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
幽暗的走廊中, 一名侍從急匆匆行過, 手裡提著一隻木桶, 桶內的碗盤互相踫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木頭製的鞋底敲打在磚石地面上,在走廊裡傳出回音, 許久盤旋不去。
侍從臉色蒼白, 腳步越來越快。豆大的汗水沿著下巴滑落,包裹住脖頸的衣領被汗濕,留下一道道深色痕跡。
走廊盡頭是半開的木門, 通向位於二層的廚房。
侍從握住門把手, 手指不停顫抖,近乎無法抓牢。
“冷靜,冷靜!”
侍從用力扇了自己兩巴掌,顫抖終於不再那麼嚴重。深吸一口氣拉開木門,走入門後的黑暗之中。
廚房內氤氳著熱氣, 赤著膀子的男人站在火爐邊, 不停翻轉架在爐上的烤肉。
那是一頭半大的野豬,內髒被掏空, 皮毛也清理得乾乾淨淨,偏留下嘴邊的獠牙。一支鐵桿從野豬的口中穿入, 尾部穿出,兩端橫在枝杈狀的金屬架上。
男人脖子上搭著毛巾, 胸前被熱浪灼燒泛紅, 布滿汗水。有力的雙手握緊鐵桿, 快速翻動。
噴香的油脂浮出,順著烤得脆香的豬皮滑落,掉在火焰中,接連-爆-裂-炸-響。
男人拿起刷子,將特製的醬料刷在野豬體表,醬汁和油脂互相融合,散發出更為濃鬱的香氣,令人饞涎欲滴。
幾個高壯的女人站在長桌邊,挽起袖子,從水桶中抓起一條條手臂長的變異魚,手指扣住魚鰓,用力摔在案板上。
變異魚擺動魚尾,試圖掙脫。
下一刻,厚實的鐵刀砸碎魚腦,魚鰓連同內髒一並被掏出,魚皮帶著魚鱗被利落扯下,現出雪白晶瑩的魚肉。
侍從走進房間,放下木桶,聲音引來男人的注意。
“阿布,過來幫忙!”男人抓起毛巾擦了擦臉,用刀子戳了一下豬腿,確認火候差不多,就招呼侍從過來,將烤豬從架子上搬下,放到事先準備好的盤子裡。
“快點過來,別磨蹭!”
男人甕聲甕氣,貌似不耐煩,實則是在提醒阿布,廚房裡有外人,讓他不要表現得太過明顯。
男人知道阿布去了哪裡,對他有這種表現,不免生出不好的預感。只是廚房中存有那個恐怖商人的眼線,他們必須小心,不能有任何出格的舉動,以免露出破綻。
阿布壓下恐懼,迅速打起精神,幫男人取下烤肉,並在盤子裡擺放用油脂烹飪過的睫塊。
女人們處理乾淨魚肉,沒有任何烹調,直接片成手掌寬、能透光的薄片,整齊碼放在盤子裡,調配好蘸汁,準備和烤肉一起送上餐桌。
一個身材高大,長著一雙粗眉的女人端起木盤,走過兩人身邊,忽然停下腳步,陰沉的目光落在阿布臉上,懷疑道︰“怎麼回事?”
阿布臉色變得更白,顫抖著嘴唇說道︰“我、我去河邊,遇到了水蛇,差點被咬到。”
在廚房乾活的人都知道,阿布小時候差點被變異蛇吃掉。即便是長成少年,仍對這些生物存有極大的恐懼。
正因如此,女人接管城主府的廚房後,才會惡意戲弄他,哪怕廚房裡接有水管,仍強迫他去河邊洗刷廚具。
聽到阿布的解釋,看到他的樣子,女人放肆大笑,笑聲中充滿嘲諷和輕蔑。
“這就是金城未來的戰士?連我養的畜生都不如。”
笑夠了,女人們帶著熱騰騰的食物離開,隻留給兩人一點烤熟的土豆,警告他們不許離開廚房半步,也不許有任何別的心思。
“不然的話,下場就和之前那幾個一樣,知道嗎?”
木門合攏,腳步聲逐漸遠去。
阿布癱坐在地上,汗水流得更急,嘴唇泛起不祥的青色。
“叔叔,我看到了城主……”
即使渾身顫抖,阿布仍靠近男人,盡量詳細地說出他發現的一切。
聽完他的講述,法瑞爾面沉似水,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拳頭緊握,被怒火逼得雙眼通紅。
“叔叔,我們該怎麼辦?”阿布絕望地捂住雙眼,“黑格他們莫名失蹤,城主府內沒一個人信得過,我們該怎麼辦,怎麼做才能救……”
“噤聲!”
法瑞爾忽然捂住阿布的嘴,阻止他繼續向下說。回身抄起一把剔骨刀,迅速貼近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到熟悉的敲擊才打開房門。
“黑格!”
認出來人是誰,法瑞爾一把將他拽到屋內,探頭向外張望,確認沒有跟蹤者才關上房門,焦急道︰“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我在城外。”黑格時間有限,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告知法瑞爾,他們被人追殺,損失不少人手。這次冒險回來,是收到城主的消息,讓他到城主府帶一樣東西,然後馬上離開,前往曾去過的三角洲。
“三角洲?”法瑞爾滿面詫異,“確信是城主的暗號嗎?會不會是那個商人的詭計?”
“是城主,東西我已經拿到了。”黑格拍拍胸口,對法瑞爾道。
傑拉德被藥物控制,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如行-屍-走-肉,淪為扎姆的提線木偶。但他意志頑強,從不曾放棄抗爭,在扎姆放松戒心時,借助傷口的疼痛,勉強能恢復神志。
扎姆不會想到,城主府內藏著很多秘密,傑拉德還有辦法將消息傳遞出去。
傑拉德沒有盟友,城內投靠他的勢力,如今陸續倒向扎姆,不肯屈服的,盡數被藥物控制,和他遭遇相同的命運。
他偶然間聽扎姆提及葉安,惡意完全不做掩飾,這次控制金城,目的之一就是葉安。
想到他和葉安的約定,聯系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傑拉德預感城內存在叛徒,而且早同扎姆有所聯絡。
可惜他被困住,無法查清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暗號聯絡最忠心的手下,讓他拿上能代表自己的信物,盡快趕往三角洲,將發生的一切告知葉安。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傑拉德絕不是什麼好人。
在多數人眼中,他是臭名昭著的騙子,用卑劣手段奪取金城,並用強橫的手腕-鎮-壓不服從他的勢力。
這一次他身陷險境,料定扎姆的目的達成與否,自己都活不成。
在臨死之前,他決定做一回好事,利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將消息傳遞出去,告訴葉安一定要小心,不要踏入陷阱。
黑格來見法瑞爾和阿布,是想從他們這裡獲取幫助。現如今,除了他們這裡,他沒有任何渠道獲取路上必須的物資。
“我明白了。”
法瑞爾示意黑格不必多言,迅速滅掉爐火,不顧灰殘燼灼人,彎腰推開爐子後的磚牆,從裡面取出一隻獸皮袋。
“這裡是傷藥,還有一些乾糧。你去城西,到街角第三間磚房,找一個獨眼老人,將這把刀給他看,他會給你改裝車。”
法瑞爾話音剛落,走廊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三人同時一凜,臉色驟變。
“快走,從這裡走!”
法瑞爾走到牆邊,推開一個隱藏的密道,示意黑格踩著自己的肩膀跳出去。隨後又抓起阿布,道︰“帶他一起走!”
“叔叔,你怎麼辦?”阿布焦急道。
“別管我,走!”
法瑞爾抓起阿布的領子,一把將他丟出去,隨後關嚴密道,合攏爐子後的磚石。
做完這一切,法瑞爾推開另一扇暗門,走進去前故意落下線索,讓人以為房間裡的人是從這裡逃走。
砰地一聲,房門被踹開,扎姆親自帶人闖進來。在他身後,滿臉血汙的傑拉德被拖在地上,身後留下大片血痕。
“搜!”
扎姆一聲令下,眾人沖入屋內,一陣翻箱倒櫃,找到法瑞爾脫身的暗道。
“進去搜。”扎姆下令。
幾名隨從-拔-出短刀,從女人手中接過提燈,陸續穿過暗門,走進幽深的暗道。
“真是令我大開眼界。”扎姆轉過身,雙手袖在外套中,俯視傑拉德,“痛快點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什麼。不然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傑拉德抬起頭,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旋即吐出一口血痰,恰好落在扎姆臉上。
“敬酒不吃吃罰酒,帶下去。”
扎姆被激怒,他不會殺死傑拉德,但會讓他體驗痛苦,各種痛苦,直至承受不住,徹底陷入瘋狂。
黑格和阿布逃離城主府,依照法瑞爾的安排找到獨眼老人,從密道出城,駕駛改裝車前往三角洲。
與此同時,葉安所在的戰船穿過湍急暗流,進到一片平坦的河道。
江豚群沒有繼續跟隨,同葉安打過招呼,調轉方向,進到另一條支流,漸行漸遠。
目送水中精靈遠去,葉安安慰過不舍的虎鯊,下令戰船加速,趁著天氣不錯,盡快返回三角洲。
獵人城內,由城主親自率領的隊伍整裝待發。
黑色的改裝車駛出城外,引擎陣陣轟鳴。
強壯的獵人們掀開車天窗,在細雨中揮舞著武器,如捕食前的凶獸,發出興奮的吼聲。
蕭登上為首的改裝車,沒有任何激昂慷慨的語言,僅僅是手臂向前一揮,口中吐出冰冷的一句話︰“出發,去黑城。”
獵人們的歡呼聲達到頂點,轟鳴的引擎驚退猛獸,車隊穿過收窄的河道,排開扇形水牆,向黑城呼嘯而去。
同在車上的卡斯洛等人痛苦地閉上雙眼。
凶獸張開巨口,現出恐怖的獠牙,黑城的破滅近在咫尺。
黑城之後就是岩城。
沒人能阻攔這群亡命之徒,任何擋在面前的力量,最終都只有毀滅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