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楠的表情並不好看。

　他盯著施蔓和蘇酥，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又閉上了，臉色難看得像是被奪走了所有物一樣，或者說不只是好像。

　場面一時之間沉默得非常尷尬。見到自己兒子派不上半點用場，蕭父連忙站出來。他又開口試圖做和事佬，語氣卻沒有了一開始的從容，有些別扭，“施小姐啊，你這樣……是不是就有點不夠意思了。”

　其實他也有點被施蔓離經叛道的舉動震得不輕。

　他愈發不耐煩要給蕭楠擦屁股，又忍不住在心底裡埋怨了幾句施蔓的不識相。蕭父就是再能屈能伸，這埋怨他還是或多或少帶了些到他說的話裡面。

　女人和女人搞在一起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私底下他玩過的小男孩多了去了。但是這些不是正道的東西，他也不過私底下玩玩就算了，施蔓卻非要擺在這樣的場合上來。因為蕭楠的事情，他自認為已經對施蔓做足了姿態，為什麽她還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打他們蕭家的臉呢？

　“哦？”施蔓挑眉，看不出來有什麽情緒的變化，語氣也很平靜，“我做了什麽讓蕭先生說出來這樣的話。”

　她自然不可能聽不出蕭父的言下之意。但是生氣卻沒有表現在表情上，只是用稱呼刺了他一下。

　蕭父被她的話梗住。盯著蘇酥好一會，他到底還是不敢露出一點的厭惡，最後那一絲看不起也被強行吞了回去。

　施蔓的能力有目共睹。她身後的蔓柔集團蒸蒸日上，投資的各類項目已經愈發佔據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未來也依然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和她這樣堪稱驚人的能力相比起來，施埠車就顯得很平庸了。他幾乎是個乾吃老本的，只能在施老的幫助下姑且守業。事業發展到了施家這個份上，不進則退，已經不能夠光憑守成的方式來經營了。施埠車還有一天在掌權，那麽老牌施家的落敗就是必然的事情。

　但是在公司的經營上，施老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他偶爾也會因為各種原因做出錯誤的判斷。眼看他就要將決策權全部都交給施埠車，那另一個微妙的問題又出現了：

　施埠車前段時間將所有的兒輩趕出家門，一一和他們斷絕關系，態度比當初和施蔓斷絕還要堅決。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即便是現在重新生一個，等他長成到能進行決策的時候，也要二十多年。

　二十年，這不是一個短暫的時間。如果在這之前他有要從一把手退下來的打算，那他會選擇把施家交給誰？他主動趕出家門的兒子，還是……自己離開的施蔓？

　“沒有沒有，是我想岔了。”深呼吸了一下，蕭父的表情又調整回來了。施家這幾個人相處的方式很是古怪，但討好施蔓總歸是沒錯的，“但是我覺得這樣、這樣的小愛好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我相信蕭楠是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施蔓看向說不出話的蕭楠，嘴角勾出了一抹帶著諷刺的弧度，“懦夫。”

　蕭楠猛然握緊了雙拳。

　但是施蔓卻清楚地知道他不敢在這裡說出任何一句針對她的話，甚至於在事後還會對自己此時的黑臉道歉。他需要仰仗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又需要仰仗施家，因此蕭楠對施蔓不敢有絲毫的忤逆。

　人活這一輩子，不可能每一件事情都順心順意。他現在很憋屈，看似誰都能踩一腳，但是這不過是一時的，往後下去卻未必。他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必然需要舍棄一些。

　蕭楠覺得這樣的行為不過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施蔓卻覺得可笑到極致。

　他既仰慕於蘇酥的超然脫俗，認為她好單純好不做作，和外面的妖豔賤貨完全不一樣，卻又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有朝一日他擁有了權勢，就能夠挽回此時舍棄掉的蘇酥。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蕭楠自以為聰明，其實不過愚蠢透頂。他的自信完全是建立在一帆風順的前半輩子上的，離開了這家世，他什麽都不是。

　沒有給他點出邏輯上的混亂，施蔓欣賞夠了蕭楠這樣滿懷憤怒卻又只能壓抑住的表情，就將視線收回，看向施埠車，“放心好了，我對施家沒有一點興趣。”

　“……別給我說這些虛的。”施埠車卻並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施家這難以想象的權勢，他不相信有誰能有那個魄力真正地舍棄掉，“你要是真的對施家沒有興趣，那你現在為什麽又要出現在這裡？”

　“當然是來欣賞欣賞你們現在的表情。”施蔓理所當然地說道，“既然這裡不歡迎我，那我也沒必要留在這裡了。”

　聞言施埠車的眼神閃了閃。現在晚宴還沒開始，施蔓能就此離開當然是最好的。

　“不過——”施蔓沒有錯過他閃爍的神色，又緩緩地說道，“看在血緣關系上，我想我應該上樓拜見一下施老。”

　她強調了“血緣關系”四個字，語氣中是說不出的諷刺，“放心，幾分鍾的事情，不會耽擱我離開的。”

　說完，她只和蕭熙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然後摟著蘇酥像是摟著戰利品一樣離開。

　見這裡的事情告一段落，四周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施蔓沒有理會他們，思考了一下，在將蘇酥一起帶上來、讓蘇酥先離開和姑且把蘇酥放到顧澤那邊這三個選項中選擇了最後一項。

　“你先和顧澤在這裡。”施蔓將蘇酥帶到了顧澤幾人那裡，然後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語氣溫柔得和剛才判若兩人，“不要害怕，我很快回來。”

　蘇酥抬頭看了一眼施蔓，又看了一眼顧澤，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似乎還沒從迷茫中回過神來，施蔓卻知道對方已經把她的話聽進去了，朝顧澤點了點頭就大步往施宅內走去。

　她一刻都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也不想讓這裡渾濁的空氣汙染到蘇酥，所以速戰速決。

　施宅的更裡面沒有別的客人，隻偶爾有整理裝飾的傭仆在工作。和施蔓碰面，都一致地將她當做空氣，仿佛沒有人走過一樣。

　施蔓也沒有將半點眼神分給他們，腳步很快，繞過回廊就徑自上了二樓。步伐沒有放慢，她在二樓又繞了幾圈，然後準確地停在了某一扇門前，伸出手隨意地敲了敲，也沒有等裡面的人回應就自顧自地推開。

　“你來了。”似乎是施蔓的動作驚動了房間裡的人，一道蒼老的聲音傳出。

　施蔓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她抬頭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尖銳得像是刀一樣的視線準確地落在房間中的老人身上。

　這個人正是施家上一代掌權者，也是施蔓名義上的爺爺。

　在大眾眼中，施家是一個傳承悠久的大世家，很有貴族的底蘊。施蔓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施阿新，也就是眾人口中的施老，是出生自一個貧農家庭。別說貴族教育了，最初他幾乎就是大字不識一個。

　但這並不是妨礙施阿新建立自己商業王朝的理由。

　似乎是這個家族裡的血液裡天生就流淌著野心和貪婪，現在是施蔓白手起家，從早已成熟的商界中廝殺出屬於她的位置；在許多年前，則是施阿新抓住了時代發展的機遇，從社會的最底層摸滾爬打到了頂端的位置。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再年輕了。

　他是個很多疑的人，再加上施埠車的確不堪重用。因此他雖然因為身體的原因無法操勞，已經從一把手上退下來，也不再多管公司管理的事情，但是並沒有把全部的股份傳給施埠車。換句話說，施埠車這個家主當得很有水分，施阿新的余威尚在，如果他有意，依然可以左右施家這個龐然大物按他的想法進行。

　但是時間並沒有給這個高高在上的老人任何寬待。甚至因為多年的勞累和不規律的生活，各種小病經年累月地折磨著他，以至於現在已經堆疊到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步。

　他坐在輪椅上，似乎非常疲憊，膝蓋上蓋著一張毛毯，眯起渾濁的雙睛盯著施蔓。

　施阿新有過很多女人，也有過很多兒女，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最後只有一個兒子活到了現在，他也是現在施家的掌權者；而施埠車曾經擁有過很多兒女，最後卻都被清理出去，只剩下施蔓一個被他承認的血脈。

　施蔓沒有說話。她將雙手交疊在胸前，盯著施阿新的視線像是在打量著一個死人。

　“……我很抱歉，施蔓。”長久的沉默後，施阿新歎了一口氣，終於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主動說道，“是施家對不起你。”

　似乎是老人的行為取悅了她，施蔓終於有了反應。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施阿新緩緩地說道，“他始終是你的父親。”

　“父親？”冷哼一聲，施蔓的語氣說不出是諷刺還是憤怒，“我沒有父親！我是一個有娘生沒爹養的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