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瑤眼看著趙熙延對四女的寵愛,每日路過翠微宮到甘泉宮的宮女太監數不勝數,皇帝的龍攆也時常路過。吳清瑤只是苦澀笑笑,每日還是一如往常送午膳到飛霜宮,有時候皇上去了別的宮裡用膳忘了與她說,她便只能在飛霜宮等到飯菜都冷了。吳清瑤不敢怨,不敢哭,她本就是個不值得珍惜之人。這日趙熙延正在上書房批閱奏折,祥雲急忙忙跑回來。
“皇上皇上!京兆府尹求見!”
“求見就求見,你這麽急做什麽?”
“出大事了!京兆府尹說有一二十多歲的民婦帶著一約摸九、十歲的女童說孩子是已故賢親王遺孤,特意帶著孩子進京認親的。”
“什麽?朕之十三弟都亡故將近十年了,怎麽可能?”
“奴才也是這樣說的,但是那民婦身上有賢親王的信物。京兆府尹不敢怠慢,隻得來求見皇上。”
“快些給朕叫進來!”
趙熙延懵了,琪琛是十三的遺腹子這是沒錯,什麽時候還有一個女兒?都過了十多年了,長長的十年都沒上京來尋,現在突然冒出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微臣叩見皇上!”
“起來回話,怎麽回事?”
“啟稟皇上,微臣也覺得奇怪,賢親王已故已十年之久,怎麽會突然跑出一個遺孤來?這民婦今年二十有五,模樣很清秀,原本京城人士,十年前突然去了宜州避禍。那民婦與微臣說,她是少元十九年七月與賢親王結識,後賢親王寵幸了她將她安置在了城南的宅子裡。於少年二十年三月有了身孕,同年賢親王被戾信王以謀反弑君之罪下獄含冤而死。那民婦說當時賢郡王府抄家時,她為了保住賢親王的骨肉自己遠走他鄉。幾經周折在宜州安定,於少元二十一年二月生下賢親王遺孤。”
“還有麽?”
“回稟皇上,那民女說多年躲藏,唯恐戾信王發現了。幾年前得知是皇上登基做了大齊皇帝,又為賢親王洗刷了冤屈,不是先前的戾信王,她堅信皇上與賢親王兄弟情深定會善待賢親王唯一的遺孤,才敢隻身前來。”
“聽說有信物?呈上來!”
“皇上,那民婦說信物過於珍貴,定要見到皇上才會交出來。”
“倒是個聰明人。”
“微臣難斷真假,且事關重大,故而來稟,皇上您看……”
趙熙延也不知道該不該見這對母女,更不知道真假。十三的女人有一個丘如玉懷了身子,竟然還有別的女人?趙熙延仔細想著十多年前十三說過的話和情形。皇子十四歲便會有通房丫頭教著怎麽行房事,他猶記得十三就是十四歲臨幸了通房丫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缺過女人。他也曾勸誡十三說不要縱欲過度,畢竟年紀還小。但是十三卻說女人如衣服,時時換一件才好。十三那個模樣像極了父皇的樣子,父皇也是這樣待女子的。他倒是也知道不少十三的風流韻事,但是這個女子好像從來沒聽說過。畢竟十三是皇子,不管臨幸多少女人都不會有人怪他,反而會因著當時十三是父皇最寵的皇子,巴巴把女兒送來。趙熙延一直都知道,十三是個好弟弟,卻也是個薄情人,與他有過露水姻緣的女子大多數都是被拋棄的。
“不急,賢親王已故十年,此事不要外傳,朕若是聽見了一字一句,你自己看著辦。”
“微臣遵旨!”
“你把那對母女接回你府裡,好生待著,朕想好了再傳你。”
“皇上,可是……”
“沒有可是,好生招待這對母女,不許苛待!”
“微臣遵旨!”
京兆府尹大氣都不敢出,皇上這是認還是不認?態度太曖昧模糊了,他也不好拿捏禮數去招待這母女倆。萬一是真郡主,怠慢了以後尋他麻煩怎麽辦?萬一是假的,惹皇上生氣了,這不是吃不著兜著走麽?誰不知道皇上當年還是皇子的時候,與這賢親王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當年賢親王含冤入獄,皇上更是苦苦哀求先帝,不惜被打進天牢。
京兆府尹走了,趙熙延卻陷入了一場沉思裡。皇家血脈不容混淆,雖說他自己已經帶頭混淆了,可是琪琛畢竟是皇家孩子,琪睿再不濟也是公主的子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郡主,究竟有幾分真假?趙熙延知道趙禧延薄情,卻也不曾想這般薄情,琪琛與那孩子若是親兄妹,年紀相差不過兩月。他仍記得丘如玉說過,趙禧延說隻愛她一人,那這個民婦又是怎麽回事?趙熙延突然有些負罪感,他好像從未跟丘如玉說過十三其實很風流,女人不止她一個。當年趙熙延把知道的十三寵幸過的女子都尋了一遍,也就只聽說過丘如玉有了孩子,所以丘如玉才走運被接進了端王府裡。要不然這樣低微的身份,趙熙延何苦違逆母親之命去迎娶了這樣一個貧民女子。趙熙延想先晾這對母女幾日,先把十三的生母韓娘娘喚回來先,再接見才好。
到了午膳時辰,趙熙延都餓了,今日吳清瑤倒是反常的不出現了。
“今日昭儀怎麽還沒來?”
“回皇上,昭儀娘娘說近日身子不爽,就不來送了。”
“原是如此,那叫禦膳房傳膳吧。”
“是!”
這日吳清瑤沒來,趙熙延也覺得沒什麽,禦膳房的廚子都是百裡挑一的,手藝其實比吳清瑤好很多。只是禦膳房不會每日按皇帝喜好做膳食,反而會根據祖製送些吃食來。吳清瑤送來的膳食都是參照這趙熙延的口味來,趙熙延自然更喜歡吳清瑤送來的午膳。晚間的時候趙熙延去了未央宮,與夏淑寧說了這件事,夏淑寧也嚇了一跳。無緣無故蹦出了郡主來,換了誰都得驚訝一番。趙禧延死了這麽多年,滴血認親是不可能的,琪琛名義上是趙熙延的長子,也不可能拎出來滴血認親。兩人都覺得一定要緊緊瞞住丘如玉才好 ,如今她愛慕趙熙延,但是身為趙禧延的未亡人有抱著深深的愧疚。本來趙熙延接納不下她,她都要拋下兒子去出家了。若是叫她知道了,她不過是趙禧延玩弄過的女人之一,只是她幸運有了孩子,趙禧延其實從未有過一顆真心。她為他守節十年,含辛茹苦養著孩子,知道了真相該是多大的打擊。趙禧延到現在還記得當年丘如玉為趙禧延守節那樣堅決的態度,更是為了保住孩子視死如歸。趙熙延歎氣,自古皇家多薄幸啊。
過了幾日,韓秋衣接了趙熙延的信急忙忙趕回來了。本來突然知道有了個親孫子已經是夠驚訝的,如今還可能有個親孫女,這該是何等震驚?趙熙延叫韓秋衣不要過於激動,韓秋衣只能壓製住激動回宮住著。這日午後,趙熙延召見了京兆府尹帶那對母女進宮,趙熙延在偏殿接見了這對母女。只見這對母女都是瘦骨嶙峋的,雖說京兆府尹給她們換了華貴的衣裳,也能瞧得出吃了很多苦頭。女孩眼裡全是怯生生的樣子,那女子清瘦卻難掩姿色。
“民婦叩見皇上。”
女人見著了趙熙延急忙忙跪下,女孩知道這是皇上,但是她畢竟長在鄉下地方不知道皇帝究竟掌了多大的權,只是怯生生瞧著趙熙延。趙熙延瞧見這女孩的模樣,心裡有數了。那女人生怕孩子不懂事衝撞了皇上,趕忙拉過來下跪。
“起身吧,賜座!”
女人很惶恐,不敢坐下,女孩更是不敢。
“不必拘束,朕讓你坐就坐吧。”
女人才小心翼翼坐下,女孩也跟著母親坐下,眼睛還直直盯著趙熙延瞧。
“事情朕大概知道了,你說你有信物,呈上來朕瞧瞧。”
女人聽了趙熙延的話,將身上的包袱拿出來,祥雲去接了先檢查了包袱,再將包袱裡的東西拿出來。幾封信,一把折扇,一支玉笛,就遞到了趙熙延跟前。趙熙延先瞧了玉笛,玉笛上面有賢郡王府的圖騰,確實是十三的東西。趙熙延又打開折扇瞧了瞧,上面印鑒確實是十三的。趙熙延又拆了一封信來瞧,筆跡確實是趙禧延的,落款圖章都是。趙熙延卻瞧這信,心越沉重,這信裡字裡行間全是少年對姑娘的愛慕。趙熙延將幾封信都拆開來瞧了,越瞧越沉重,這信裡全是十三為了討好這個姑娘說的情話,甚至提到了一些其他的女子。
“你與賢親王是怎麽相識的?”
女人有些誠惶誠恐,吞咽了一口口水。“民婦是在少元十九年七月在城隍廟門口與郡王相識,當時郡王的馬踩壞了民婦的針線攤子。郡王說民婦長得清秀,就安置在了城南一處宅子裡。”
“你可還有父母家人?你與賢親王這件事,家裡人可知道?”
“有的,民婦本是京城賣市梁姓女,販賣胭脂水粉為生。家人知道我被郡王看上了以後極力湊合,一家也因著我變得富裕。後來郡王含冤,家人唯恐連累,就不要我回家了。”
“郡王可與你提過他還與其他女子交好這件事?”
“郡王不曾說過,但民婦是知道一些的。郡王曾與一蔡姓小官家的小姐曾經有過一段,還在別處安置了其他女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既然郡王未曾說過,你又是怎麽得知的?”
“郡王的書童和隨身小廝商量買宅子的時候,民婦聽見的。”
“這些年為什麽沒有想過來找朕?”
“民婦不敢來尋,怕被發現了。”
“今年是朕登基第五年了,宜州離京城也不需要五年路程,一派胡言!你可知混淆皇嗣,是多大的罪過麽?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女人嚇得噗通下跪,渾身發抖。
“民婦不敢混淆皇室血脈,這孩子的的確確是郡王的親生女。民女有苦衷,才拖到今日才敢來。”
“說!”
“民婦逃到宜州,一個弱女子大著肚子根本生存不下來,民婦委身給了一個屠夫,生下了三子一女。民婦沒臉帶著孩子回京……”
“為什麽今日又敢了呢?”
“民婦的丈夫殺豬不小心砍斷了一隻手,民婦又什麽都不會,一家人舉步維艱。”
“你這是拿孩子換榮華富貴來麽?”
“皇上饒命!民婦不敢,民婦不敢,只是這孩子是天潢貴胄,不該苦了她。”
十歲女孩長得很高了,也很懂事了,這些話好像也是第一次聽,眼淚汪汪。
“娘,你這是不要我了麽?”
女孩難以置信,眼淚汪汪直勾勾盯著她的母親。趙熙延心裡有些難受,這民婦在鄉下待了將近十年,又委身給了屠夫,怕是不敢亂說話。這女孩子的小模樣,像了爹,作假不得。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四處流亡,怕是日子不好過吧。趙熙延有些愧疚,早知道就不嚇她了。他只是不確定這孩子的身世,企圖假裝發怒,看這個民婦說不說真話罷了。母女兩人緊緊相擁,都是淚眼汪汪的,但是不敢哭出聲,面前這位可是大齊的天子。趙熙延瞧著女孩瘦巴巴的小臉,有些心疼。他的兩個女兒要是這樣哭,這樣瘦小,這樣受苦,他的心都要碎了。任憑他在這帝位上待了好幾年,也狠不下這樣的心腸來。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於…於碧。”
“到伯伯這裡來。”
趙熙延笑著看她,向她慈愛的招招手,女孩不敢過去靠近那個衣著華貴又很凶的伯伯那處,只是看著母親。那女子趕忙將孩子推過去,孩子不願意,卻被母親不斷催促趕緊過去。孩子不情不願小心翼翼到了趙熙延身邊,趙熙延很慈愛對她笑了,握著她的手。
“嚇壞了是不是?朕跟你道歉好不好?”
孩子害怕,趕忙搖搖頭。趙熙延拿來糕點放在她手裡,拿出帕子給她擦幹了眼淚。女孩幾乎是不敢動,也不敢哭,但是沒有了剛才這般懼怕。
“你知道朕是誰麽?”
“皇帝。”
“你是不是很怕朕?”
女孩眼淚汪汪輕輕點了頭,趙熙延瞧著這個可憐巴巴的模樣真是心都碎了。不管是不是皇家的孩子,這般瘦骨嶙峋,這般淚眼汪汪,足以叫他心碎。
“莫怕,方才只是與你和你母親開個玩笑,我將這糕點贈與你,你莫哭了好不好?”
女孩點點頭,努力收起眼淚,合起雙手小心翼翼捧著那塊精致的糕點。趙熙延見她這樣乖巧,忍不住慈愛摸摸她的頭。他這樣的年紀才得了一雙明珠,捧在手心疼著,整座皇宮誰也不敢怠慢得罪了兩個小公主。這樣的樣貌,這樣的信物,這樣的年紀,十有八九是十三的遺孤,好好的皇女養成這樣,吃盡苦頭,趙熙延覺得心實在太痛了。趙熙延摸著她的腦袋瓜子,心裡全是疼惜,實在太瘦了,琪琛也這般大壯實得不成樣子。
“去將皇貴太妃請來!”
韓秋衣一進門,瞧見於碧的樣子,就知道八九不離十了。韓秋衣連信物也沒看,也沒有盤問那個女子,抱起於碧極失聲痛哭。於碧很是疑惑,但是她不敢掙脫這個衣著華貴的婆婆,只是一直不住張望她娘親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你以為已經是塵埃落定的歷史
也有可能在某一天
因為某件事
舊事重提
然後推翻
最後物是人非了
你怎會相信權貴與貧家女之間
果真會有一心一意呢
你也不過是露水姻緣中的一段
如玉的一生也很悲哀
被玩弄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