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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第99章
車中彌漫沉默,仿佛空氣都緊繃起來。劉藻側身對著謝漪,顯然不肯納諫。

 謝漪知她的心思,卻不能任她胡作非為下去,仍是勸她:“趙高苛政殘暴,自取滅亡,三族遭戮。秦歷二世而亡,強秦旦夕間灰飛煙滅。陛下不能重蹈覆轍。”

 再是強大的政權,也禁不起由內而外的分崩離析,一著不慎,政毀人亡。

 劉藻閉上眼睛,隻作不聞。

 謝漪再道:“亡羊補牢,猶未晚也。”

 她一步步逼著她,不讚同她所行之事,要她放棄讓步。劉藻隻覺得無助,過了半日,方尋得勇氣,辯解道:“改變都在朝中,不會殃及地方,朕無愧天下。”

 謝漪的面上浮現隱忍的神色 ,劉藻的心緊了一下,但謝漪終是將怒意忍耐了下去,耐心說道:“陛下捫心自問,此話可信否?政由朝中起,而後推及郡國。朝中奸佞當道,地方便會上行下效,時日一久,天下只見奸祟,不聞賢良,百姓豈能不遭殃?”

 這些話,即便她不說,劉藻也明白,但她還是仔細剖析,使得劉藻再無法掩耳盜鈴。劉藻的腦海中,卻滿是謝漪方才那個隱忍的神色。

 謝相可是對她生出失望了?

 劉藻陡然心慌,她仔細地看謝漪的面容,謝漪面上已無隱忍,恢復了她一貫的鎮定與耐心勸諫的真摯。可那一瞬間的隱忍之色卻在劉藻心中揮之不去。她只能用冷漠來遮掩,淡淡道:“朕已察之,丞相休再多言。”

 她話一說畢,便連忙轉開臉,唯恐在謝漪臉上看到失望。

 回到宮中,劉藻下車,快步而去。

 群臣彎身恭送,謝漪從車中出來,看著劉藻遠去的背影,直至劉藻的身影消失在宮門盡頭,方回過頭,安撫群臣。她開口說了幾句,便見廷尉李聞正看著她,見與她目光相觸,李聞的眼神陡然陰晦下來,轉身走開。

 劉藻回到宮中,還未一日,勸諫的奏疏便如暴雨一般呈入宣室。奏疏直言皇帝行止不當,乃至不乏攻訐衛太子之語。

 從她下詔議諡,這種奏疏就從未斷過,仿佛不說上幾句壞話,就顯不出他們寧折不彎的脊骨。

 劉藻原先也只是試探而已。大臣們不必她多言,便議出以戾為諡。她實則頗為滿意。戾字不多不少,恰好符合太子生平。大臣們如此行事,便是願代她遮掩父過,可見她在朝中,根基已深。

 至此一切都順當,直至她看到那十余道痛斥太子之過的上書。上書中,將太子在世時的英明政績全部否認,汙蔑為“玩弄權術,邀買民心”。

 劉藻方才勃然大怒。

 太子早亡,劉藻連他的面都未見過,談不上什麽父女之情,自也不至於激憤難當。她之所以憤怒至此,是因他們今日能這般指責太子,待她下詔立後之時,他們又會如何口誅筆伐謝相。

 謝相從前的殫精竭慮,夙興夜寐都會變成別有用心。單單否認謝相的施政恐怕還不算完,世人對女子的惡意絕不止於此。他們會將穢亂之詞全部加諸謝相,將她視作妲己之流來唾棄。

 她念及此,便整夜不能寐。想了兩日,將諡號駁回,令大臣們再議,看一看他們的底線在何處。

 結果大臣們結成了一線,與她對抗。

 劉藻忽然間明白過來,她無法為明君。

 明君能明辨是非,虛心納諫,能容下許多正直敢言的忠臣。她容不下,她聽不得有人說謝相一字不好。

 明君受人稱頌,萬民景仰,聲名容不得抹黑。她容得下,到那一日,她寧可大臣們將她說得一無是處,將她唾罵成昏君暴君,也不願讓謝相受分毫委屈。

 劉藻便想明白了,乾脆趁此機會,將朝廷掃蕩一遍,留下聽話的,貶斥硬骨頭,過上幾年,等她把皇后順順當當地立了,再來收拾朝政。她還年輕,只要與她二十年,她必能重還朝政以清明。

 可謝相不讚同。

 胡敖捧著新的奏疏入殿,小心翼翼地呈上:“陛下。”

 他面上猶帶驚恐,劉藻一看就知這奏疏中寫了什麽,她隨手一指角落,那裡一卷卷竹簡堆得比人高。

 胡敖低身一禮,將奏疏送了過去。

 劉藻問道:“你的妻子可在家中等你?”

 胡敖忙將竹簡堆放好,轉過身來,面朝劉藻,恭敬回道:“臣妻一直在家中。”

 他的妻子原是宮娥,後來被謝相帶走,再後來,謝相贈了他一座宅院,並將宮娥還給了他,他們便擇吉日,簡單地成了親。

 劉藻留意到他的衣角原先破了個洞,眼下已被針線細致地縫補好了,如此貼心的活計,必是妻子所為。

 劉藻抬起手,輕輕地覆在腰間的香囊上,這個香囊是謝相為她縫製的,她日日不離身,如今已有些舊了。

 劉藻感受著手心香囊的細軟,又問:“你日日在宮中,鮮少歸家,她就不寂寞嗎?”

 胡敖回道:“臣妻與臣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臣是犯官之後,她也是,兩家世交,剛落草就定下了婚約,後逢大變,人丁散落,數年不聞音訊,便離散了。至陛下登基,臣隨陛下回到未央宮,方在無意間碰上了她。臣與臣妻,皆初心未改。這麽多年過來,大風大浪都經了,也未分散我們。她在家中,知臣必會回去,臣在宮中,知她必在等候,即便不在一處,心也總是相通的。”

 原來心意相通,就不會因暫別而寂寞。

 可劉藻卻覺得孤單,時刻都在想念謝相,難道她們的心意不相通嗎?這一年來,她們也是聚少離多,即便相見,也隻相望,連私下說句貼心話的時機都少有,但她卻不失落,謝相心中有她,她心中也全是謝相,她們心意相通。

 可自議諡來,她們間的牽連仿佛越來越薄弱,謝相不讚同她所為,她也不願就此罷手,她們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劉藻望向大殿的角落,奏疏多得能將宣室殿淹沒,卻沒有一道屬了謝相的名字。她不來見她,也無隻言片語,劉藻不住地回想起謝漪那個隱忍的神色,心中痛如刀絞。

 “陛下。”是廷尉寺的屬官。

 劉藻坐直身,問道:“何事?”

 “那兩名逆囚當如何發落,懇請陛下降詔。”

 兩名逆囚便是攔駕狂生與那小官。劉藻早在當場便定了他們大逆的罪名。大逆之罪,株連三族。劉藻本該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卻又遲疑。說到底,他們不過是在主上行歧途之時,犯言直諫罷了,若是別的事,她恐怕不止不罰,還會嘉獎。

 劉藻瞬間迷茫,但她不能讓人看出她的動搖,張口道:“羈押獄中,不得外釋。”

 屬官領命而去。

 劉藻在殿中徘徊半日,換了衣衫,往舊宅去。

 她有數月,不曾給外祖母上香了。

 到了舊宅外,便見丞相的車駕停在正門外。竟與謝相偶遇了。劉藻心下一喜,連忙入內,將近正堂時,卻又緊張。

 她稍稍放慢步子,欲走得穩一些。

 謝漪背對著門,立在靈位前。香已插入香爐,焚燒出長長的一截灰燼,昭示她在此處,已有許久。聽聞身後響動,她轉身望過來。

 謝漪目色極淡,見了她,既不意外,也無驚喜,劉藻頓時覺得窒息,緊張得不知將手腳擺至何處。

 檀香嫋嫋,香燭幽幽,老夫人的靈位像是在看著她們。

 謝漪抬袖施禮,劉藻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免禮。”

 謝漪直起身,二人相顧而無言。劉藻有千言萬語欲說,到了謝漪面前卻又啞巴了。她們相顧片刻,謝漪回頭望了眼靈位,淡淡道:“陛下與老夫人敘話,臣且告退。”

 她要走了。劉藻焦急,可挽留的話被卡在了喉中,怎麽也吐不出來。她只能同樣冷淡地點了下頭。

 謝漪看了她一眼,舉步而去。

 她們背道而馳,真的越來越遠了。劉藻沮喪地站在靈前,連點一炷香的力氣都提不起來。外祖母不僅未能安慰她,反倒使她愈加心慌。

 回到宮中時,天已黑了。殿中置哺食,劉藻坐在食案後,舉目望去,一點清冷。膳食精致而豐盛,劉藻如同嚼蠟。她食不知味地咽了兩口,終是推開了碗。

 胡敖見此,便甚擔憂,恐皇帝餓壞了,上前勸了兩句:“陛下再用一些,謝相若知陛下草草對付,恐怕又要擔心了。”

 劉藻聞此,又坐了回去,硬是將一碗飯全部塞下去了。胡敖暗自松了口氣,劉藻望著空碗,卻像是把心都掏空了。

 她乾脆走去椒房。

 椒房殿收拾過,淡雅而不失大氣,謝漪雖未在此居住,卻處處都是她的痕跡。劉藻走到她們一起躺過的床邊,彎身撫了一下被褥。

 她仍舊不願後退,與其拖拖拉拉,不如快刀斬亂麻,橫豎都要亂一場,不如早早地來,趁她年輕,還能有足夠的時間來收拾殘局。

 劉藻如此說服自己,可心卻因謝漪的疏離遠去而愈加空蕩。她又望了一眼那同樣空蕩的床,斷然轉身往殿外去。

 正旦前後的夜,尤其寒冷,大雪紛紛,北風呼嘯。

 劉藻騎了馬,屢屢揚鞭,朝相府疾馳而去。相府大門緊閉,門子早已歇下了,被叩開了門時還揉著惺忪睡眼,見來人是她,當即睡意都散了,忙道:“小的這就去稟報。”

 劉藻道:“不必。”一面說,一面往府中去,門子也不敢攔她,只能在身後著急。

 劉藻熟門熟路,閉著眼都能尋到謝漪的臥室,她腳下走得飛快,一心隻想往謝漪身邊去。

 臥室的門關著,劉藻輕叩了兩下,守夜的婢女趨至門口,小聲問道:“何人?”

 劉藻也放輕了聲音,回道:“朕。”

 門便打開了。

 劉藻揮揮手,讓那婢子退下。自己去了鞋襪,更加輕手輕腳地往內室去。

 一室昏暗,唯有床頭留了一盞燈。謝漪臥在床上,背對著外側。劉藻脫了外袍,小心翼翼地躺到她的身邊。一冷一熱,她被激得打了個寒噤,這才感覺到一路來的凜冽徹骨。她不敢靠近了,擔心凍著謝漪,便挨著床沿躺著。

 謝相就在她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心瞬間有了安放之處,如冬夜流浪在外的幼犬,重歸家園一般,覺得溫暖可親。

 謝漪早已醒了,她睡得淺,劉藻叩門之時,她便醒了。

 她轉過身,劉藻嚇了一跳,嗓音都是僵硬的,低聲道:“你、你醒了?”

 謝漪不語,掀開錦被,將劉藻容納進來,又將她手放到自己的小腹,將她的腳夾到小腿間。劉藻忙推辭。她的身子冷得跟冰一樣,將冰塊貼身挨著,必不會好受。謝漪看了她一眼,劉藻當即不敢動了。

 “明日醒來,早點回宮。”謝漪說道。

 劉藻點點頭。謝漪便又合上了眼。但劉藻知曉她必是睡不著的。她等了一會兒,直至身子暖過來了,方貼了過去。謝漪並未拒絕,由著她抱她。

 “漪兒,我真想你。”她蹭著謝漪的頸,低低地傾訴。

 謝漪抬手,撫摸她的肩頭。劉藻覺得她被掏空的心,又一點一點塞滿了。

 “我大致算過,便是自議諡一事起,清掃朝廷,也需十年,方能順利立後。”劉藻緩緩地說道,“你我還能有幾個十年?”

 “立後之後呢?朝中可能有一日安寧?”

 劉藻道:“十年之後,我方而立,自有精力重振朝綱。”

 “覆水難收,朝綱亂了,如何重振?哪怕你真有這本事。十年間,且不論朝中不穩,必會趁勢作亂的諸侯王與蠻夷。單是朝綱混亂,殃及黎生,這中間受難的百姓怎麽算?奸佞環繞,排擠忠良,無辜遭逐就死的良臣又如何交代。你是皇帝,當心懷大義,澤被天下,而非為一己私利,弄得天下動蕩,民不聊生。”謝漪的語氣並不嚴厲,卻透著深深的無力。

 這些劉藻自然都明白,可她們呢?就該遮遮掩掩地過?在群臣面前,連目光對視,都不敢久。

 劉藻聽出謝漪言辭中的疲憊,她終是問了出來:“你是否對我失望了?”

 謝漪沉默片刻,道:“是。”

 劉藻以為她斷不會後退放棄,然而所有堅持都在謝漪的這個是中潰敗。她將謝漪抱得緊緊的,欲從中獲得少許慰藉。可她仍是不安,仍是害怕。她問道:“你可會離開我?”

 謝漪知她害怕,知她不安,依舊狠下心腸,道:“倘若陛下一意孤行,我會。”

 她話音落下,那緊抱著她的人像是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又過片刻,謝漪感覺到她的頸間傳來溫熱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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