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不能來?”劉徹反問。
謝琅頭疼,“我不是要跟你吵架。你不叫仲卿跟著,也該讓別人跟著。”
堂堂帝王,還是個無子的帝王,路上出點什麽意外,非天下大亂不可。
天下亂起來,受苦的就是他們普通老百姓。
“三公子,我們在呢。”
門口多出幾個腦袋。
謝琅松了一口氣,不禁瞥一眼劉徹,把被褥往旁邊移移,讓開路讓他進來。
劉徹哼一聲,進屋看到小七,“你今日不用去學堂?”
“休息啊。”小孩放下筆,就往他身後看。
劉徹頓時覺得呼吸不暢,“你仲卿爺爺沒來,以後都不會來了。”
小七拿起筆,繼續寫字。
劉徹脫掉鞋走進去,“沒聽見吾的話?”
“我不信你。”小七搖了搖頭,“我隻信我三爺。”
劉徹扭頭就朝外喊,“三郎!”
“在忙。沒空。”謝琅道。
劉徹呼吸一窒,穿鞋出去,“忙什麽?”
“孵小雞。”謝琅轉身去灶房把種蛋拿出來。
劉徹眉頭緊皺,“瘟疫剛過。”
“就是瘟疫過去,我才孵小雞。”謝琅看一眼雞蛋,“得二十多天才能出來。那時候正好天暖和了,瘟疫徹底消失了,到處都是蟲和菜,趕到地裡都不用我養。說起瘟疫,城裡沒事吧?”
劉徹:“死了一些雞和鴨。人沒事。”
“那就好。”謝琅立刻把雞蛋放雞窩裡,“雞鴨快被我吃光了,我沒敢叫它仨去山上,今天只能吃青菜燉豆腐。”
劉徹想也沒想就說:“我來你家又不是為了吃。”
這話可真新鮮。
謝琅忍住吐槽的衝動笑道,“那您進去吧。”關上門就去灶房。
劉徹跟進灶房,看到他拿水瓢,“離晌午還早。”
“燒水煮茶。陛下不渴?”謝琅問。
劉徹本來不渴,被他一說反倒有些渴,“沒吃的?”
“桑葚還沒熟,只有甘蔗和香蕉。甘蔗得你自己削皮,香蕉噎人。”謝琅提醒他。
劉徹只聽小七說過,還沒吃過香蕉,“給吾一個。
謝琅連忙往外看。劉徹抬手把門關上一點,謝琅手裡多出一串香蕉。掰開一個遞給劉徹,其他的放灶台上,“皮撥掉。”
劉徹接過去掰掉皮咬一口,險些噎的翻白眼,“怎麽這麽噎?”咽下去就忍不住抱怨。
“你吃太多了。”謝琅一直想問,見他臉色不渝沒敢問,現在見他心情好點了,才問,“一段時間不見怎麽瘦這麽多?”
劉徹:“宮裡的飯菜不好吃。”
“山珍海味,靈芝人參不好吃?”謝琅簡直想用燒火棍把他敲暈。
劉徹仿佛知道他怎麽想的,“你喜歡榴蓮,天天讓你吃,你膩不膩?”
謝琅頓時沒話了。柴火塞鍋底下,就去拿水壺。
劉徹過來的目的也不是跟他吵架,又掰一個香蕉,坐下就問,“你們村怎麽樣?”
“死了幾隻雞和鴨,還是我弄死的。就埋在我們村祖墳裡。”
劉徹很是吃驚,“那些女人沒跟你鬧?”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沒人敢心存僥幸。”謝琅道。
“三郎,出來一下。”
劉徹眉頭緊鎖,“你平時也這麽多事?”
“還真沒有。”謝琅道,“我嚴重懷疑他們就是看你在,知道我不敢亂發火,才挑你來的時候找我。不過這個不是外人,是我伯娘。”
劉徹:“讓她進來?”
謝琅點了點頭,把開水舀水壺裡。
劉徹一手拿著香蕉,一手拎著水壺去客廳,謝琅去開門,“什麽事?”
姚桂芝往裡面看一眼。
“大公子在屋裡。”謝琅主動說。
姚桂芝:“咱們去院裡說。”
“出什麽事了?”劉徹把茶葉放水壺裡就出來問。
姚桂芝嚇一跳,第一反應是看謝琅。
“說吧。大公子也不是外人。”
姚桂芝不放心,打開門往四周看一眼,確定沒什麽人才說,“我聽你姐說,他們村的雞鴨病了都是直接宰了吃,有的還賣給城裡人都沒事。你說咱們村的人倘若知道了,會不會來找你麻煩?”
“正好。三郎跟我去城裡。”劉徹開口道。
姚桂芝瞬間後悔當著他的面說這事,“就算去城裡也沒用。他們長腿,只要不躲到天涯海角,他們就有本事把三郎找出來。”
謝琅笑道:“你別擔心。這事我知道該怎麽應付。”
“你知道?”姚桂芝驚訝道。
謝琅:“咱們村有我,所以病雞和病鴨都埋了。其他村不可能。他們也沒咱們村的人有錢,不舍得丟,肯定會煮著吃。
“他們煮著吃沒事,我卻不能跟咱們村的人說,你們也煮著吃。村裡那麽多生病的,萬一死前喝一口雞湯,他們家的人即便知道是病死的,也能怪到我頭上。您忘了小七的爺爺那事?”
“山黃裡的人窮,給錢小花他們六貫錢才把人打發走。你有錢,給他們十貫錢,都不見得能成。”姚桂芝道。
謝琅點頭,“他們還怪我,那我就讓他們寫下文書,下次再出現瘟疫別來找我,想怎麽辦怎麽辦。”
“對對,我一著急,把這點忘了。”姚桂芝放心了,“你忙吧。我回去了。”說完打開門就走。
劉徹不禁說,“你們村的人真夠煩的。”
“朝中大臣不煩?”謝琅笑看著他。
劉徹噎了一下,瞪一眼謝琅掉頭就走。
謝琅跟上去,對劉徹的侍衛說,“等一下有人來找我,你們就這樣跟他們說。”
侍衛點點頭表示知道。謝琅進屋就把圍棋拿出來。
劉徹擺手,“沒心情。”
“下五個子的。”謝琅拿出五個黑子放在棋盤上,“連成一條線就算你贏。”
小七放下毛筆,“這個我會。”
“寫你的字。”謝琅指著鋪在地板上的紙,“還差三篇。不寫完今天就吃青菜豆腐,我連餅都不做。”
小孩連忙坐好,拿起毛筆,小聲嘀咕,“就會嚇唬人。”
“你認為我在嚇唬你,那就別寫了。”謝琅道。
小七轉身背對著他。
謝琅把幾案往他這邊移一點,離小孩的書桌遠一點,又從身後書架底下的櫃子裡拿出一包瓜子,遞到劉徹手邊。
右手瓜子,左手清茶,室內寂靜,又不缺人氣,劉徹頓時覺得舒服了。
一盞茶的工夫,劉徹贏了謝琅,臉上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
謝琅這時才問他,“仲卿在軍營裡?”
劉徹微微頷首,“過些日子出發。”
“等不到棉花收下來?”謝琅忙問。
劉徹剛進養蠶裡就發現棉多麥少,因為心情不好就沒問。現在謝琅主動提起,劉徹便順嘴問,“你叫村裡人種的?”
謝琅點了點頭,“朝廷需要不是麽。”
“是很需要。吾只是沒想到……”劉徹搖了搖頭,“仲卿那邊的棉衣夠了。”頓了頓,“不出意外,大雪來臨前他們能趕回來。”
謝琅想說不可能。
四路大軍其中兩路迷路,一路無功而返,只有衛青那支凱旋而歸。可龍城離長安甚遠,明年這時候能回來就已不錯了。
偏偏又不能說出來,因為謝琅沒法解釋。更何況謝琅也擔心說出來,劉徹不讓衛青領兵,或者給衛青加派人手,中間出現變故,到不了龍城,便問,“那陛下還要不要棉花?”
“要。需要的多。”劉徹道,“明年也讓他們像今年這樣種。”
謝琅:“價格呢?明年種棉花的肯定比今年多。”
“你們村的今年什麽價,明年還是什麽價。但後年吾不能保證。”劉徹道。
謝琅笑道,“有你這句話草民就放心了。”
“三郎叔!”
劉徹眉心一跳,冷哼一聲,“被你伯娘說中了。”
“不管他們。”謝琅道,“我給仲卿做了兩條棉被。”
劉徹猛然看向他。
謝琅慌忙說:“陛下想要,等我家棉花收下來就給陛下做。”
劉徹橫他一眼,低頭放下黑子,“你輸了。”
“三爺笨。”
謝琅氣笑了,“你聰明。換你?想得美。給我好好寫字!”
正想放下筆跑過來的小孩又坐回去,“我餓了。”可憐巴巴望著謝琅。
謝琅給他倒一杯水,“喝!”
“越喝越餓。”
劉徹開口道:“那你就忍著。”
小孩臉色微變,仗著劉徹背對著他,做個鬼臉就埋頭寫字。
“陛下,草民今年二十了。”謝琅道,“按照朝廷的規定,明年得去服兵役。”
小七猛然轉向謝琅,“去哪兒?”
“寫你的字!”劉徹回頭瞪他一眼,“跟你仲卿爺爺上戰場,你跟我去宮裡住。願不願意?”
小七不假思索道:“不願意!”
“那你問什麽?”劉徹道,“再打斷我們的話,你三爺不舍得揍你,我揍你。”
小七看向謝琅,滿眼焦急,“三爺,我,我也去!”
“我還沒說完。你孟達爺爺答應過我,我不用去。”小孩松了一口氣,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謝琅搖頭笑笑,“但是村裡人不知道。”看向劉徹。
劉徹:“明天叫東方朔過來一趟。”
“他會嚇暈的。”謝琅提醒他。
劉徹嗤一聲,“嚇死他得了。”
謝琅張嘴想說什麽,聽到腳步聲,猛然把話咽回去,“誰?”
“是我,三公子。”侍衛走進來,衝劉徹行個禮,才對謝琅說,“人走了。三公子還有沒有什麽要吩咐的?”
謝琅搖了搖頭,侍衛退出去。
劉徹眉頭微蹙,望著門的方向,“整個養蠶裡就你一人不用服兵役,村民會不會有意見?”
謝琅笑道,“陛下不了解哪些人。如果我大哥和二哥也不用服役,他們肯定會鬧。養蠶裡只有我一個,他們反而不會。相對的,他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出去。最好窩在養蠶裡一輩子。”
劉徹想想養蠶裡這些年的變化,不禁點頭,“換成吾也一樣。”
“是呀。”謝琅心中忽然有個主意,“陛下,明年再讓東方朔過來。”
劉徹放下瓜子,“為何?”
謝琅喝口水,滿眼壞笑,“明天我就同他們說,過些日子領小七去仲卿家住兩天,讓小七習慣習慣,等我明年去服役的時候,直接把小七送過去就行了。”
“你們村的人會不會愁的睡不著?”劉徹好奇地問。
謝琅:“明天試試。”
翌日上午,謝琅把小七送去學堂,就帶著猴哥和虎子以及小狼上山打獵。回來的時候到村東頭謝琅就停下來。
沒等村裡人開口,謝琅就唉聲歎氣的說,“想到明年就走了,現在看到咱們村的桑樹都覺得親切。”
“你說什麽?”正想同謝琅聊聊瘟疫的村民忙問。
謝琅指著自己,“再過些日子就滿二十了。明年得去服兵役啊。聽說從去到回來得一年半。也不知道等我回來,養蠶裡會變成什麽樣。”
“服,服兵役?”眾人大驚,“你怎麽還要服兵役?”
這話比劉徹不要吃的還新鮮。
謝琅反問:“我怎麽不用?我也是大漢子民。”
“可,可你是裡長。”
謝琅:“朝廷規定裡長不用服役?朝廷需要的時候,亭長都得去。”
“亭長”二字讓村裡人想到了高祖皇帝。
可今時不同往日。
眾人很是焦急,“你走出,養蠶裡誰來管?”
謝琅涼涼道,“愛誰誰。離了我牛照樣喝水,驢照樣吃食,太陽照樣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