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夜間的戰鬥， 葉安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卻意外睡得很好。

清晨時分，風雪逐漸平息，葉安走出帳篷， 透過灰蒙蒙的雲層， 隱約能看到朦朧的日輪， 深吸一口氣， 抻直雙臂， 笑著拍了拍繞在腿邊打轉的變異狗， 準備吃過早飯就出發。

湖面上， 木棉已經帶人忙碌起來。

女人們將一種黑色的護具套在手臂上，前端呈尖錐狀， 後端一直包裹到肩頭， 不使用任何工具， 直接用護具下端鑿開冰層， 效率意外地高。

冰面陸續被鑿開，大群的湖魚浮上水面，被鋒利的長矛和短刀挑起， 甩落在冰面上， 迅速凍得結結實實。

木棉連續鑿開三個冰口，盡可能多捕一些變異魚。正準備鑿第四個，抬頭看到湖對面的葉安，想起昨夜的決定，同眾人打過招呼， 就轉身回到帳篷，帶著一隻獸皮袋前往葉安的營地。

“大人。”

目睹過昨夜的場景，木棉改變對葉安的稱呼，態度也變得十分恭敬。

葉安打量著她，捕捉到對方的思緒，表情中閃過一抹詫異。

在木棉忐忑不安時，葉安轉身回到帳篷裡，順便將她也請了進來。木棉松了口氣，沒有立即將她趕走，那就有了開口的機會。

火爐仍在燃燒，煨在爐邊的塊睫保持溫熱，葉安又放上幾塊肉干，食物的香味在帳篷裡飄散。

不知不覺間，木棉緊張的的情緒開始緩和，神情漸漸放松，不再如先前一樣緊繃。

“大人，您是否準備前往貿易區？”木棉小心開口。

“是。”葉安點點頭，拎起水壺倒了兩杯熱水，一杯遞給木棉。

“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和您同行？”木棉沒有繞彎子，在強者面前支吾純粹是給自己挖坑，遠不如開門見山，更能表現自己的誠意。

葉安將杯子遞到嘴邊，緩緩飲下一口，沒有出聲。

木棉不氣餒，解開帶來的獸皮袋，裡面裝著的不是食物也不是藥品，而是一塊塊經過冶煉打磨的礦石，製作武器和改裝車必不可少。

“大人，這是我們的誠意。”木棉繼續道，“如果您允許我們跟在您身後，我們願意奉上三袋這樣的礦石。等到了貿易區，我們會開爐冶煉，為您鍛造您喜歡的任何武器。”

“你們能打造武器？”葉安放下水杯，漆黑的眸子望過去，確認對面的女人所言是否屬實。

“是的，我們能。”木棉取下胳膊上的護具，擺放到葉安面前，指著護具上一個奇特的標志說道，“七年前，我們的聚居點有上千人，冶煉的礦石、打造的武器十分有名。可惜內部出了叛徒，引外人襲擊，意圖搶佔首領的位置。結果被人趁虛而入，數百人戰死，余下的多被抓捕，只剩下不到兩百人逃離，在一處貧瘠的荒原地帶重新建立聚居點。”

木棉的話中帶著苦澀，他們的經歷不是秘密，各城和多數聚居點都知曉。後者中的部分就是當時的劊子手和既得利益者。

引外人搶佔聚居點的叛徒也沒能得逞，在聚居點被摧毀之前，他就被依仗的勢力抓了起來，過後也沒有和其他人一起淪為奴僕，而是直接被投入鬥獸場，成為變異獸的口糧。

如果沒有那場背叛，依靠聚居點的實力，他

們不需要像如今一樣狼狽，隨時都可能遭到攻擊。小薇的眼楮也不會瞎，或許還有機會挖掘異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變異者。

如今七年過去，一切都成為泡影。

“我們居住的荒原雖然貧瘠，卻有一條極深的地下礦脈，挖掘出的礦石用特殊方法冶煉，能製造十分耐用的工具和武器，也能用到改裝車上。”木棉話鋒一轉，講述起發現礦藏的經過和礦石的用途。

這條礦脈十分隱蔽，在他們發現之前，未曾有旁人踏足。但木棉也清楚，依靠他們的實力，肯定無法長時間守住這個秘密，不放手的結果就是被旁人奪取佔領，僅剩的人也會遭遇橫禍。

在此之前，木棉和所有人都是深居簡出，極少會同其他聚居點聯絡，也從沒有泄露過地下礦脈的消息。

這次前往貿易區，木棉和同伴都下定決心，隻做一錘子買賣，用這些冶煉出的礦石換取足夠的糧食和必需品，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聚居點，帶上留守的人立即搬遷，放棄地下礦脈，遷移到更貧瘠的獵場。或許他們最終會淪為流浪者，至少所有人還在一起，還能夠活著。

葉安的出現讓木棉看到另一種可能。

在朝不保夕的大環境下，依附強者是一條求生的路。木棉一直沒做，因為她知道一旦選擇錯誤，會將信任自己的人再一次帶入地獄。

“大人，我知道這樣的請求很無禮，對您來說也有些荒謬，還是懇求您考慮一下。”木棉啞聲道，“我們的聚居點有一百三十七人，其中大多數是女人和孩子，但我們能戰鬥，能冶煉，能捕獵，也能建造房屋，我們會對您有用的。”

木棉的話接近於懇求，她本不打算這麼快將事情全盤托出，但走進葉安的帳篷，對上那雙黑瑪瑙一樣的眸子，一切的計劃都發生改變。她不由自主道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說出所有藏在傷疤下的秘密，就如當初的鈴蘭和老人一般，沒有任何隱瞞。

“我會考慮。”

通過木棉的思維和情感，葉安對這個小型聚居點有了大致了解。這麼說不代表接納他們，但在自己能做到的範圍內提供一些庇護未嘗不可。

“我會在今天離開，能否跟上要靠你們自己。”葉安道。

“是，多謝大人！”

盡管沒有得到最渴望的答案，木棉仍十分感激，留下礦石退出帳篷，召集在冰面忙碌的同伴，讓眾人停止捕魚，立即收拾營地準備出發。

“大人答應了？”一個和木棉同樣健壯的女人問道。

昨夜，木棉將自己的打算告知眾人，沒有人出聲反對。事實上，木棉的計劃能否實現，關鍵不在於眾人是否認同，而是葉安會否願意接納他們。

雖然對方只有一個人，但以戰鬥力而言，他們都算得上是累贅。好在他們並非一無是處，只是不敢輕易顯露，以免惹人覬覦招來麻煩。如今木棉帶回好消息，眾人看到希望，都變得激動起來。

“大人允許我們同行，其他的還不知道。”木棉實話實說，繼續指揮眾人拆除帳篷。

等營地收拾得差不多，木棉吩咐孩子們收拾獵物，和隊伍中的女人一起解下胳膊上的護臂，挑選合適的木料，切削後組裝在一起。

“動作快些，大家必須要跟上大人的速度！”

之前擔心惹上麻煩，他們都是一路步行，如今情況發生改變，自然不能再藏拙。木棉看到葉安營地中的雪橇，大致能猜出他以何種方式行進。既然是同行，就必須跟上葉安的速度，而不是讓對方來遷就他們。

“放心！”

女人們動作利落，有的為了乾活方便，乾脆扯掉身上的鬥篷，隻穿著獸皮袍，在寒風中揮舞著工具。

一具具雪橇組裝起來，眾人用繩子捆綁在腳上，背起獸皮袋，在冰面上滑出一段距離，起初有些生疏，很快就找回原來的感覺。

很快，所有人都加入進來，孩子們也在大人的指導下踏上雪橇，抓住支撐用的木桿在冰面上練習，速度越來越快，仿佛是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葉安吃完塊睫和肉干，動手拆除帳篷，將獸皮和骨釘捆上雪橇，系緊每一條繩子。

不需要他召喚，在頭犬的帶領下，變異狗主動拉起繩套，在雪地中跳躍吠叫，隨時準備出發。

雪貂站在獸皮袋上，不時直起身體向周圍眺望，警惕可能出現的變異獸。

魚鷹振翅飛上高空，鎖定前進的方向。

雀鳥從林中飛出，這次帶回大量的松塔，　裡啪啦砸在地上，葉安不得不從雪橇上下來，用獸皮袋將松塔全部裝起來，捆綁到雪橇上。

林中傳來一陣叫聲，一個個圓乎乎的小身影出現在樹冠間，大尾巴豎起來，對著天空中的雀鳥張牙舞爪，對它們奪取松塔的行為異常不滿。

這些變異松鼠讓葉安回想起雪原中的日子，知道它們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族群，仍提起一袋肉干走近密林，在松鼠警惕的注視下，將肉干傾倒在雪地上，朝樹上的小家夥們揮揮手，才轉身返回。

松鼠們沒有攻擊葉安，被他釋放的情緒安撫，不再發出暴躁的叫聲，陸續平靜下來，小爪子抓抓肚皮，目光中充滿好奇。

直至葉安走遠，才有幾隻松鼠順著樹乾爬下來，小心檢查地上的肉干，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就迅速咬起來一塊爬回到樹上。

有松鼠帶頭，其余同伴迅速跟進，地上的肉干很快被分完。失去松塔卻得回肉干，松鼠群沒有在林邊停留，很快返回到密林深處。

雀鳥群在天空盤旋，貌似又想沖入密林，被葉安攔住。

“拿了它們的松塔，這些就當是交換。”

一隻雪貂爬上葉安肩頭，小爪子拍拍葉安的臉頰，小心避開鋒利的尖端，隻留下柔軟的觸感。

感知到雪貂的情緒，葉安點點對方的小腦袋，道︰“放心，不會帶它們走，它們也不會和我走。”

得到滿意答案，雪貂瞅瞅身後的同伴，喜悅的叫了兩聲，隨後就在葉安的肩膀上趴下來，身體繞過葉安的後頸，像是一條溫暖的圍巾。

葉安動動下巴，蹭了蹭雪貂光滑的皮毛，見木棉等人已經收拾妥當，隨時都可以出發，當即揮動韁繩，變異狗同時伏下耳朵，在頭犬的帶領下拉動雪橇沖出冰湖。

變異狗的速度極快，牽引雪橇在冰原中穿行，風馳電掣一般。

木棉等人排成長列，將孩子護在隊伍中間，快速在雪地中滑行，同葉安存在一定距離，但也不會被甩得太遠

這支隊伍離開冰湖，循著魚鷹的指引一路前行，途中又遇到七八支隊伍，還有不少的流浪者，看方向，都在朝獵人城聚集。

凡是見到他們的人，多少都會現出吃驚的神色。

在犬群不斷加速，超過一支車隊時，領隊迅速掀開車天窗，探出半個身體向前望，口中詫異道︰“這是哪個城的人，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離開冰湖第三天，葉安一行又遇到一場風雪，好在不如之前猛烈，並未影響到隊伍趕路。

到第四天，飛在前方的魚鷹和雀鳥送回消息，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

寒風席卷而過，掀起葉安身上的鬥篷，在變異狗加速飛奔時，葉安極目遠眺，穿透薄薄的雪幕，一座宏偉的城池已是遙遙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