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面有難色。
關於出身的秘密, 他們已經隱瞞了三十年, 從不曾對人提起。即便是收養的孩子, 也從未被透露過隻言片語。
葉安能從魚紋聯想到他們的出身, 顯然是對海城有所了解。
從他的年紀判斷, 不會是當年參與陰謀的人。就態度而言, 也不像是那群人的後代。
最重要的是,葉安救了他們的命。
想到自己的處境, 老人們嘆息一聲,互相看了看, 決定不做隱瞞, 將自己的來歷告知葉安。
“我們的確來自海城。”手臂帶著魚紋的老人道。
從老人口中, 葉安獲悉他叫強伯, 三十年前曾是海城一支狩獵隊的隊長。
和大多數城池不同, 海城人有大量的狩獵隊,部分隸屬城主府,部分源於民間。後者受城主府管轄, 但有大量的行動自由, 他們可以自行駕船出海, 也可以聯合其他隊伍在陸地捕獵。
“當年海城出事時,我們在遠洋。”
強伯回憶當年舊事,聲音低沉, 語氣蒼涼, 遍布溝壑的臉上湧現憤怒和悔恨。
他們發現了磷蝦群, 一路追到遠海, 不想走得太遠,遇到專門捕食磷蝦的藍鯨。變異藍鯨體長超過五十米,是真正的海洋巨獸。嘴巴張開,能將整艘船吞入腹中。
好在藍鯨的目標是磷蝦群,並未將捕魚船放在眼裡。
強伯等人放棄之前的計劃,全力開動船隻,遠離捕食的藍鯨和陷入慌亂的蝦群。
不料想,他們剛剛脫離藍鯨的獵食場,就遇到一場恐怖的暴風雨。船在風雨中迷失方向,足足在海上徘徊一個多月,近乎彈盡糧絕,才重新看到陸地。
“我們死裡逃生,迫不及待想見家人,哪想到……”
強伯的聲音變得哽咽,老人們也是面現戚色。
孩子們不了解老人的過往,卻能察覺到他們的痛苦。主動靠在老人身邊,擦去他們的眼淚,盡己所能的安慰養大自己的人。
“我們回到海城,迎接我們的不是親人,不是朋友,而是一片廢墟。”
他們回來時,海城經歷背叛,遭海嘯和巨獸肆虐,早成一片廢墟。城牆倒塌,殘余的部分上留著清晰的齒痕和爪印。
城內房屋傾倒,道路損毀,還有不少火焚的痕跡。
強伯幾人面對慘狀,無不怒發沖冠,心如刀割。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們仍不顧一切地在城內尋找,可惜找遍廢墟,也沒能找到一個活著的人。
所有的努力徒勞無功,他們只能收斂城民的屍骨,不使其繼續-暴-露-在殘垣斷壁間,遭受變異獸和禽鳥的破壞。
屍骨破損得十分厲害,無法拚湊完整,更無法辨認。
強伯等人壘起柴堆,將其全部焚燒,再將骨灰掩埋。
面對升騰的火焰,想到城內慘狀,他們憤恨、痛苦,卻無從發泄。
他們回來得太晚,不知道參與陰謀的都有誰。但他們十分清楚,能覆滅海城,絕不是一般勢力能夠做到。
“我們掩埋過屍骨,開始隱姓埋名,在荒原中流浪。”
最初的幾年,他們心中一直燃燒著復仇的火焰,被憤怒驅使,不能很好的隱藏行跡和身份,為此損失不少人手。
慘痛的教訓之後,他們學會如何隱藏,學會更好的動腦子,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逐漸找出當年參與陰謀的主要對象。
“黑城。”強伯咬牙切齒。
這是他們第一個確認,也是最為肯定的一股勢力。
當年的黑城城主是變異者,只有他才有能力在反常的季節引來海嘯。
除此之外,岩城、紅城、千城都有份!
他們想要報仇,奈何實力不濟,吃過虧,經歷同伴的死傷,只能蟄伏下來。
年復一年,年輕的面孔變得衰老。
他們從能輕松捕獵大型變異獸,到只能依靠捕捉地鼠、挖掘植物的根睫生存。
他們不再孔武有力,但始終沒有放棄復仇。只要有機會,哪怕是搭上性命,也要讓當年的凶手血債血償!
收養這些孩子完全是機緣巧合,並無更深層次的目的,更沒想過將仇恨灌輸給他們,讓他們為自己報仇。
“可惜我們都老了,太老了。”強伯聲音愈發沙啞,蒼涼中透出更多不甘。
三十年前,狩獵隊有一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他們幾個,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連一群聚居者都對付不了。
他們撐著一口氣,不是留戀世間,而是不敢死。
如果他們就這麼死了,黃泉之下如何對早去的同伴交代?又怎能告訴他們,耗費三十年,他們竟不能手刃一個仇人!
強伯的話說得斷斷續續,被傷痛和仇恨籠罩,偶爾還會變得失去邏輯。
葉安一直沒有打斷他,盤膝坐在甲板上,認真聽對方講述。即使不催動異能,也能清楚感知到對方此刻的沉痛。
這些老人經歷得太多,心懷仇恨蹉跎三十年,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如何不令人唏噓。
強伯的話說完了,甲板上陷入沉默,只有風卷過藤傘,雨水敲打傘蓋的清脆聲響。
“大人,事情過去三十年,海城仍是禁忌,如果我們的身份泄露,很可能給你帶來麻煩。”強伯說道。
“這點不用擔心。”葉安微微一笑,道,“我能應付,而且我的仇人未必比你們少。”
聽到葉安的話,老人們面現詫異。
葉安沒有進一步解釋。即使他知道老人們沒有說謊,還是決定不透露蕭的身份。先把這些老人帶回三角洲,具體如何,等蕭解決掉岩城和黑城的事,兩人當面再做商議。
老人和孩子們留了下來,他們被安排在戰船的二層艙室。
大概是常年流浪,時刻要面對危險,孩子們不願意和老人離得太遠。葉安特地交代過紫荊,分配給他們的艙室挨在一起。
這種照顧讓老人們十分感激。
作為回報,他們主動承擔起船隻檢修的工作,並將多年的航海經驗告知紫荊等人。除此之外,他們還告知葉安不少稀奇古怪的海洋陸地生物和變異植物。
葉安很佩服老人們的知識儲備。特別是關於有毒的動物和植物,他懷疑老人們知道的並不比鈴蘭少,甚至會更多。
提起毒和藥物,就不免想起那支神秘的商隊。
葉安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詢問老人們是否知道這支隊伍。
“如果大人說的是扎姆的商隊,我想我們知道。”聽完葉安的描述,強伯回答道。
“扎姆?”葉安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沒錯。”強伯放下手中的繩子,神情變得晦暗不明,“我們年輕時遇到過他,他去過海城,還曾面見過城主。”
葉安瞪大雙眼,這樣算起來,這個人至少也有五六十歲了吧?
“他心狠手辣,是個擅長偽裝的變異者。”強伯語出驚人。
“變異者?”
“沒錯。”強伯沉聲道,“和他做生意的人都以為他是製藥師,掌握獨特的配方。事實上,他最擅長的藥劑,主要成分是他的血。”
強伯叫來一個老人,示意他轉過身,將背後的大片傷疤展示給葉安。
“當年,我們查到扎姆的隊伍很可能在海城下-毒,導致城內守衛力量減弱。可惜估算錯了他的實力,負責追蹤和探查的人中,只有他活著回來,而且是依靠跳崖裝死才能逃脫。”
那是相當沉痛的一次經歷。
只是扎姆絕不會想到,有人能從他的手底下活命,還知道了他最重要的秘密。
現如今,這個秘密袒露在葉安面前,讓他重新審視這支商隊,對其生出更大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