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休沐日,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劉徹不畏酷暑來到養蠶裡,不見雞和鴨,只看到一個小孩在地裡轉悠。
“謝小七,你在幹什麽?”
小孩抬起頭,臉紅撲撲的。衛青連忙下馬,跑過去,“出什麽事了?小七。”
“仲卿爺爺。”小孩咧嘴笑道,“我三爺在那邊。”指著路邊樹蔭下。
衛青:“我看到了。你在這裡幹什麽?是不是犯錯了,你三爺不準你去陰涼地?”
“沒有啊。”小孩道。
“那你在這裡幹什麽?”
謝琅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過來,“我家的雞和鴨子最近吃住都在這裡,下的蛋也在這裡,他擔心有人偷他的蛋,一天看五次還嫌少。仲卿,別理他,熱暈了他就不看了。”
“有你這樣當祖父的麽。”劉徹下來,韁繩扔給身後的人,“蝗蟲多不多?”
謝琅聳了聳肩,搖了搖頭。
“什麽意思?”劉徹沒懂。
謝建業走過來解釋道,“剛進七月三郎就讓我們把雞鴨趕到地裡,可能是雞鴨天天吃的緣故,我早兩天下地看半天,也沒看到幾個蝗蟲。”
“那雞鴨吃什麽?”衛青抱著小七過來就問。
謝琅:“地裡也有蟲子和雜草。鴨吃草,雞吃蟲。也有可能蝗蟲嫌熱,躲在山裡懶得出來。八月份秋高氣爽才一起出來。”
“說得好像你很了解蝗蟲一樣。”劉徹總覺得他瞎胡說。
謝琅看向他,“你希望發生蝗災?”
劉徹噎了一下。
謝建業朝謝琅胳膊上拍一下,不得對王大公子無禮。
“外面熱,進屋吧。”謝琅到院裡才說,“我知道你想確定雞鴨能不能消滅蝗蟲。可這事你急也沒用。”
劉徹很意外,“你知道我怎麽想的?”
“你又沒掩飾過。”從水盆裡撈出一個面巾遞給衛青,“給他擦擦。”
衛青見小孩額頭上全是汗水,“你不熱嗎?”
“不熱才怪。”謝琅道,“我跟他說白天熱,雞鴨都躲在豆苗和紅薯藤下面睡覺,懶得下蛋,他不信。非得自己看一遍才放心。”瞥一眼小孩,“趕明兒我就把母雞和母鴨換成公雞和公鴨。”
小七:“我養。”
“養母雞?瞧把你能耐的。”謝琅遞給劉徹一個新面巾,“吃西瓜?”
劉徹點頭。
謝琅把早上放在櫃子裡的兩個西瓜放洗菜盆裡,就把方桌搬到院裡桂花樹旁邊。
桂花樹是他今年開春種的,就在豬圈門口。
謝琅本不打算在院子裡種樹,但他考慮到劉徹和衛青喜歡是不是過來,豬圈收拾的再乾淨也有味兒,就種一株春天也會開花的四季桂。
有了這棵樹,滿院飄香,謝琅院裡也有一點陰涼地兒。謝琅洗西瓜的時候,叫衛青去屋裡搬幾個小板凳。
劉徹正想說外面沒法坐,看到衛青拿四個兩尺高的木凳,驚訝道,“剛做的?”
謝琅點了點頭,指著西偏房對劉徹的侍衛說,“那裡面還有。”
“又是用楠木做的?”劉徹問道。
正要去拿木凳的侍衛一趔趄,險些撞到門上,“楠木?”
“就是你們在朕宮裡看到的那個楠木。”劉徹指著謝琅,“不敢信吧?他家的這個木門,吾總覺得跟楠木差不多。他卻跟我說是尋常的木頭。吾怎麽就沒見過呢。”
謝琅想說,你孤陋寡聞。
事實上謝琅轉身回屋拿四個盤子,和他最近做的竹叉子,切開一半西瓜,就用小刀把瓜瓤切成小方塊,倒入盤子裡。
劉徹立刻說:“別這麽麻煩。給吾一塊,吾用調羹挖著吃。”
“你是皇帝。”謝琅怕從他門口過的人聽見,小聲說,“來我這裡休息,也別太放縱。”
劉徹嗤一聲,“不讓我那樣吃就直說。”頓了頓,“你比吾不拘小節多了。”
謝琅不理他,把另一半也分出來,就把另一個西瓜切開,遞給劉徹的侍衛們。
屋裡熱,劉徹不想去屋裡,坐在外面,侍衛就在旁邊,許多話不便說,劉徹就把話題拐到屋後的地裡,“去年這個時候你已經把紅薯收上來了。今年怎麽到現在都沒收?”
“去年收的太早,最大的也就我的手這麽長。今年八月份再收,最小的也有這麽大。”謝琅攤開手比劃一下說道。
劉徹:“去年一畝地六十五石,今年八十石?”
謝琅笑了,“你以為我說的是去年深秋的那茬紅薯?不是的。是春天種,夏天收的那茬。”
“那今年能不能見七十石?劉徹問。
謝琅:“得看接下來有沒有雨。我早幾天扒開幾個,紅薯根上還有許多小的。倘若再下一場雨,應該有七十石。”
“你這邊這麽多,吾那邊也有這麽多。”劉徹算一下,“一季紅薯一年糧草啊。”
謝琅笑道,“種的多,有可能。”不想跟他聊朝堂之事,便問,“陛下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我現在開始準備。”
劉徹記掛著蝗災,宮裡這幾天又出了點事,昨晚沒睡好,今天早上也沒吃好。來到這裡謝建業跟他說,蝗災可能是虛驚一場,劉徹雖不信,胃口也好多了。
可劉徹吃了半碟西瓜,反而又沒胃口,“隨便。”
“我去抓兩隻公雞?給你們做包子。”謝琅想說雞肉餃子,看到劉徹的侍衛,話到嘴邊就改成了包子。
劉徹:“麻煩不?費事就別做了。”
可算說句人話了。
謝琅笑道:“還行。最近天熱,它仨胃口也不好。”指著趴在樹下的一猴一虎和一狼,“跟著我和小七吃了好幾天素,也該吃點葷了。雞骨頭正好燉了給它仨吃。”
“請問老漢,謝三郎謝三公子家在哪兒?”
劉徹眉頭一皺,“怎麽吾每次來,都有人來找你?”
“陛下,這聲音有些耳熟。”衛青小聲道,“好像是微臣府上的人。”
劉徹轉向衛青。
“謝三公子在家嗎?”
衛青站起來,“是微臣府上的人。”
“出事了?”謝琅忙問。
衛青大步往外走,“我去問問。”
謝琅連忙跟上去。
衛青家中人口簡單,兄長衛長君去後,家裡只有一個寡母,會出什麽事?
劉徹思索片刻,擦擦手跟上去,謝琅打開門,劉徹瞳孔一縮,“東——你怎麽來了?”
“陛——”
“進來說。”謝琅連忙打斷他的話。
衛青一手拽一個。謝琅啪一下關上門,也關上了村裡人的窺探。
“出什麽事了?”劉徹忙問。
來人下意識看謝琅。
謝琅笑道:“草民告退。”
“退哪裡去?這裡就是你家。少作怪!”劉徹瞪他一眼,轉向自己的近侍官東方朔,“說!”
東方朔連忙說,“侍禦史張湯查到一個叫楚服的人為皇后,為皇后,施巫蠱之術。”
“什麽?!”劉徹忙問,“何時?”
東方朔:“今日。張湯說那個叫楚服的人已經承認了。”
此事事關皇后,張湯查清楚一刻不敢耽擱,立即去稟報皇帝。然而,他到宣室殿才知道皇帝出宮了。
今日東方朔當值,張湯便問近侍官東方朔陛下去哪兒了。東方朔也不知道,有個小黃門告訴張湯,皇帝可能在衛青府上。
茲事體大,東方朔立刻出宮找衛青。
衛青府裡的人說他家主子去養蠶裡了。東方朔不知養蠶裡在何處,便叫衛青府裡的人陪他一起過來。然後便有了這一幕。
東方朔的事謝琅聽說過一些,有了錢就娶妻。跟妻子在一起膩了,和離再娶。謝琅一直以為東方朔是個猥瑣男。
看到面前眉清目秀的白面書生,謝琅有些回不過神來,百聞不如一見,古人誠不我欺。
“三郎,你看他幹什麽?”劉徹皺眉道,“吾喊你沒聽見?”
謝琅陡然清醒,“陛下有何吩咐?”
“此事你怎麽看?”劉徹此話一出,東方朔以及劉徹的八名侍衛同時看向謝琅。其中東方朔的反應尤其大,這個謝三郎是何方神聖?事關皇后,陛下居然問他一個小民。
謝琅:“聽真話?”劉徹臉色驟變,就想阻止。謝琅開口道,“該怎麽辦怎麽辦。草民命硬,不信那東西,不會用那東西害人。有人相信,認為那種陰邪之術可要人命,還行此術,其心……”余下的話謝琅沒說,也不適合說,“不過,陛下還是得再查一遍。有人不信邪術,不妨礙他們用邪術誣陷他人,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
“吾以為你會勸吾。”劉徹頗為感慨道。
謝琅笑道:“草民有勸啊。勸陛下徹查清楚,免得被小人蒙蔽,冤枉無辜之人,抱憾終身。”
“不可能。”劉徹抬抬手,就命侍衛去牽馬。
謝琅望著他的背影,長歎一口氣,看來他想改變歷史進程,只能成神。
“三爺,你怎麽啦?”小七抓住謝琅的手,“出什麽事了?”
謝琅搖頭笑笑,“有些可惜。沒法殺雞了。”
“啊?為什麽?”小七不懂。
謝琅:“你不會擀麵皮,我一個人擀一個人包,要包許久。”
“你教我啊。”小孩道。
謝琅看一下太陽,離晌午還早,“好,我教你。”
殺了兩隻公雞,把肉和軟骨踢出來,謝琅把雞骨頭燉上,坐在陰涼地一邊剁餃子餡,一邊盯著簡易灶上的火。
餃子餡剁好,謝琅又把面和好,雞骨頭也燉好了。
謝琅留一點雞湯用來煮餃子,其余的全倒那三隻盆裡。
猴哥伸手抓一下,燙的猴爪子哆嗦了一下,扭頭跟虎子和小狼嘀咕一番,三隻繼續趴在牆邊假寐。
謝琅瞥它們一眼,輕笑一聲就讓小七去洗手。
小七把餃子皮擀的奇形怪狀,謝琅看不下去自己擀,結果擀的厚薄不均勻……謝琅第一次想念劉徹,他在衛青在,衛青不但會燒火,擀皮子也是一把好手。說不定還會包餃子。
可惜……
不出謝琅所料,奇形怪狀的餃子入鍋,水開了翻滾一下,全爛掉了。
謝琅已餓的饑腸轆轆,不想吃也得把餃子盛出來。
從未吃過餃子的小七很給謝琅面子,舀一杓放入口中就忍不住讚歎,“三爺,肉湯好喝。”
謝琅已經猜到他會這樣說,可他真說出來,謝琅依然想苦笑,“這不是肉湯。”
“是什麽湯?”小孩看了看碗裡的面片,“面湯?”
謝琅呼吸一窒,還不如肉湯。
餃子變成面湯,被前世認識他的人知道能笑死他。
上能開飛機,下能開潛艇的人,居然能把餃子做成肉湯加面湯。也是一種本事。
“三爺,什麽湯啊?”小孩好奇地問。
謝琅:“餃子湯。”
“為什麽叫攪子湯?”小七更加好奇,“在鍋裡攪一下,攪開了,就叫攪子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