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施蔓午休過後，蘇酥拎著空飯盒離開。

　現在已經是初夏，午後的陽光也有了些溫度。蘇酥從開了空調的辦公樓走出來，腦子裡想著剛剛韓少卿說的東西，被這麽曬了一下，才從迷糊腿軟中慢慢恢復過來。然而沒有等她徹底清醒，一道陰影忽然從旁邊竄了出來，擋在她的面前。

　“我們談談。”沙啞的聲音在蘇酥的頭頂傳來。

　那聲音乾涸得厲害，像是砂紙磨過桌面一樣，讓蘇酥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抬頭看去。

　——竟然是蕭楠……

　看來這段日子他過得相當不痛快。他臉上滿是遮掩不住的疲憊，雙眼滿是血絲，身上的西服也皺得不成樣子，再也不複往日的氣宇不凡、儀表翩翩。

　也是，按照蕭父的性格，在施蔓做出絕不和解的姿態之後，自然不會再給自己這個兒子什麽好的待遇。更何況……施蔓對蘇酥幾乎沒有隱瞞，經常給她講講八卦什麽的。因此蘇酥知道施蔓和蕭熙看似關系不佳，實則私底下有串通過一些消息，兩人也算是合作的關系了。

　在外人看來，蕭家十分團結和睦，蕭楠和比他更小的弟弟們都主動提出自己發展，沒有去碰屬於兄長的家族事業。但其實這幾個兄弟姐妹之間的友好不過浮於表面，私底下的競爭反倒要比其他家裡要更激烈幾分。

　蕭熙是長子，才能也不小，這幾年來在蕭氏中穩扎穩打，算是有了一些聲望，蕭父對他的表現也是很滿意的。如果沒有出什麽意外的話，將來繼承這龐大的家產的應該就是蕭熙了。這樣的話，其他幾個弟弟也不過是拿點股份和分紅，沒辦法干涉公司的運營，見此他們又怎麽會善罷甘休？從蕭楠當初擠掉蕭熙成為施蔓的未婚夫這件事上，也不難看出他的野心勃勃了。

　而如今三十年河西，蕭楠在施蔓這邊跌了個大跟頭，蕭熙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好機會。

　兩相作用之下，蕭楠的事業自然也就處處碰壁了。

　在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對比下，如今的蕭楠落魄狼狽得有些可憐，但是……

　“……我覺得我們沒什麽好談的。”蘇酥盯著他，鎮定地說道。

　蘇酥是真的不知道他有什麽要和自己談的。

　你說他上樓去找施蔓談談，還能說是放不下施蔓手上的資源，還想挽救一下。和蘇酥談談又有什麽用？蘇酥又不是多有錢多有權的人，對他現在的處境幫不上任何一點忙。

　而如果說是追憶失去的愛情，那也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不需要很久，就說幾句。”蕭楠卻很堅持，雙眼牢牢地盯著蘇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這麽多事情還沒有說清楚，起碼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蘇酥平靜無波的心裡面難得湧起“可笑”的感覺來。她環視了一圈四周，似乎發現了什麽，勾了勾唇角，最終沒有拒絕他，似笑非笑地說道：“那就前面那個咖啡廳吧。”

　那神情讓蕭楠愣了一下，恍惚之下他甚至覺得站在他面前的是施蔓。

　下一秒他才反應過來蘇酥說的是什麽，連忙直起身體慌亂地點頭，主動往那方向走去。他下意識地想要去勾蘇酥的手，卻被她靈敏地避開了。

　蘇酥伸出手推開咖啡廳的門，掛在門後的琉璃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侍者聽到風鈴聲從吧台後走出來，剛準備給兩人打招呼，看到蘇酥的臉後卻是一愣。這裡也是施蔓的產業，和她們第一次見面的那間算是連鎖店。

　在兩人同居之後，蘇酥偶爾會來這給施蔓打包咖啡，侍者對老板娘自然不陌生，隻愣住一瞬就恢復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蘇酥卻在這之前對她輕輕地擺了擺手，然後自顧自地隨便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蕭楠沒有注意到蘇酥的小動作。他依然有些恍惚，只是順從地在蘇酥對面坐下，看著她一言不發。

　等了好一會也不見蕭楠開口，蘇酥就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語氣帶著些難易察覺的不耐煩，“不是要談談嗎？有什麽話就說吧，我趕時間。”

　“你……”蕭楠深呼吸了一下，艱澀地說道，“你越來越像施蔓了……”

　也許真的是因為這段時間日日夜夜的相處，蘇酥無論是神情、動作和說話的語氣，都或多或少地帶上了一些施蔓的影子。現在這變化還不大，其他人也許看不出來，蕭楠卻不可能分辨不出。

　“你約我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蘇酥問道，語氣平靜得不像是面見前男友，“如果是的話，我想我可以告辭了。”

　蕭楠的神色更是受傷：“我們非要這樣嗎？”

　蘇酥有些後悔答應他所謂的談談了。抿了抿唇，她拎起放在身旁的飯盒就想起身。

　“等等！”蕭楠也跟她站了起來。動作有些大，引得咖啡廳裡不多的幾個客人皺眉側目。

　眼神冰冷而又疏離，蘇酥略微壓低聲音，已經完全不去掩飾自己語氣中的不耐了，“我給你最後五分鍾。”

　“我知道錯了，蘇酥。再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可以嗎？”蕭楠語速極快，“你那麽溫柔體貼，我一直覺得，能夠和你在一起的人應該是一個能夠將你照顧得周全的人，而不是像施蔓那樣……”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沒有再接著前面的話，隻慘然一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關心你。我知道我可能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畢竟……”

　畢竟在感情上給蘇酥最大傷害的人就是蕭楠。

　這句言外之意蕭楠沒有說出來，但是蘇酥卻難得敏銳地感覺到了。她雖然不太耐煩和現在這樣無理取鬧的蕭楠溝通，但是也是抱著將問題處理乾淨的想法來的，因此並沒有錯過蕭楠眼神裡快速閃過一道隱隱得意的光。

　她忽然就覺得有些惡心，“你也知道你沒有資格嗎？”

　“你以前不是那樣的，蘇酥。”沉默了一會，蕭楠輕聲說道，“你變了。”

　“不是我變了，是你變了。”蘇酥冷笑，“以前你是我男朋友，現在你算哪根蔥？我不愛生氣你就真當我沒脾氣了是嗎？”

　她沒有放過蕭楠的意思，繼續質問道：“所以你當我是什麽？男朋友出軌了談婚論嫁了，我還應該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繼續溫柔體貼當你的地下情人？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那不如把我們身份換一換，我去找個男人訂婚，你來加冕為王？”

　“我有苦衷的！”

　“你有什麽苦衷？得了不腳踏兩條船會死的絕症嗎？”

　蕭楠被這話懟得啞口無言。

　又沉默了半晌，他才訕訕地說道：“你……你不要太在意，我沒有想過和施蔓結婚，甚至也沒有和她接過吻。我想娶的人只有你。”說著說著，他似乎找回了一些感覺，語氣中又帶出了一些自信來，“我已經知道錯了，蘇酥，我會改正。得不得到蕭家我已經不在乎了，我願意為了你從零開始。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蘇酥盯著他半天，聽著這段有趣的發言，不知道為什麽沒由來地覺得可笑，最後直接笑出聲了。

　這就是愛情嗎？

　蕭楠也不像是一個沒有智商的人，愛情竟可以讓他變成這樣一個蠢材？

　在得知蕭楠的不忠後，蘇酥甚至沒有多少思考的時間就陷入了另一段關系之中，這也讓她沒有空閑去考究蕭楠的所作所為。在接受了施蔓之後，蘇酥就更理所當然地沒有再把蕭楠當一回事了。

　但是，人畢竟是血肉做的不是機器做的，有的事情並不是說知道應該怎麽做就能真的做到的。

　理智上蘇酥的確能做到她應該做到的。她在努力地遺忘蕭楠，努力地去愛上施蔓，但是這麽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偶爾會忍不住去想蕭楠這麽做的緣由。雖然在下一秒她就又將這樣的想法拋之於腦後了。

　說穿了不過是不甘心而已，蘇酥在這裡和蕭楠浪費時間，也是想解開自己的這一絲絲不甘。

　她能感覺到蕭楠是想挽回他們之間的感情，而正是他的這些她完全無法理解的話，讓蘇酥真的將前一段感情放下了。

　蕭楠什麽都舍不得放下，卻什麽都想要得到，但凡當初他能夠果斷一點，結局未必會變成這樣。而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他失去了一切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但不是什麽東西都能挽回的。

　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隻覺得蕭楠的所作所為可笑極了，所以她很慶幸自己此前沒有沉浸在這段錯誤的感情上，沒有做出和蕭楠一樣可笑的行為來。不然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那些智障的發言，她怕是要羞愧到跳樓。

　蘇酥笑了幾聲，漸漸地收回笑容，回復到平日裡的無害狀態。仿佛之前作出那樣尖銳而激烈的發言不是她那樣。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變了。因為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她站起身來，俯視著蕭楠，沒有去接他之前的話，反倒認真地說道，“五分鍾已經過去，我覺得我們以後沒有見面的必要了。”

　她並不會放過蕭楠，但是報復的方式有很多種。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與其在這裡和他進行無窮無盡的瓊瑤式質問對話，還不如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對自己重要的人的身上。

　蕭楠張了張口，似乎不願意相信蘇酥真的隻回了他這樣一句話。

　但不等他說些什麽，蘇酥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