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安局做了筆錄,辦了保釋, 出來的時候俞輕寒和莫夕原一左一右, 兩輛車停在面前,她們不約而同地向蕭桐看過去, 似乎在等著蕭桐做決定。
蕭桐想,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 警察局進去又出來會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注1)
“蕭桐……”俞輕寒欲言又止。
蕭桐轉頭看看她, 對她笑了一下,客氣道:“俞輕寒,今天謝謝你了。”
“跟我還說什麽謝不謝的。”俞輕寒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脖子,“都快天亮了, 跟我回家吧,興許還能趕上睡個回籠覺。”
“不必了。”蕭桐依然保持著標準客套的笑容, 頷首對俞輕寒道歉, “真抱歉, 把你牽連到這起命案裡來。”
“你胡說什麽?是那人該死!我隻怪自己來得太晚,沒能再給他幾刀!”俞輕寒惡狠狠說道,又急急忙忙想去抓蕭桐的手, “蕭桐,你不用跟我道歉, 你今天給我打電話,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真的!接到你的電話,我……我都快樂瘋了!蕭桐, 我……”
俞輕寒情緒有點過度激動,蕭桐向側面跨了半步躲開她伸過來的手,莫夕原順勢擋在蕭桐前面,阻斷了俞輕寒與蕭桐的交流,“俞輕寒,請你自重,我妹妹和你什麽關系也沒有。”
“莫夕原你讓開!這是我和蕭桐之間的事,關你什麽……”
“俞小姐!”俞輕寒話還沒說完,就被蕭桐打斷,她側身站在莫夕原後頭,不願與俞輕寒面對,高聲道:“俞小姐,關於過去對你十幾年的糾纏騷擾,我很抱歉,我們之間的事,我想我從前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之間早已毫無瓜葛,今天再次把你扯進來是我的過錯,關於您的精神賠償問題我會找律師跟您的律師談,至於其他……算了吧。”
蕭桐抹了把臉,苦笑,“俞輕寒,你我都不年輕了,我前三十年把自己活成了一灘爛泥,至少人生後三十年我想安穩一些,過點屬於自己的日子。”
“未必你的日子裡就不能有我!”俞輕寒急切地朝蕭桐邁過去,卻被中間隔著的莫夕原穩穩攔了下來。
“怎麽能有你。”蕭桐搖搖頭,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俞輕寒,除了開始那幾年,後來的時間裡,我的夢裡只要有你出現,無一不是噩夢。”
這些話冷靜得近乎殘酷,簡直像在剜俞輕寒的心臟,俞輕寒胸口疼痛難當,嘴裡苦澀,卻連蕭桐的一個字都無法反駁。
是俞輕寒自找的。
不是俞輕寒的漠視,蕭桐的病情也不可能一步步走到這個田地,但凡她對蕭桐稍微上點心,蕭桐絕不會把自己逼成這樣。
那些人把蕭桐推下地獄,而俞輕寒生生掐斷了蕭桐唯一的出路。
俞輕寒心痛難忍,她咬著牙根,強令自己冷靜下來,她幾乎是乞求地跟蕭桐道歉,“蕭桐,我真的知錯了,我可以改,你對我哪裡不滿?只要你告訴我,我通通都能改,我會對你好,我會聽你的話,你說什麽我做什麽,你不用再時時顧及我的感受,你甚至可以不用理我,只要你肯跟我回家。蕭桐,這次換我照顧你,換我對你好,我從前錯了,大錯特錯,我都會改,只要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
俞輕寒說到最後,自己都覺無力,只能重複地呢喃,“只要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
“可我改不了。”蕭桐淡淡地諷笑,說出來的話堅定又決絕,“俞輕寒,光是夢到你就已經讓我怕得直發抖,你讓我怎麽面對余生的每一天都有你?我會瘋的。”她在莫夕原背後,俞輕寒看不清她表情,只聽到她一聲悠遠沉重的歎息,“發瘋的日子可真難熬,我已經沒力氣再經歷一遍了。”
俞輕寒紅著眼睛,強忍著淚,她那麽高的個子,孤零零地站在那裡,手足無措,連傷心都顯得格外可憐,莫夕原算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俞輕寒?一時也看得有些不忍。
可蕭桐看不到俞輕寒的表情,她心底是冰涼的,說出來的話也格外冰冷,“俞輕寒,我惡心我自己,可我更惡心你。”
這句話給了俞輕寒致命一擊,她的心臟被狠狠撞了一下,身形搖晃,幾乎站立不穩,莫夕原忍不住伸手去扶她,手剛碰到她的一瞬間,被她大力甩開,“蕭桐,你惡心我,我認了,是我活該。”
俞輕寒抬起手背往眼睛上擦了一下,眼眶更紅,聲音也啞了起來,“可我一定要對你好,我說到做到。”
“我希望的好就是只有我一個人安安生生過日子。”蕭桐冷笑,“多謝俞小姐成全。”
俞輕寒還要再說什麽,被莫夕原打斷,“俞輕寒,我妹妹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請你自重。”
莫夕原話出口雖然冷硬,實際也是不想俞輕寒再繼續這麽乾耗著了,蕭桐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俞輕寒繼續糾纏下去,不僅是對蕭桐的困擾,對她自己來說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說罷,莫夕原示意俞家的保鏢上前,“把你們二小姐安全送回去,她出來的太久了。”
俞輕寒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心碎成了無數碎片,再也粘不回來,任由保鏢把她半拖半拽地弄走,眼睛一直盯著蕭桐看,直到車子開走,直到蕭桐消失在她視線中。
“她不要我了。”俞輕寒抱著雙腿窩在車後座裡,頭埋在膝蓋裡,很快兩隻膝蓋便染上了大片的潮濕,俞輕寒的肩膀輕輕顫抖,啜泣在閉塞的車子內分外清晰,“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蕭桐冷靜生硬的拒絕讓俞輕寒前所未有地絕望。
蕭桐病中的抗拒,俞輕寒還能為她辯解,她神智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等她清醒,她會接受自己的。可蕭桐清醒地說出那些話,簡直把俞輕寒心臟扎得千瘡百孔,蕭桐清楚明了地跟俞輕寒劃分了界線,告訴俞輕寒她們之間再無可能。
何止再無可能,蕭桐連見到俞輕寒都不想了。
俞輕寒躲在車子裡,抱著膝蓋痛哭,鋪天蓋地的絕望,讓她窒息。
可這絕望,比不上蕭桐曾經經歷過的十分之一。
俞輕寒被帶走後,蕭桐終於支撐不住,扶著莫夕原的後肩踉蹌一下,還是莫夕原眼疾手快撐住她,才不至於讓她一個跟頭栽下去。
“沒事吧?要不要去看醫生?”莫夕原問。
“不用了。”蕭桐虛脫著擺擺手,松開莫夕原後自己站穩,“眼睛突然閃了一下,不是什麽大事。”
莫夕原點頭,扶著蕭桐,把她往自己車上帶,“走吧,我送你回家。”
蕭桐甩開莫夕原的手,“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可以。”
“跟我你還逞什麽能!你這個樣子,自己能回得去麽?”莫夕原心急,吼了蕭桐一句,吼完之後蕭桐半天不說話。
莫夕原自覺話說重了,正要跟蕭桐道歉,沒想到蕭桐嘿嘿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莫夕原把蕭桐塞進副駕駛,又替她系上安全帶,自己才從另一邊坐進駕駛室裡。
蕭桐靠著車椅後背笑了許久才道,“原來這就是有姐姐的感覺啊。”
莫夕原系安全帶的手頓了一下。
“會在我犯事的時候第一時間衝出來保護我,又會在我犯傻的時候劈頭蓋臉把我罵一頓。”
這是第一次,蕭桐親口承認,莫夕原是她姐姐。
莫夕原聽得心裡柔軟,也跟著她淺淺地笑起來,“是啊,不僅得護著你,還得管著你,你不聽話的時候,我還得打你屁股呢。”
“切。”蕭桐輕輕地、不屑得笑,“你不就比我大一歲麽?”
“那我也是你姐姐!”莫夕原騰出一隻手來,在蕭桐頭上揉了一把,“嘖,怎麽把頭髮剪得跟狗啃了似的?待會兒吃了飯,帶你找個理發店好好修修,這麽漂亮的姑娘頂著一個雞窩頭算怎麽回事兒?”
蕭桐任她摸了一會兒,才把她的手拂開,“差不多就行了,真當我是金毛呢?”
“你要是金毛就好了,又乖又聽話,哪用我操心。”莫夕原笑得眼睛都彎起來,笑了一會兒,表情又沉下去,她歎了口氣,過了好長時間,才對蕭桐說:“蕭桐,對不起。”
蕭桐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我不該私自調查你。”莫夕原又道,“個人有個人的活法,有些事你不願說自然有你不願說的道理,打著對你好的旗號,乾著傷害你的勾當,我和凶手沒什麽兩樣。”
“關於這事,你的確做錯了。”蕭桐點頭,淡淡道,“你做錯了,我自己也做錯了。”
莫夕原有點驚訝地看她。
“我看到那份資料,你知道我第一感覺是什麽麽?”
“害怕?”
蕭桐點點頭,“我拚命把那些事藏起來,我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我、沒人知道我過去的地方生活,我甚至不敢回上榕縣祭拜我奶奶,因為我不敢讓人知道那些事,我嫌自己惡心。又髒又惡心。”
“對不起。”莫夕原再次道歉。
蕭桐隻輕聲笑了一下,又接著說:“我怕你們看到了那些東西,也看不起我,嫌我惡心,或者來可憐我。什麽可憐?本質不還是惡心麽?”
“你誤會了!我從來沒這麽想過!”
“今天之前,我是想逃跑的,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去,假裝成正常人,開始新生活,然後我就遇到了那個男人,當年的凶手之一。”
“蕭桐,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我不會再逼你了。”莫夕原明顯地感覺到蕭桐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她原想送蕭桐回家,此時卻悄悄調轉車頭,往二院的方向開去。
“不,我要說。”蕭桐道,“當年行凶的是他們,犯罪的是他們,為什麽被人指點的卻是我?甚至那個犯罪者,十二年後出來,還能找到我,罵我表子,想再次犯罪,好像我是做錯事的那一個。”
理通了這一層,蕭桐隻感覺這個邏輯真是荒唐,她甚至忍不住笑出聲來,“犯罪者竟然能毫無心理負擔地指責受害人,為什麽?就因為我曾經被他們強奸了,我活該就‘髒’了?誰都能嫌棄我,誰都能假裝憐憫地踩我一腳?”
她說得憤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竟都開始抖了起來,“世上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蕭桐,你沒錯,你做得很好,世上沒有誰有資格指責你,也沒有誰有資格憐憫你,你很棒,沒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直到那把刀扎在那個男人心口上,直到他眼睛裡出現恐懼又不可思議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一件事,為什麽受指責的永遠是我?因為我自己都在瞧不起自己,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髒’了,我覺得自己是可恥的、可以任人唾棄的,如果連我自己也這麽想,那些人當然愈發肆無忌憚了,是我把自己推到過錯的那一邊了。”
“可是我沒有錯。”蕭桐道,“當初那個夜晚裡出門不是我的錯,後來被警察和心理醫生逼問不是我的錯,甚至昨天,插進那個男人心口的那一刀也不是我的錯,我唯一的過錯,就是這麽多年來,連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連自己都不保護自己了,當然誰都能來踩我一腳。”
蕭桐情緒激動,可是卻很清醒,莫夕原暗中觀察她的表情,試探著問:“你真這麽想?”
“當然了。”蕭桐眼睛發紅,鼻頭髮酸,可還是在笑,“姐,你知道麽,我殺那個人的時候,心裡一點也不覺得後悔,我隻覺得解脫了,我殺了纏繞在我身邊十二年的惡魔,他害了我那麽多年,終於讓我親手了結了他。”
“我再也不怕那些躲在角落裡的魔鬼了,可我不再害怕的時候,他們也不見了。”
“你現在不會出現幻覺了?”莫夕原問。
“是了,你們總說那些東西是幻覺,我以前不信,原來真的是幻覺。”蕭桐歪頭看莫夕原,“姐,這是不是說明,我的病開始好了?”
“我也不知道。”莫夕原把車停在路邊,認真地注視著蕭桐,“蕭桐,從現在開始,我尊重你的所有決定,你是個人格獨立完整的人,不是誰的附屬品,沒有誰有權替你做決定。現在這條路是回二院的,蕭桐,你願意回去跟我做檢查麽?即使這可能會把你過去遭受的痛苦全部暴露出來?”
“回去吧。我不怕,再也不怕了。”蕭桐道,“姐,我想開始新生活,我想好起來。”
“好。”莫夕原發動車子,往二院開去。
前方,經歷了黑暗,紅色的太陽終於升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注1:根據作者查閱的資料顯示,大陸的保釋應該不適用於犯罪性質惡劣、情節嚴重的犯罪嫌疑人,而且保釋流程也沒有這麽簡單。我沒有查到什麽才算“性質惡劣、情節嚴重”,但蕭桐的案子涉及人命,應該也在其列,文中為情節需要,省去中間的複雜流程,請大家不要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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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沒說完的半句話,今天想說。
自寫文以來,我收獲了人生中最大的惡意,也收獲了人生中最大的善意,謝謝你們的安慰與鼓勵,讓我真正有了信心。
另:這一章是我寫了77章以來最開心的一章,壞人得到應有的報應,受害者走出陰影,開始新生活,沒有什麽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了。
其實故事到這裡,和蕭桐的苦難有關的劇情都已經全部寫完了,主要劇情也都寫完了,之後就是交代一下配角的感情歸屬、蕭桐的新生活,以及俞輕寒痛苦的開始了。
第78 我不想
因為案發當晚有監控,從蕭桐被拖進小樹林到警察趕到, 一切事實清晰明了, 加上光頭男人還在獄中時他父母就亡故了,親戚朋友避他還來不及, 連給他收屍都不願意,怎麽可能還會大老遠從上榕縣跑到江禹市來為他打官司, 這個案子從搜證到判決都很迅速, 元旦前下了一審判決書, 判的防衛過當,判了蕭桐兩年刑。
不過莫家的律師團也不是吃素的,後續的上訴中,從生理心理社會學各個角度, 論證了蕭桐之後補的那幾刀完全是出於害怕做出的應激反應,他們甚至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動用輿論向檢察院施壓, 不過莫夕原不希望這事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遲遲沒有做決定, 但律師掌握的證據已經足夠改判,再說死者之前有案底,二次犯罪, 法官都更偏向於蕭桐這邊,最後判了蕭桐正當防衛, 當庭無罪釋放了。
那天正是小年的前一天,離蕭桐那晚出事已經過去快四個月了。
蕭桐的頭髮在這四個月裡長長了一些,遮住一點耳尖, 乖順地貼在頭頂,她戴了一頂毛線帽子,把劉海壓住,零零碎碎地遮著眉毛,加上她的臉本來也挺小的,這麽打扮,襯得她年齡尤其小,竟然還有那麽點不諳世事的少女的天真。
莫夕原知道她怕冷,替她把帽子往兩邊拉了拉,蓋住耳朵,又把她脖子上的圍巾圍得密不透風,被她這麽一弄,蕭桐最後只剩兩個眼睛露在寒冷的空氣裡,莫夕原笑她:“跟個小孩兒似的。”
蕭桐把莫夕原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大冬天的,外面還下著雪呢,這人就隻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毛衣,外加一件淺灰色的呢子大衣,可站在雪地裡就跟沒事人似的,精神奕奕。
蕭桐再怨念地看看自己,保暖衣、羊毛衫、羽絨服,還有圍巾、帽子、手套,該有的裝備一樣不落,一陣北風吹過來,她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怎麽……不冷?”蕭桐一邊問,一邊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
“廢話,我都鍛煉了二十多年了,你能跟我比麽?”莫夕原笑道,“從明天開始你跟著我每天早上起來跑步,瞧你都裹成什麽樣了?身體太虛,必須得加強鍛煉了。”
“啊……?”蕭桐眉毛都耷拉下來,“這麽冷的天,外面還下雪呢,姐,你饒了我吧。”
“現在饒了你,等你五十歲之後,關節炎頸椎病這疼那疼的大病小病可饒不了你,必須給我鍛煉。”
蕭桐苦著臉不再說話,司機已經把車開出來,就停在檢察院門口,她們走到車邊,司機拉開後座車門,莫夕原先上車,蕭桐正要進去,眼睛往馬路對面瞟了一眼,頓在車門邊上。
“怎麽了?”莫夕原順著蕭桐視線看過去,馬路對面一個穿黑風衣的女人,倚著她旁邊的那輛黑色轎車,車頂和她的頭頂、肩膀都落滿了雪,也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了。
是俞輕寒。
自從那天之後,又過了將近四個月未見,蕭桐離俞輕寒的距離有點遠,看不清俞輕寒模樣有什麽變化,只看出來她的髮型變了,好像也剪了個短發,大概剛好掃脖子的長度。
俞輕寒的眉眼其實有幾分凌厲,和她大哥俞輕明一樣,遺傳自他們的父親,這樣的眉眼配上短發,頗有種肅殺的味道,顯得俞輕寒整個人都成熟了不少,終於像一個三十歲的女人。
“要過去麽?”莫夕原問蕭桐。
蕭桐回過神來,然後搖搖頭,上車,關上車門。
“不了。”她說,“沒必要。”
該說的已經說清楚了,該了結的也都通通了結了,現在,她和俞輕寒的任何見面都是多余。
蕭桐對俞輕寒的愛早已消磨乾淨,如果說她現在還對俞輕寒有什麽感情,那大概就是厭惡和漠然,最多還有一點點的恨。
不知道哪個神棍說過,有愛才有恨,並且這句話一直被無數癡男怨女奉為戀愛聖經,好像這句話深刻得直擊他們的靈魂。
壓根就是胡扯。
照這麽解釋,天下的所有受害者還都得愛上凶手不成?
愛和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連產生的機制都不一樣,對“有愛才有恨”這句話感同身受的癡人,不過是因為他們在相愛的過程中通過別的方式產生了恨意,而愛還沒有消耗完罷了。
等到只剩相互怨恨的時候,巴不得老死不再相見才好,這時候跟他們說“有愛才有恨”?玩蛋兒去吧!
蕭桐覺得自己現在對俞輕寒就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愛早已消失,只剩厭惡和恨,看她一眼都嫌辣眼睛,隻願老死不相往來。
蕭桐現在的病情也基本穩定下來,不用再整天在醫院裡乾耗著,兩個月以前都已經出了院。她出院之後去結帳,才知道俞輕寒把她住院期間所有費用都付了,蕭桐不願欠她,要了帳單,她住院時間太長,又是最頂級的豪華病房,加上一對一私人治療,七位數的帳單,蕭桐拿到手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還好她這幾年花銷不大,也不會理財,錢就在卡上,隨用隨取,總算還付得起這筆錢。
蕭桐委托莫夕原把錢還給俞輕寒後,手上剩的錢也不多了,她這段時間還盤算著和中設公司解約的事,違約金不是筆小數目,蕭桐盤算來盤算去都湊不齊這筆錢,最後決定把房子賣了。
她和俞輕寒在一起的這些年,唯一乾的一件聰明事兒就是買了這套房子,這幾年江禹市房價瘋漲,寸土寸金,蕭桐這房子價格比她當初買時翻了幾番,她這房子房型結構又好,據說還是哪所名校的學區房,估計出手不是什麽難事,就是住了這麽些年,房子裡東西多,收拾起來可能要花些時間。
蕭桐現在沒有工作,每個月的康復治療開銷也不小,錢只出不進,就是金山也能吃空,所以她現在花錢都精打細算得很,還好她一個人,除了每個月的治療費用外也沒什麽地方需要花錢。
原本連訴訟費律師費這些蕭桐都想跟莫夕原算清楚的,不過被莫夕原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質問蕭桐是不是故意給她心裡找不痛快。
蕭桐想想,咧嘴笑了一下,她明白莫夕原心裡的負疚感,雖然蕭桐覺得這種負疚感很沒必要——畢竟當初扔了蕭桐的又不是莫夕原,蕭桐也並不恨莫夕原。於是給莫夕原訴訟費律師費的問題蕭桐就沒再提了,就莫家的那個律師團,提了蕭桐還真不一定能還上。
以後怎麽辦呢?蕭桐沒想好,不過她現在看得開,總不至於餓死,先把房子收拾收拾賣了,跟中設解約,徹底斷了和俞輕寒的聯系總沒錯。
“蕭桐?蕭桐!”
莫夕原的呼喚讓蕭桐回神,她眨眨眼睛,轉過頭來,“啊?怎麽了?”
“我說明天過小年,我得回莫家,不能陪你,你自己一個人行麽?還是和我一起回去?”
“這有什麽不行的,又不是三歲小孩。”蕭桐失笑,往年的大年小年她都是一個人,過了十幾年了,也不差今年這一年。
“抱歉,莫家每年小年慣例是宗族祭祀,這是大事,今年又是我主持,實在走不開。”莫夕原跟蕭桐保證,“除夕!除夕我一定來陪你。”
“別介。”蕭桐擺擺手,“除夕那天我不在江禹,你能陪我,我還陪不了你呢。”
“不在江禹?你去哪兒?”
“回上榕。”蕭桐道,“我奶奶就是除夕走的,我都多少年沒回去祭拜過她了,今年想回去看看。”
蕭桐說的合情合理,莫夕原也不再追問,隻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好。”
司機把車開到蕭桐的房子附近,蕭桐眼尖,車子一拐彎她就趕緊叫停,“麻煩這個路口停一下。”又對莫夕原道:“我去超市買點吃的,這雪估計明天也停不了,囤點菜,省得明天出門。”
“好,到家給我來電話。”
“嗯。”蕭桐下車,“那麽,明年見?”
莫夕原笑了一下,也道:“明年見。”
路上很冷,蕭桐跺了跺腳,一路小跑進了商場,大開的暖氣讓她活了過來,等身體回了點溫,她才從旁邊的手扶電梯上到二樓超市買東西,去推車的時候,恰好碰到俞輕寒,蕭桐嘴唇抿了一下,隻當沒看見,推了輛購物車就進了超市。
俞輕寒也跟了進去。
蕭桐直直走過零食飲料區,看都不看一眼,憑她現在的經濟狀況,她負擔不起這些。
她走到蔬菜生鮮區的時候停了下來,她來的剛好,雞肉豬肉都在打折,蕭桐一樣買了一點,又買了點蔬菜和豆製品,準備做點炸醬,拌面拌飯都挺方便。買完菜,她又去糧油區買了一把面條、幾斤米,還買了一壺油。
蕭桐在前面推車采購,俞輕寒空著手在她後面跟著,忽然蕭桐前面跑過兩個小孩打鬧,眼看著那兩個小孩就要撞到她購物車上,蕭桐趕緊停住腳步,把推車往後拉了一把,俞輕寒看不見前面的情況,腳步沒收住,正好撞在蕭桐後背上。
蕭桐下意識地回頭,只見俞輕寒一臉慌張,“對、對不起。”
蕭桐不知道俞輕寒想幹嘛,把頭轉回來繼續推車往收銀台去,結帳的時候,俞輕寒搶先把那一壺油和一個購物袋拎起來,“我幫你拿。”
蕭桐有些生氣,皺著眉道:“不用,給我。”
俞輕寒不聽她的,拎起來隻管埋頭往前走,走出去老遠,才回頭看看蕭桐有沒有跟上來。
蕭桐忍著氣付了錢,抬腿去追俞輕寒,俞輕寒總是走得比她快那麽幾步,等到進了小區,上了樓,到蕭桐家門口,俞輕寒才停下來,把東西放在一邊,自己也站在門邊等蕭桐。
“我沒有鑰匙。”俞輕寒委屈道。
她當然沒有鑰匙,蕭桐重新回來住的第一件事就是換了鎖。
蕭桐掏鑰匙開門,把買的東西全部拿進玄關的置物架上放好,俞輕寒也想進來,卻被蕭桐攔在門外,“今天謝謝你,以後請別再來了。”
“我……明天過小年。”
“知道了,謝謝提醒。”
“我想和你一塊過。”
“我不想。”蕭桐說完關門,一點猶豫都不帶。
俞輕寒急忙上前,那門嘭地一聲,貼著俞輕寒鼻子關上,震得俞輕寒耳朵都在發麻。
她在蕭桐門前站了很久,站得腳底都麻了,門再也沒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