的事業發展,還攪黃了她和窮小子的初戀。
隨後屋漏偏逢連夜雨,失魂落魄練舞時,她又不小心受了傷,隻得暫別舞台,回到家裡休息,還整日被家人冷嘲熱諷。
她被這一連串的打擊敲醒,意識到人生不該如此,不肯認輸另謀出路,從舞劇演員轉行影視劇。
收入微薄不穩定,還和家裡撕破了臉。
她在人生低谷時遇到了簡華,被他的外表和天真熱忱所吸引,愛上了這個比她年輕六歲的男孩,甘願接受李錚合夥人的邀請,來替李錚承擔插足別人婚姻“第三者”的惡名。
等她做了簡太太,父母弟弟又要來糾纏,她毫不猶豫跟隨簡華移民並遷居美國,徹底和父母弟弟決裂,不到黃泉永不相見。
而初代簡太太寧曉妍,童星出道,二十出頭就已經是知名度極高的青年女演員,中國電影界一代傳奇女神。
女神自小暗戀鄰居竹馬,長大後與竹馬重逢,亦不改初心,拋下女明星的矜持,上演了一出勇敢追愛的戲碼。
然而慘烈遭拒,借酒澆愁,和初見的英俊男孩一見如故。
像一朵玫瑰找到了世上另一朵玫瑰,她將他引為知己,他們又同是情場失意人,互訴殤情,在當晚失足,中了頭彩,她懷了孕。
好在男孩很有擔當,兩人匆忙但順利地踏入婚姻。
婚禮上,竹馬低調出現,新郎那瞬間的慌張,引起了她的警惕。
婚後仿佛一切都好,除了她時不時冒起來的那點疑慮,她試探,她質問,她恐嚇,一步一步,離真相越近,她就越過分,越失控,她打他罵他,用言語侮辱他,還嫌不夠,還叫來她自己都經常受不了的霸道母親。
終於把他嚇跑了。
只剩下了她,她安靜下來,驚覺自己哪裡出了問題。
不久後,她瞞著母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每個人都該是一朵自由的玫瑰。
孩子出生奪去了她僅剩的精氣神,她在浩瀚的花田中迷了路,為什麽有那麽多玫瑰,她不知道哪一朵屬於她,甚至不知道哪一朵是她自己。
她找到出路的時候,手腕上開放了數朵血紅色玫瑰。
她發現自己仍舊躺在醫院裡,以為是剛剛從產房出來,還笑著問母親,我的孩子呢?
那時簡華的代理事務公司已經代替他發聲,承認年少輕狂,出軌了畢芳晨,向社會各界深刻道歉,承諾離婚事宜一定會妥善處理,給廣大影迷一個交代。
這新聞很低調,那時國內離娛樂時代還早,不熱衷於明星的花.邊和隱.私。
簡華做吉祥物這麽久,相關單位護短要面子,不會大張旗鼓地報道這種負.面新聞,文化口領導暗示代理公司的合夥人,盡早安排結婚,不然一個朝三暮四沒長性的小孩,豈不是扶不起的阿鬥。
但寧母仍然糾纏不休。
直到寧曉妍割腕被救回,劫後余生,精神反而好了起來,勸阻了母親。
知名女星寧曉妍,因婚變而患上產後抑鬱,自殺未遂僥幸活了下來,家人帶她離開中國,到北美接受心理治療。
她走前托人給了李錚一封信。
她在信中說,不小心摘了你的玫瑰,萬分抱歉,還給你了。
後來她定居在了溫哥華,終生再未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