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輕寒舉在半空的手默默垂下,連帶著眼皮也耷拉下來, 她趴在蕭桐床上, 頭枕著蕭桐的枕頭,半張臉幾乎埋進去, 半晌才道:“景行可以,我就不行, 是吧?”
蕭桐一心隻想著提防她, 至於她說的話, 根本沒進耳朵裡。
俞輕寒覺得自己心臟剛長好,又被撕開了。
一天的心情在清晨就被毀壞乾淨,俞輕寒就這麽在蕭桐的床上趴了一天,於是蕭桐一天的神經就這麽緊繃著, 縮在靠牆的床角邊,動也不敢動, 甚至視線都不敢離開俞輕寒分毫, 生怕自己一個出神, 被俞輕寒抓住什麽破綻。
陳落上午來了一次,對蕭桐做例行檢查和心理疏導,才剛到門口就被保鏢攔下了, 說是俞輕寒吩咐,今天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陳落雙手插兜, 冷眼看那兩個精壯孔武的保鏢,“這麽說俞輕寒已經做了決定了?”
保鏢面面相覷,不明就裡。
陳落又道:“好, 你們告訴俞輕寒,蕭桐再有什麽問題別來找我,我不是神仙,不能每回都把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蕭桐更不是神仙,禁不起俞輕寒這樣接二連三的摧殘。”
保鏢不敢怠慢,把陳落的話如實轉告給俞輕寒,此時俞輕寒還佔著蕭桐大半張床,鼻尖觸及蕭桐的氣息,迷迷糊糊都要睡過去,聽了這番話,眼睛猛然睜大,手抓緊枕巾,又松開,懶洋洋笑道:“騙誰呢。”
她抬眼看蕭桐,又道:“她這麽危言聳聽,不過是想讓我把蕭桐拱手讓給景行,這一個兩個的,還真把我當傻子哄呢?”
她眼裡的佔有欲太明顯,蕭桐無防備接收到她的視線,脊背發涼,狠狠抖了一下。
俞輕寒看蕭桐那樣子,心被刺了一刀似的,“你就這麽怕我?”
她說完,自顧自地笑,“行吧,至少還知道怕,總比忘了強。”
接近中午時,景行也來過一次,不過連樓都沒能上得去就被保鏢恭恭敬敬“請”走了。
晚飯時,保姆照例給俞輕寒送飯,她聽說俞輕寒可能傷了筋骨,特地燉了一盅豬蹄湯,把油花都撇了,豬蹄也沒要,隻盛了湯水和幾塊蓮藕送過來,俞輕寒聞著肉湯味兒依然覺得油膩,吃不下,讓她拿走。
保姆又氣又急,掏心掏肺地勸俞輕寒:“二小姐哎,您嫌棄我的手藝我知道,可多少吃兩口啊?這一天天的飯量越來越下去,怎麽得了哎。”
俞輕寒從來是個不聽勸的,她懶得吃,也懶得說話,保姆又道:“您不喝湯,好歹吃兩口菜?這一動不動拿回去,就算先生不說什麽,管家只怕也要罵我笨手笨腳連照顧人也不周全。”
俞輕寒想招呼保鏢打發保姆走了,又想起來蕭桐也一天沒吃飯,把臉轉到蕭桐那邊,輕聲招呼蕭桐來吃點東西,但蕭桐根本不動。
蕭桐昨天已經能吃下點東西,俞輕寒是親眼目睹了景行喂她喝了一碗湯的,俞輕寒自己卻怎麽叫也叫不動,不論她怎麽好聲相勸,蕭桐打定主意頑抗到底,和剛來醫院之時一模一樣,拒絕吃飯、拒絕交流。
“蕭桐,算我求你了,吃點東西吧,你不餓麽?”俞輕寒各種好話說盡,就差跪在地上求她吃飯了,“蕭桐,你就吃一口吧,就一口行不行?你不是怕我麽?要不然這樣,你吃東西,我馬上走,我發誓行麽?”
蕭桐眼神微微一動,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動彈。
求是沒用了,俞輕寒乾脆板起臉來恐嚇蕭桐,“你不吃飯,那我今晚就不走了,不僅不走,還要摟著你睡覺,不僅要摟著你,還要摸你,親你……”
蕭桐驚恐地睜著眼珠子,臉色發白,嘴唇顫抖,手指恨不得摳進牆縫裡去。
“你是……畜生!”
“喲,還知道罵人啊?人人都說你瘋了,瞧瞧,這不是好好的麽?”話都到這份上,俞輕寒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耍起無賴來,“你再不肯吃飯,我才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畜生。”
保姆在俞家聽說過俞輕寒乾的不少事,但站在旁邊圍觀可是頭一遭。
俞輕寒在俞家的時候,雖然有些跋扈,但人還是不錯的,長得好,嘴又甜,保姆又看著她長大,一直當她只是性格頑劣了些,本性不壞,可今天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俞輕寒露出陰狠來,才知道在俞家,下人間關於這位二小姐的傳言,竟然十之八九都是真的。
保姆早就聽人說俞輕寒有點“不正常”的愛好,一看蕭桐還能不知道怎麽回事?雖然蕭桐長得不算驚豔,倒也標致,只是看著腦子好像不太正常,要說俞輕寒也是作孽,好好一個姑娘,被她逼成這樣。
“二小姐,要不飯盒放這兒,我先出去一會兒?待會兒您吃完了我再來收拾!”保姆見狀不對,不想招惹是非,找個理由趕緊溜。
俞輕寒沒有管保姆,只顧像蛇一樣盯著蕭桐,逼迫她妥協。也許剛開始是因為擔心蕭桐的身體,可是到了這一步,俞輕寒隻想證明,景行能讓蕭桐做的事,自己一樣能,她隻想證明自己在蕭桐心中的地位不比景行差。
“蕭桐,你最好別吃飯,這樣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做一些事情。”俞輕寒斜睨著她,“還是你已經盼望已久了,所以故意用這種方法來和我對抗?”
蕭桐眼裡,俞輕寒的眼珠子都是血紅的,笑起來的時候,嘴裡都是獠牙。
這個人,她就是那些纏著蕭桐不得脫身的魔鬼中的一員,現在終於露出了本性。
蕭桐恐懼俞輕寒,怕她說的事情會成真,幾乎立刻跳下床,打開保姆留下的飯盒,筷子都沒拿,抓著碗裡的飯菜往嘴裡猛塞,咽都來不及咽,黏團的米飯梗在嗓子眼裡,噎得蕭桐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可她一點不敢放慢動作,嗆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俞輕寒以為自己會為此得意,可蕭桐開始動作的那一秒她就後悔了,她顧不得身上的傷,翻身下床,把蕭桐抱過來,打掉她手裡抓著的飯菜,輕拍著她的背,“蕭桐,吐出來,吐出來……”
俞輕寒道:“別吃了,吐出來,蕭桐,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你,對不起,對不起……”
蕭桐一口飯噎在喉嚨裡,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一把掙脫了俞輕寒,衝到洗手間裡,抱著馬桶開始嘔吐。
剛才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後來胃裡空了,蕭桐卻嘔得止不住,吐出來的全是透明的胃酸,食道和喉管被胃酸嗆得火辣辣地疼,蕭桐眼裡生理性地流淚,最後,似乎連酸液也嘔空了,胃裡什麽都不剩,她才停下來,抱著馬桶喘粗氣,肩膀一抖一抖的。
“蕭桐……”
“別過來!”蕭桐的嗓子像被粗糲的砂紙狠狠磨過一遍,連聲音也變得粗糙割耳,她渾身沒力氣,甚至沒有回頭,本能地覺出俞輕寒靠近,劈著喉嚨喊道:“別過來!走開!走開——”
“蕭桐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俞輕寒腸子都悔青了,恨自己做出這種事,隻想道歉,可蕭桐根本不聽,隻尖叫著讓她滾,最後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悲鳴,連說的是什麽都聽不清了。她就像一隻失足掉進陷進的野獸,已經逃不掉,隻好企圖用吼叫嚇退獵人,連她自己都不相信這有什麽作用,她已經開始絕望等死。
俞輕寒終究比獵人心善一些,並不想蕭桐死,所以她退後一步,“我不過來,蕭桐,我走,我走……”
“蕭桐,你別怕,我走,走得遠遠的,你別怕,別怕……”
“蕭桐,我是嚇唬你的,我怎麽會那麽對你呢。”
“不會的。”
“我只是想愛你。”
俞輕寒揪著腦袋蹲在地上,懊悔萬分,“我是個該死的混帳!混帳!”
可不論她怎麽懺悔,只要她一靠近,蕭桐就無法遏製地渾身直哆嗦。
俞輕寒知道自己又幹了件蠢事。
她只是想要靠近蕭桐,但每一次,卻把蕭桐推得更遠,遠得無論俞輕寒再怎麽追趕,都再也追不上了。
“蕭桐,你別害怕了,我走。”俞輕寒道,“我走,我再也不嚇唬你了。”
她身上還有傷,出去的時候一瘸一拐,滑稽得很。
蕭桐沒有看,她甚至沒有回頭。
即使她回頭了,看見了,大概也笑不出來。
……
夜裡,蕭桐突然發起高燒,四十一度,燒得神智不清,最後送去急救。
蕭桐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燒退之後精神狀態更差,以前還知道找個角落躲起來,現在躲都不躲了,每天懨懨地躺在床上,只要俞輕寒一靠近,她就開始發了狂地尖叫,後來俞輕寒也不敢再出現在她眼前了,只能在窗外悄悄地偷看。
陳落和莫夕原的話統統應驗,蕭桐正在俞輕寒眼前死去,俞輕寒卻毫無辦法。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把蕭桐往死亡推近一分。
這一次,連陳落也拒絕為蕭桐繼續治療了。
“反正總要被你害死,與其讓她這麽痛苦地活著,不如早點了結。”陳落這麽說。
“再也不會了。”俞輕寒道,“我發誓。”
陳落蔑笑,“你發的誓就像狗屁。”
“錯的是我,你總不該連蕭桐一起怪罪進去。”
“我這是幫她,讓她早日脫離苦海。”
俞輕寒咬牙,終於抬頭看陳落的眼睛,“蕭桐死了,景行不會難過麽?”
陳落愣怔。
“只要蕭桐能活,她可以走,跟景行走,或者誰都好,只要她能活。”
最終,蕭桐這個人本身,在俞輕寒心裡還是略重要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再說一遍,不要罵我!要罵就罵俞輕寒!
我的心靈很脆弱der,你們罵我,我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