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了一桌子菜，三個孩子洗完手排排坐。

　樓國慶兩手端著湯， 剛從廚房門口出來， 就見三個女兒鬧成一團。

　樓安之：“這芹菜怎麽這麽少，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樓寧之筷子敲碗， 肩膀搖來搖去：“什麽叫偷吃，我這是光明正大的吃。”

　樓安之：“媽——”

　系著圍裙的樓媽媽聞著聲兒來了，“怎麽了怎麽了？”

　樓安之：“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吃芹菜，讓三妹都吃光了。”

　樓媽媽：“這不是還有嗎？有一半兒呢。”

　樓安之拉長了音：“媽——”

　樓媽媽：“知道了知道了， 樓小樓接下來不準吃芹菜。”

　樓寧之看樓國慶，嚶嚶道：“爸——”

　樓國慶：“不就是盤兒芹菜嗎？吃，吃完了明天再買， 不夠爸現在就下廚給你做。”

　樓寧之滿意了， 挑釁地看了樓安之一眼。

　“吃個飯怎麽那麽多話，加起來五十歲的人了， 還為了兩根芹菜吵。”樓宛之威嚴道， “丟不丟人。爸媽吃飯了， 別管這倆崽子。”

　樓寧之主動給樓安之夾了一筷子芹菜，甜甜道：“二姐請。”

　“你也請。”樓安之回了她一筷子。

　樓國慶朝樓媽媽使眼色：你看看， 是不是很嚇人？

　樓媽媽：是啊是啊。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起了晚飯，桌上樓媽媽開始問樓寧之明天報道的行李和證件都準備好沒有，樓寧之從飯碗裡抬起頭：“什麽行李？還要收拾行李的？”

　“你不是要在學校住嗎？不拿行李？”

　樓寧之扒飯的動作一頓：“再說吧，不著急，30號才開始軍訓呢。”想了想，她又改了口， “算了，我待會兒去收拾。”她要是收拾了行李去學校，接下來兩天就可以裝作在學校，偷偷去莊笙那兒住了。

　樓媽媽說：“要和室友搞好關系，還有，財不外露，知道嗎？”

　樓寧之答：“知道啦，我明天就換一身淘寶貨。”

　樓媽媽嘖了一聲：“也沒讓你故意裝窮，媽還不是怕你缺心眼兒被人騙了。”

　樓寧之：“我的親媽，我沒那麽傻，真的，也不是誰都能騙到我。”

　樓媽媽毫不留情地翻舊帳：“那個小蔡……”

　樓寧之叫起來：“啊啊啊都初中的事情了，你還要說，這茬兒過不去了是不是？”

　樓國慶出來打圓場，笑道：“別老挖苦她，人小樓都是大學生了，知道怎麽分辨好人壞人的，再說了，被騙也不是什麽壞事，吃一塹長一智吧。”

　樓寧之衝樓媽媽哼了一聲：“還是爸爸懂我，再說了，還有小……我跟你們說的小莊，她會管——啊！”

　樓宛之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腳。

　爸爸媽媽奇怪地看著她，樓寧之急中生智：“有蚊子！”

　樓安之斜眼睨著樓宛之。

　樓宛之回她一個笑容。

　三姐妹收拾碗筷桌子，樓國慶和樓媽媽在客廳看電視，全然不知道廚房裡正在上演一出大戲。大姐和二姐把樓寧之堵在裡面，挨個兒戳著她的腦門教育她。

　樓安之：“你就不能把自己的浪勁兒收收？咱自己家裡吃著飯呢，你就一口一個小莊，生怕爸媽聽不出來是不是？”

　樓宛之笑眯眯：“你二姐說得對。”

　樓安之：“說就說，你那一臉‘這是我家的’的自豪感是怎麽回事？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管理就別亂說話，說你缺心眼兒你還不認。”

　樓宛之笑成朵花：“對對，你二姐說得對。”

　樓安之橫了她一眼，繼續道：“依我看，明兒你就不要帶莊小姐去了，免得穿幫，到時候腿都給你打斷。”

　樓宛之笑著舉手：“這次我不同意。”

　樓安之：“請反方辯手發言。”

　樓宛之：“第一，小樓早就答應過了，要讓小莊陪著她見爸媽，貿然反悔反而會起疑，別小瞧了咱爸媽；第二，莊小姐穩重自持，不會讓小樓亂來，自己也不會亂來；第三，不是還有我麽？”

　樓安之翻個白眼：“有你有什麽用？”居然沒有再提反對的話。

　“小樓幫我擋著點兒。”樓宛之說。

　樓寧之“啊”了聲，依言替她擋了擋客廳的視線。

　樓宛之又十分不要臉地偷了個香，樓安之要反抗，樓宛之走開，也把人肉盾牌樓寧之給捎走了，留樓安之一個人在原地。

　樓媽媽瞧著隱隱約約擠在一起的三個人影，欣慰道：“你看她們感情多好。”

　樓國慶笑道：“你教得好。”

　要是樓媽媽知道她有兩個女兒關系好得太離譜了，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反正在目前階段，她還是樂於見到姐妹相親相愛的。

　樓媽媽看牆上掛鍾：“呀，這麽晚了。”正好抬頭看到樓寧之從廚房出來，便道，“走，我給你收拾收拾行李。”

　樓寧之樂得當甩手掌櫃，但是就在剛跨上樓梯第一節 台階的時候，她猛然想起來，上次搬到莊笙那兒去的時候，她房間的衣櫃被搬空了一半，尤其是夏季的私服根本就沒剩幾件。

　“怎麽不走了？”樓媽媽催促道，“不然來不及了，你那麽多東西。”

　樓寧之勉強笑道：“我還是明天再收拾吧，後天在去學校住，都這麽晚了我想睡覺。”

　樓媽媽：“嗐，你睡你的，我幫你收不就行了。”

　樓寧之：“真，真不用了，你也不知道我喜歡穿哪些衣服。”

　樓媽媽沉默片刻，似乎有些傷感地說：“好吧。”孩子長大了，喜歡的東西和以前都不一樣了，家長再固執追問，只會徒招惹反感。

　樓寧之也不知道怎麽跟她說，索性就不說了，回客廳陪著看了會兒電視。好不容易熬到了爸媽睡覺的時間，樓寧之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回了房間，直接打電話。

　莊笙沒接，半小時後給她回過來。

　樓寧之火急火燎地問：“收工了嗎收工了嗎？”

　莊笙那邊有嘈雜的人聲：“還沒有。”

　“十點四十了，再有二十分鍾地鐵就要關啦！”

　“地鐵要關了你這麽高興乾嗎？”

　“關了我就可以去接你啦。”

　莊笙失笑。

　樓寧之背靠在床頭，低頭看著自己兩隻腳的腳指頭絞來絞去，帶點兒撒嬌意味地說：“我不是說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嗎？你為什麽一整天都沒給我打電話？”

　“沒有一整天，就一晚上。”莊笙柔聲回答她。

　“一晚上就是一整天，我不管。”

　“我錯了。”

　“錯哪兒了？”

　“錯在一整晚都在拍戲，都沒給你打電話。”

　“那你想我了嗎？”

　“……”莊笙看一眼周圍的人，手自鼻下蓋住嘴巴，傳出來的聲音小而悶：“想了。”

　樓寧之故意逗她：“想就要大聲說出來啊。”

　莊笙：“……”

　樓寧之哈哈兩聲：“不鬧你了，你什麽時候收工，我待會兒去接你。”

　莊笙：“還要會兒，估計將近十二點的時候。”

　樓寧之：“那我洗個澡過去？在家裡閑著也是閑著。”

　“好。”莊笙陡然提高聲音，回答喊她的工作人員，“來了來了。”

　樓寧之：“行了，你快去吧，早拍完早收工。”

　莊笙把電話掛了。

　樓寧之在床上癱了十分鍾，一躍而起，衝進浴室洗戰鬥澡，穿戴整齊後拉開了房門，正撞見穿著浴袍在二姐房門口的樓宛之。

　樓宛之衝她笑了下。

　樓寧之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她下樓去敲樓國慶房門報備：“爸媽，小薑遇到感情問題了，讓我出去陪陪他，我出門啦。”

　小弟一號晚上剛跟她說完可以拿來擋槍，她立馬毫不猶豫地用上了這把秘密武器。

　樓媽媽回：“去吧，注意安全。”

　樓寧之貼著耳朵聽了聽，問：“我爸呢？”

　樓媽媽說：“在打電話。”

　樓寧之轉了一下手裡的鑰匙：“好的，那我走了。”

　樓國慶處理完事情，從陽台走進來，望了望門的方向，問：“你剛跟誰說話呢？”

　“小樓，她說出門一趟。”樓媽媽說。

　“這麽晚了還回去幹嗎？”樓國慶皺眉。

　“說是小薑怎麽了，她去陪他了。”樓媽媽回答。

　樓國慶沒再說帶壞的事，只是眉眼裡濃濃的不讚同：“薑家的這個孩子也真是，大晚上叫個小姑娘出去陪他，這算什麽？”

　稱呼已經從“小薑”變成了“薑家的孩子”，樓媽媽給他順毛道：“不是和咱小樓關系好麽，小薑這孩子挺靠譜的。”

　樓國慶：“靠譜他還……算了，懶得說他，睡覺吧。”

　……

　莊笙給小弟一號發了條語音，串個供，免得他爸媽一時閑得慌，問到了小弟一號那裡確認。萬萬沒想到，她這次未雨綢繆還真奏了效。

　十二點半，樓寧之剛把莊笙接上車沒多久，手機鈴聲就響了。樓寧之說：“幫我看一眼是誰。”

　莊笙拿過她手機，說：“薑小弟。”

　樓寧之：“你先接起來，耳機在我包裡，給我拿一下。”

　莊笙接起來，裡面就急吼吼地傳出來一句：“老大！”是個很好聽的年輕男聲。

　莊笙動了動嘴唇，不大自在地說：“她在開車，你稍等一下，戴個耳機。”

　小弟一號說：“噢，是嫂子，嫂子好。”

　莊笙：“你、你好。”

　她找到了耳機，戴了兩次都沒給樓寧之戴好，還是樓寧之自己接過來戴好的，前面是綠燈，樓寧之放慢了速度開過去，聲音沉靜：“你說。”

　莊笙靜靜地看著她專注的側臉。

　樓寧之斜睨了她一眼，挑眉道：“嗯？”

　“沒什麽，你認真開車。”莊笙收回視線，她只是發現樓寧之似乎變得比先前成熟了些。年輕女孩兒在這樣的年紀，每天的變化都是驚人的。

　樓寧之：“不是衝你。”

　莊笙知道她在跟小弟一號說話。

　小弟一號摸著自己撲通撲通跳的心臟，道：“我靠你快嚇尿了你知道嗎？你媽忽然給我發消息，問我是不是讓你出來陪我。你不是交代過麽，我就說是，然後你媽拽著我聊了半個鍾的天。”

　左耳的耳機有點兒松，老往下掉，樓寧之按在上面，皺眉道：“她有什麽好跟你聊的啊，是不是把你當成你媽了啊？”

　“還不是因為，你說我是個gay！”

　“啊？”

　“你媽問了我一堆問題，什麽我為什麽喜歡男人啊，我喜歡的人怎麽樣，是不是隻喜歡男人以後都扳不回來了啊，以後怎麽打算的。”小弟一號說起這些是絕望的，“我能怎麽回答啊，怨不得人家說，撒一個謊要用千萬個謊言來圓這個謊。”

　“不是，”樓寧之好笑道，“我比較好奇你怎麽回答的？”

　小弟一號：“我說不知道，喜歡的人照著吳彥祖說的，以後是不是喜歡男人我也說不知道，怎麽打算我更不知道了，我一問三不知的。”

　“辛苦你了。”樓寧之忍笑。

　“唉。”小弟一號長歎一聲。

　樓寧之：“下回請你吃飯。”

　“那必須請吃，還得吃大餐，安撫我受傷的心靈，我現在真的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明天我媽就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小弟一號心累地說。

　樓寧之樂得不行：“你爸媽這麽開明還不好？”

　“開明得太過分了哎。”小弟一號忽然“誒”了一聲，“其實我覺得阿姨，就是你媽，好像也沒這麽排斥，她跟我說她在國外旅遊看到過好多這樣的，還特地勸我不要有心理壓力，只是走這條路的人少而已，想好了就行。”

　“是嗎？”樓寧之喜道。

　“是啊，我這也算是犧牲自己給你打開了一扇窗戶吧。”小弟一號覺著這個話題太嚴肅了，說到這兒就不說了，話鋒一轉，嬉皮笑臉道，“嫂子聲音真好聽，上回話說得少我還沒發現。”

　樓寧之笑罵：“快滾，我掛了。”

　小弟一號：“喂！你怎麽過河拆——”

　嘟嘟嘟——

　莊笙看著短短幾分鍾內她表情幾度變幻，終於摘下了耳機，問道：“怎麽了？”

　“沒怎麽，幫我放回去。”樓寧之把耳機丟還給她，笑說，“一個小賤男而已。”

　莊笙骨節繃了繃，嘴唇微不可覺地抿了抿。她知道這個小弟一號，唯一的一次碰面就是那次在酒吧，莊笙坐在樓寧之一邊，小弟一號坐在她另一邊，兩個人談笑風生，說不完的話。還有就是晚上她看完劇本回房，樓寧之如果滿臉笑容地聊天，十次有七次是和這位在聊，如果是笑得打滾，十次有九次是。

　青梅竹馬，家世相當。莊笙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但她還是忍不住腦筋發散，想得越來越多，這位小弟一號是不是喜歡樓寧之，樓寧之會不會也喜歡對方而不自知，被多年的友情蒙蔽了頭腦。一開始，她也當自己是朋友，後來是怎麽就成了現在這樣呢？樓寧之到底喜歡她什麽？

　樓寧之把她送上樓，在“在這睡一晚”和“回家吧免得爸媽起疑”中糾結著，莊笙已經鎖上門，雙手環住她腰，低頭吻住了她，半推半帶地放倒在了床上。

　……

　莊笙穿好了衣服，把光著身子的樓寧之蓋在了毯子下，開窗戶散散屋內的氣味。

　樓寧之奇怪地打量她，眼角還帶著情潮未褪的紅。

　莊笙站在窗邊，問：“怎麽了？”

　樓寧之沉吟道：“我覺得你現在應該來根兒煙。”

　“事後煙？我不抽煙。”

　“不是，”樓寧之問，“你為什麽不開心了？”

　“沒有啊。”

　“那你對我那麽凶？”

　“我弄疼你了？”莊笙緊張道。

　“沒有，力道大一點挺舒服的，偶爾也要刺激一下。”樓寧之朝她勾了勾手，“過來。”

　莊笙蹲在她面前，垂著眉目，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大狗。

　樓寧之嘖了一聲：“還說沒不開心，看著都要哭了。”

　莊笙：“……”

　樓寧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為什麽不開心，說給我聽聽？”莊笙還在猶豫，樓寧之說，“我是你女朋友，不要老是把我當小孩子啊，你上我的時候怎麽沒把我當個孩子啊。”

　莊笙忍不住笑了出來。

　樓寧之也跟著笑，手上使了把力，“床上躺著說，蹲著不累啊？可憐巴巴的。”

　莊笙：“我先去洗個澡吧。”

　樓寧之：“不用洗了，你脫光了躺上來一樣的。”

　莊笙想了想，把窗戶重新關上，脫了衣服上床。

　“擺一個吧。”樓寧之和她臉對臉。

　那就擺。

　等了快三分鍾，莊笙才開口：“你那個薑小弟……”

　她說起這個磕磕絆絆，總覺得是自己太過小心眼，但是心裡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兒，任誰看到自己女朋友和一個異性朋友關系這麽好，都沒辦法不介懷。

　樓寧之聽完，一段長長的沉默，“是吃醋了？”

　莊笙點頭：“大概是。”她頓了頓，補充說，“不是說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麽，除非一個長得醜，但是你們倆沒一個醜的。”

　莊笙怕他誤會，解釋道：“我沒有懷疑你們倆有什麽的想法，就是他……你能不能確定他也沒有那個意思。”

　樓寧之：“啊。”

　莊笙忐忑：“啊什麽？”

　“沒啊什麽，”樓寧之伸手扒了扒自己的長發，“我確定啊，他隻喜歡大胸的小姐姐，我既不是大胸，年紀也比他大，大十幾天。他不會喜歡我的。”

　“你確定？”

　“確定。”

　莊笙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沒說什麽。

　樓寧之被她這樣看似息事寧人但實則並沒有接受的反應激了一下：“你就是不相信我唄？”

　莊笙無奈：“沒有。”

　樓寧之：“你要我怎麽做才相信，和他絕交嗎？”

　“我沒這麽說。”莊笙說著，總感覺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要吵起來，趕緊服軟，止住了硝煙，“我相信你，你說什麽我信什麽。”

　“真的？”樓寧之狐疑地看她。

　“真的。”莊笙演技飆升，不是真的都演成真的。

　樓寧之滿意了，摟著她脖子，在耳朵邊軟軟地吹氣，說：“他要是真喜歡我，我就和他絕交，好不好？”

　“好。”

　兩人在床上耳鬢廝磨了會兒，莊笙要去洗澡，被樓寧之攔住了，躺都躺下了，明天早上起來再洗也是一樣的。

　莊笙：“可是我還沒刷——”

　樓寧之已經用嘴堵住了她，“不嫌棄，睡吧。”

　……

　樓寧之早上收了兩個行李箱，放進車子後備箱，偽裝是在家裡收好了的假象，開車回家。樓爸樓媽已經吃過了早飯，樓宛之也專程挪了一天時間出來，當專職司機。

　副駕駛坐著樓國慶，樓寧之和樓媽媽坐在後面，一家人浩浩蕩蕩地……去接莊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