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桐不知道自己的胃病是什麽時候患上的,奶奶說她這是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
蕭桐對胃痛最初的印象是小學一年級,那天放學輪到她值日,一起值日的其他幾個人一放學就一窩蜂跑光了,把整個教室都留給她一個人打掃,掃地,擦黑板,把桌子擺齊,倒垃圾……她年紀太小,到了天黑也沒乾完活,肚子剛開始餓得難受,後來餓久了也就感覺不到了,但是突然她的肚子就痛起來,隱隱的陣痛,那時她不知道那個部位的器官叫“胃”,回家吃了飯就好了,怕奶奶擔心也沒跟奶奶說。
後來胃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終於被奶奶發現,帶去醫院看了一次,花了好幾百塊錢,差不多是她們兩人兩個月的生活費,查出來是慢性胃炎。
醫生說,得胃炎的常見,可還沒見過這麽小就得了胃炎的。
“醫生,這病治得好麽?”
“先開點藥吧,這是慢性病,得慢慢養著,平時多吃點養胃的東西,少吃辛辣油炸食品。”
但是她和奶奶的錢都被她父親搜刮得差不多了,其實也沒什麽錢給她吃什麽養胃的東西,油炸辛辣的倒是吃的少,因為油也要省著吃。
好在胃痛起來也不是全然無法忍受,都是一陣一陣的隱痛,而且大多是臨近放學被餓得狠了才會發作,發作時蕭桐就按著胃在課桌上趴半個小時,這個方法挺管用,總能緩解不少。
蕭桐和俞輕寒在辦公樓前告別之後,被教導主任抓到辦公室訓了一頓,教導主任知道蕭桐家裡的情況,打心裡就把蕭桐和外面那些不學無術的混混歸到了一類,不太喜歡她,沒指望把這個“已經走上歧途”的女孩掰回正軌,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罵舒坦了就放她走了。蕭桐平時在學校挨的罵多了去了,也不是很在意。
甚至,她的心情還挺好的,尤其一想到俞輕寒和她放學一起回家的約定。
蕭桐打心裡覺得俞輕寒是個好人,因為在這個鎮子上,關於她家的情況已經是大家多年來茶余飯後的談資,就像一塊嚼了十幾年的口香糖,什麽味道都沒了,那些人偏偏還津津有味地繼續嚼,嚼完之後同情蕭桐一下——怎麽這姑娘命不好,攤上這麽個爹?然後抹抹眼淚,心滿意足地各回各家。他們的記性都不大好,忘了這麽多年來一直說蕭桐“有其父必有其子”,“肯定也不是什麽正經人”的也是他們。
俞輕寒就算是外面來的,在這個鎮上待了這麽久,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她能不計較這些跟自己做朋友,不僅是好人,簡直是大好人了。
蕭桐不知道的是,俞輕寒還真沒了解過她家的情況,俞輕寒本來也只是來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避避風頭的,小鎮居民的市儈算計,她壓根不在意,怎麽可能主動去聽他們的八卦。
當然,這些都沒什麽要緊了,總之,俞輕寒對蕭桐感了興趣,蕭桐十幾年來,也第一次有了一個朋友,不是洋娃娃,也不是幻想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的人,雖然好看得不像真人。
快放學的時候,上次月考的成績單突然下來了,班主任黑著臉拿著成績單進來,分析來分析去地講了一堆,中心思想就是他們班這次在年級排名不太好看,要找找原因,講著講著就過了放學的時間,往後拖了半個多小時才放學,蕭桐的胃又開始痛起來,她的座位在教室最裡面的衛生角旁邊,她趴在桌子上等著這股疼勁兒緩過去,班上的同學有回家的有去跑步的,沒人在意她。
蕭桐當然也不在意他們,但是蕭桐心裡一直想著俞輕寒還在等她,第一次和人約好了放學一起走就遲到,說不定俞輕寒以後再也不想理她了,蕭桐這樣想著,心裡難過,想被什麽東西堵著似的,悶悶的,隻好安慰自己,這樣也好,她和俞輕寒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怎麽可能真的做成朋友。
她在課桌上趴了足有四十多分鍾,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都走光了,只剩下了幾個值日生在往地上灑水,蕭桐摸了摸胃,才感覺好一點,坐直起來收拾書包也準備回家。
今天負責值日的是幾個調皮搗蛋的男孩子,平常作弄人作弄慣了,其中兩個剛倒完垃圾回來,看到蕭桐還沒走,互相擠眉弄眼了一番,故意停在講台前,等蕭桐背著書包走過去的時候,一個人冷不丁伸腿絆了蕭桐一下,另一個順勢在她後面推了一把,蕭桐被絆的摔了一跤,兩個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咚的一聲響,手掌皮磨破了大半,混著地上剛灑的水和灰塵,火辣辣的疼,又因為這麽一摔,連剛好了一點的胃也又開始疼了起來。
蕭桐平常被他們作弄慣了,知道越與他們爭執他們只會感覺得了趣,越發變本加厲,強忍著腿上手上的疼爬了起來,排乾淨身上的灰,看了他們一眼,低著頭一言不發往教室外頭走,誰知道那幾個少年今天沒打算那麽容易放過蕭桐,一個高高瘦瘦、劉海遮過了眼睛的男孩伸手擋住門框,流裡流氣地笑道:“小賭鬼,你踢了我一腳,把我腿都踢疼了,這就想走啊?”
見他們這麽不講理,蕭桐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反駁,“誰踢你了?”
“你!”高瘦男孩抬起下巴,“你踢了我一腳,他們都看到了,對不對?”
“對對對!我們都看到了!就是你這個小賭鬼踢了峰哥一腳!”
“就是就是!你難道還想抵賴麽?果然,老賭鬼是騙子,小賭鬼也是騙子!”
“你……你……”蕭桐一張嘴說不過他們幾個,眼看天都黑了,奶奶肯定又在門口等著,她招惹上這些人,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才能放過自己,急得眼睛都紅了,“你撒謊!我沒踢你!”
“沒踢我?沒踢我那走,咱們到教務處去,找教導主任給評評理,看她相信我們還是相信你這個小賭鬼!”
說著就把蕭桐往外拽。
蕭桐慌了,她前段時間已經被他們陷害過一次,當時就鬧到了教導主任那兒去的,最後教導主任真的信了他們的鬼話,已經給蕭桐記了過,還警告蕭桐說再有下次直接開除,這次還去,那不就真的被開除了麽?
蕭桐心裡想的都是不能去教導處,兩隻手死死摳著門框,快要哭了出來,“我不去!我不去!求你們了!我不去!”
那幾個男孩見她這麽不禁逗,玩上癮了,說什麽也要把她拖出去,甚至有兩個還趁機在她身上揩了一把油
“你們在幹什麽!”就在蕭桐求助無門崩潰絕望的時候,突然門外一束手電筒的光打進來,閃得幾個男孩的眼睛一花,手上的力道松了,蕭桐這才找著機會掙脫出來,跑到了教室外面。她看清了那個人的長相,松了一口氣,可想起那幾個男孩恐怕要追過來報復,拉著那人的手就要和她一塊往外跑,可是那人木著臉站在原地,就跟樁一樣一動不動。
“俞輕寒你快走啊!還站在這裡做什麽?再不走那幾個小混混就追上來了!”
俞輕寒反手握住了蕭桐的手腕,讓她一起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得嚇人,直到那些小混混反應過來追出了教室,才冷笑了,“他們這麽欺負你,這事就這麽算了?”
“算了算了。”蕭桐看那幾人已經氣勢洶洶朝她們逼近了,急得快跳起來,使勁掰著俞輕寒的手,“他們父母都是縣政府的人,咱們惹不起的,快走吧……”
俞輕寒任由蕭桐掰她的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表情詭異陰鶩,蕭桐無意間看到了,打了個哆嗦,掰她手指的力道弱了下去,不敢再動彈,不過還是悄悄地,不動聲色地往俞輕寒身後挪了一步。
俞輕寒比蕭桐漂亮得多,發育得也更好,站在那裡就是一道婀娜的曲線,那四個小混混跑到她們跟前,看到俞輕寒,眼睛都直了,其中一個最先回過神來,吹了聲口哨,幾乎對著俞輕寒流口水,“早聽說咱們中學轉了個頂水靈的校花過來,想必就是你吧?這鎮上的漂亮姑娘我都認識,別說,美女,她們跟你比都差遠了,嘖嘖嘖,真不愧是校花!看得哥哥我熱血沸騰啊哈哈哈……”
其他人附和著笑起來,俞輕寒臉上表情未變,看向那個帶頭的高瘦混混,“剛才是你欺負她?”
“是我欺負的?怎麽著?不服啊?”高個子站出來,搖頭晃腦地哈哈笑道:“校花別急啊,你這麽漂亮,哥哥我肯定舍不得欺負你,嘿嘿嘿……”說著伸手要去摸俞輕寒的臉。
蕭桐急了,要去替俞輕寒擋開高個子的手,還沒來得及伸手,就聽見高個子慘叫一聲,蕭桐定睛一看,不知什麽時候,俞輕寒已經把高個子的一條胳膊卸了下來,那人正痛得跪在地上嚎叫。
“你……你個臭娘們兒!你知道我爸是誰麽!我爸是教育局的!我……我讓我爸把你們統統都開除!”
俞輕寒看他們就像在看一堆垃圾,其余幾人在外面混慣了,一看俞輕寒的架勢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攙扶著高個子,膽怯地往後退了幾步,俞輕寒也不跟他們多囉嗦,直接撥了110。
“警察麽?這裡有人故意傷人,對,一中,請速來。”
聽到俞輕寒報警,那群小混混得意起來,“報警?報警有用麽?我舅舅是縣公安局的局長!正好,等他帶人過來,把你們兩個臭娘們都給抓起來!”
俞輕寒還是那副一臉陰沉的表情,蕭桐卻擔心起來,俞輕寒剛來不知道,蕭桐卻是知道的,那個戴眼鏡男孩的舅舅的確是公安局局長,連校長見了他都得客氣兩句,蕭桐悄悄拉了拉俞輕寒的袖子,小聲道:“輕寒,咱們走吧,別惹麻煩了。”
俞輕寒不為所動,蕭桐沒法子,隻好跟她一起等著,她好歹也算個證人,能給俞輕寒做個證,真是這幾個小混混先欺負人的。
警察來的速度很快,而且陣仗極大,開了好幾輛警車進來,嗚嗚嗚地長鳴,叫得蕭桐膽戰心驚的,甚至連公安局局長——眼鏡男孩的舅舅本人也來了,眼鏡男一看,瞬間找到了救兵似的,跑到他舅舅跟前,指著俞輕寒和蕭桐趾高氣昂,“舅舅你可來了!就是這兩個人欺負我們!你看,把阿峰的胳膊都卸下來了!”
“你給我閉嘴!”局長二話不說一個巴掌掄到了眼鏡男的臉上,打得他眼鏡都飛了,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才摔下去,一時間頭暈眼花找不著北。其他幾個混混看這陣勢,嚇得抖了一下,大氣都不敢出。
局長打自己外甥一點不留情,對俞輕寒倒是和顏悅色,滿臉橫肉堆著笑,油膩地站在俞輕寒面前,“同學,剛才是你報的警?”
“是我。”俞輕寒看都不看局長一眼,隻朝那幾個男孩努努嘴,“他們幾個,聚眾滋事擾亂治安,警察叔叔,您看該怎麽處置?”
局長擦擦汗,陪著笑道:“是是是,同學,您說呢?”
“這樣的人渣,就算上了高中也是社會敗類,警察叔叔,您說對不對?”
“對……對!同學您放心,我保證他們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學校了!”
“還有我朋友。”俞輕寒握著蕭桐的手腕遞到局長面前,“她的傷怎麽算?”
“等會兒我親自把她送到醫院去,醫藥費我出……我出……”
“您出……合適麽?”
“合適!合適!都是我管教無方,才讓我外甥傷了您朋友!我出是應該的……應該的……”
“不……不用了……”蕭桐不想再惹事,拉了拉俞輕寒,悄悄說道:“輕寒,我不去醫院了,我得回家,這麽晚不回去我奶奶肯定急死了……”
“對對對,看我把這茬給忘了!”局長一拍腦門,“兩位同學家住哪裡?我送你們回去。”
俞輕寒睨了他一眼,才笑道,“警察叔叔,送就不必了,就是縣裡的治安不怎麽好,您身為人民公仆,恐怕得多費點心了。”
“是是是……一定一定……”
蕭桐又皺著眉看了那幾個混混一眼,這才拉著蕭桐離開。
走出了校門,蕭桐才松了口氣,拍拍胸口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真要出什麽事,還好警察及時趕到了,對了,輕寒,真謝謝你!”
俞輕寒微微一笑,“客氣什麽,我們不是朋友麽?”
“對對!是朋友!是朋友!”蕭桐因為俞輕寒這句話喜上眉梢,笑得見牙不見眼,眼角淚痣在路燈下一閃一閃的,撩得俞輕寒心裡直癢癢,心虛地別過眼去。
“不過輕寒,你怎麽那麽厲害,那個男孩子那麽高——都有一米九了吧?你就輕輕那麽一下子!就把他給打倒了!”蕭桐說著還握著拳頭比劃了一下,“還有剛才那個局長,看到你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那可是警察哎!輕寒,你太厲害了!”
“從前在家裡,我爸怕我受人欺負,讓我跟我哥學了一點防身術,至於那個警察麽……”俞輕寒諷刺地笑道,“我外公有個學生,正好是他的頂頭上司。”
蕭桐一聽不禁怎舌,警察的頂頭上司?天啊,這得多大的官啊?一時間不敢說話了,低著頭跟在俞輕寒身邊往前走。
俞輕寒發現蕭桐一直兩隻手抱著肚子走路,覺得有點不對勁,問道:“你怎麽了?手上傷口疼?剛才就該讓那人直接送你去醫院的。”
“不是,不是手疼。”蕭桐勉強笑了一下,“我……我就是胃有點不舒服。”
“胃疼?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了,我們快走吧,我奶奶還等著我呢。”
“就你這樣能走得快麽?”俞輕寒看看蕭桐衣服褲子上摔的灰,猶豫了幾秒,咬咬牙,半蹲在了蕭桐面前,“上來。”
“乾……幹嘛?”
“上來,我背你回去。”
“真不用了……”
“少囉嗦,快上來!”
“輕寒……”
“蕭桐。”俞輕寒看見蕭桐這麽磨磨蹭蹭婆婆媽媽的,快要忍不住發火了,終於還是壓了下去,歎口氣,柔聲道,“聽話,蕭桐,看你這麽難受,我心疼。”
“蕭桐,你總得給我個機會,讓我為你做點什麽。”
那一瞬間,蕭桐眼睛就酸了,除了奶奶,這世上從沒有一個人對她說過心疼,俞輕寒這句話,簡直戳到了蕭桐的心窩子裡。
俞輕寒的背不寬,帶著淡淡的香氣,蕭桐忍住落淚的衝動,甕甕地對俞輕寒道:“輕寒。”
“嗯?”
“謝謝你。”
“謝我什麽。”
“除了奶奶,還沒人對我這麽好過。”
“這就要謝,那你以後謝我的時候豈不是還多著呢?蕭桐,以後我還會對你更好的,讓所有人都捧著你,再沒人敢欺負你。”
蕭桐聽了,明明不信俞輕寒說的是真話,可還是忍不住哭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最初取名的時候,定的蕭桐是攻的名字,俞輕寒是受的名字,後來覺得不合適就反過來了,導致我寫文的時候有時就把俞輕寒寫成蕭桐了……發現的讀者麻煩提醒我一下,我好改改,謝謝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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