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才再次見到蕭桐,不忘給蕭桐帶一串她心心念念的糖葫蘆, 可這時候蕭桐已經不大理她了。
俞輕寒早已不敢接近蕭桐, 隻好請護工照料,護工再盡責, 到底也只是打工,領一份工資乾一份活, 大體上把蕭桐照顧得不錯, 沒讓她捂出痱子, 也沒長什麽褥瘡之類的,每天還能領她出去散散步,讓她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曬曬太陽——雖然蕭桐本身絕對抵觸與外界交流。
但護工的照料落到實處, 往往就不那麽讓人滿意了,比如蕭桐耳後日漸累積的汙垢, 比如給蕭桐梳頭時梳齒帶下來的數量超標的落發, 比如蕭桐手指甲剪的整整齊齊, 但腳指甲卻已經長得開始有點打卷兒。
景行見到的就是這樣的蕭桐。
“蕭桐,我給你帶糖葫蘆來了。”
蕭桐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臉去。景行知道, 一次失信也許就是永遠失信,尤其對於現在的蕭桐。
“蕭桐, 上次是我不對,我答應來看你卻沒來,不會再有下次了。”景行握著蕭桐的手, 貼在自己唇邊,“蕭桐,相信我吧,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呢?”
“你說……來。”蕭桐道,“你沒……來。”
自從上次高燒,蕭桐的語言功能似乎都開始退化,只能說斷斷續續的短句子,各種身體檢查也做了,藥也吃了,卻總不見好。
“蕭桐,你聽我說,魔鬼被你趕跑了。你很勇敢,把她從你的生活裡完全驅離了,現在再也沒人能傷害你了。”景行煞有介事地湊在蕭桐耳畔,不想讓人把這個秘密聽了去的樣子,“你這幾天還能看到它們麽?”
“有。”蕭桐指著電視櫃底下的一小塊空間,“那裡,有。”
她又指了指衣櫃角落的一片陰影,“那裡,也有。”
蕭桐抓著景行的胳膊,哆嗦道,“哪裡……都有。”
景行這番話,讓她變得更加不可信,蕭桐躲在被子裡,只露出兩隻眼睛來,凶狠地瞪著景行,“你是,騙子。”
她想了想,又說:“你們,一夥的。”
景行不懂,她原來隻以為蕭桐的魔鬼就是俞輕寒,現在俞輕寒已經開始遠離蕭桐的生活了,為什麽蕭桐還能產生幻覺,除非……
除非蕭桐產生幻覺的根因從來就不是俞輕寒,俞輕寒只是一條□□而已,或者連□□都算不上,那些纏繞蕭桐的東西一直存在,俞輕寒是往火上澆的那桶油。
“蕭桐,你相信我,我和它們不是一夥的!只是……”景行喪氣道,“只是你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只是景行從未真正了解過蕭桐。
景行總是自認為已經了解了,其實蕭桐藏在心底的那些東西,她從來沒和景行說過,甚至從來沒打算和景行說過。
景行道:“你什麽都不說,我怎麽能知道。”
蕭桐壓根沒想繼續這個話題,指著景行放在桌上的糖葫蘆,“想吃。”
景行拿了糖葫蘆,把外面那層保鮮膜撕了下來,她怕蕭桐弄傷自己,又把糖葫蘆下面那一截尖尖的頭折斷了,這才把糖葫蘆遞給蕭桐。
景行不知道,從她走的那天到現在,蕭桐又很多天沒吃過東西了,否則她得心疼死不可。
有了糖葫蘆,蕭桐終於從被窩裡出來,盤腿坐在床上,拿著那隻糖葫蘆,伸出舌尖,在糖衣上輕輕舔了一下,舌尖立馬甜絲絲的,蕭桐立馬高興起來,兩手握著糖葫蘆的竹簽子,舌頭一點點舔那層糖衣,珍而重之的模樣。
景行看她吃得開心,心情也好起來,笑道,“你這麽吃,待會兒只剩山楂還不得酸死你啊?糖葫蘆得整個吃才好吃。”
蕭桐不聽她的,依舊自顧自地小口舔食,後來才道,“吃完了,就沒了。”
“沒了我再給你買好不好?”
“不信你,你是,騙子。”
“僅此一次!”景行就差沒跪下發誓保證了,“蕭桐,絕沒有下次了!”
“哼!”蕭桐一邊小口小口地舔糖葫蘆,一邊氣鼓鼓從喉嚨裡發出一個單音節,景行心疼得要命,又覺得可愛得要命,忍不住笑開。
世上怎麽有蕭桐這種人呢?就算神智不清了也這麽可憐可愛。
一顆山楂的糖衣終於舔完,景行怕蕭桐吃多了甜的齁嗓子,拿杯水給她漱漱口,蕭桐敷衍地喝了一口,迫不及待去消滅那顆山楂,兩顆門牙在山楂上咬出一個小缺口,還沒嚼呢,整張臉就皺了起來。
“呸呸呸!”蕭桐把剛咬下來的那點山楂吐得老遠。
景行早就料到,故意問:“怎麽了?”
“酸……”
“哈哈哈哈哈……”景行大笑起來,“這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轉念想起蕭桐比自己還大一歲,於是改口道,“不對不對,這叫不聽妹子言,吃虧在眼前!”
“你……”蕭桐拿著糖葫蘆,氣鼓鼓憋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個詞,“……壞!”
她因為糖葫蘆實在酸,眼裡有點濕潤,亮晶晶的,分外好看。
“我冤枉啊,我都讓你整個吃了!”景行誇張地苦著臉,“你看,這次我沒騙你吧?”
蕭桐將信將疑,果真橫著簽子,把一顆山楂連著糖衣一塊咬了下來,鼓起腮幫子大口大口咀嚼,山楂的酸和糖衣的甜混在一起,酸也不酸得那麽誇張,甜也不甜的那麽膩人,剛剛好的酸甜滋味,勾得蕭桐食欲大開,吐出山楂籽,又連著吃了兩個下去,一眨眼功夫,簽子上只剩下一顆糖葫蘆,單薄地掛在上面。
蕭桐猶豫了一下,把糖葫蘆連著竹簽子一塊遞給景行,“你吃!”
就這一個動作,景行心裡暖洋洋的,“你吃吧,我不愛吃糖葫蘆。”
“又騙我。”蕭桐道,“不愛吃,怎麽、知道、好吃?”
“……”景行笑了,“那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吃。”蕭桐依舊舉著簽子。
景行看了她一會兒,歪過頭,就著她的手,把那顆僅剩的糖葫蘆沿著竹簽咬了下來,含進嘴裡慢慢嚼。景行不怎麽愛吃甜,也不太喜歡酸,但這顆糖葫蘆果真好吃,入口後糖衣的甜脆和山楂的香軟交織蔓延在整個口腔,吞下去之後,嘴裡余味仍然甜蜜悠長。
“好吃吧?”蕭桐問。
景行咂咂嘴,“好吃,太好吃了!”
“下次,多買。”
“好,下次給你買兩串。”
蕭桐伸出三個指頭,“三串。”
“那可不行,這玩意兒吃多了長蛀牙,到時候你病還沒好呢,又長出一口蟲子呀來,等你好了還指不定得怎麽怪我呢,就兩串,再多可不行了。”
蕭桐愁苦起來,“那好吧。”
“行了,吃完糖葫蘆也該吃飯了吧?你不吃飯,下次我可不給你買了。”景行打開自己帶的飯盒,喂蕭桐吃飯,兩人其樂融融,病房裡一下子熱鬧起來。
走廊裡,俞輕寒一個人站在窗外,悄悄地注視裡面發生的一切。蕭桐和景行那麽融洽,與和自己在一起時的劍拔弩張完全不一樣,俞輕寒知道,蕭桐永遠把自己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了。
是她自己自找的,俞輕寒想。
俞輕寒想看蕭桐鮮活的表情,但一想這表情永遠不可能對著自己了,越想越難受,最後整顆心都開始刺痛起來,終於轉身,沿著走廊慢慢離開了。
她從沒覺得這條走廊那麽長,自己一個人往前走,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
俞輕寒原來準備去給俞輕明慶生的,因為蕭桐病情惡化錯過了,過後才想起來,於是讓人把自己上次在巴黎訂的手表包起來給俞輕明送了過去,當時俞輕寒一眼就看上了這塊表,覺得她哥帶著一定不錯,只是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就把這茬兒給忘了,現在才想起來。
她送了這隻表,第二天俞輕明就親自來找她,俞輕寒這段時間一直住在二院,俞輕明一個,再加上助理、保安一行人,兩輛賓利停在醫院門口,把院長都嚇傻了,以為這是大股東來突擊檢查來了,帶著幾個科室的主任副主任的急急忙忙去迎接,俞輕明和他們寒暄幾句,表明來意,讓他們都散了,說完直奔十六樓找俞輕寒,醫院裡的一行人這才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該幹嘛幹嘛去了。
俞輕寒比以前瘦多了,俞輕明心疼妹妹,要接她回俞家去住,俞輕寒道:“我不走。”
“父親很擔心你。”
“只要蕭桐一天沒好,我就一天不離開這兒。”
“好吧。”俞輕明妥協了,命人把俞家伺候慣了俞輕寒的幾個人,連同俞輕寒在俞家慣用的日用品全數帶了過來,看了俞輕寒現在住的地方——這地方原先是十六樓的一間病房,就是上次俞輕寒發燒住的那一間,雖然是病房,但裝修精致,一般的星級酒店也比不上。
俞輕明勉強滿意,“就是房間有點小。”
“我就一個人,要那麽大的房間幹嘛?”俞輕寒不耐煩道,“行了,哥,你就趕緊走吧,整天忙得前腳打後腳還有功夫在我這兒浪費時間呢?”
俞輕明一震,“你……叫我什麽?”
“怎麽,你不是我哥啊?”俞輕寒瞥了眼俞輕明腕子上戴著的那隻表,正是自己昨天送給他的,笑道,“從前那些事兒,我不怪你……你也別怪我吧,這段時間我想了挺多的,以前是我不懂事兒。”
“小寒……”
“行了你,肉麻不是你的性格啊,趕緊走吧。”俞輕寒把俞輕明攆出房間,“對了,夕原姐可是個好女人,你可不能便宜了別人!”
俞輕明看著緊閉的房門愣了愣,轉身走了,腳步都比平時松快一些。後面一行人互相看了幾眼,趕快跟上。
俞輕明下樓時,莫夕原正好上來,兩人在電梯口相遇。
俞輕明愣在裡頭,連怎麽抬腿都忘了。
“趕緊出來,別耽誤別人的時間。”莫夕原冷著臉道。
“你來看望小寒?”俞輕明問。
“想得倒美。”莫夕原嗤笑,“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