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寧之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多麽細膩的人，活了十八年了， 缺心少肺， 現在才知道她缺的那顆心，少的那顆肺都落在莊笙身上了。

　肩膀上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像是從此要肩負起一個人的未來一樣，從此步伐便厚重起來。莊笙軟弱些，她便強勢些，若是對方強勢起來， 她也能傻不愣登地賣乖，樂得輕松。

　她在愛琴海玩的時候，她大姐曾經很嚴肅地問過她：“你是想談個戀愛還是想談戀愛？”

　“什麽叫談個戀愛？有區別嗎？”樓寧之戴著大墨鏡， 蹺著二郎腿吹海風， 悠閑自在。

　樓宛之盡量用粗淺的語言給她解釋：“談個戀愛呢，就是享受一下戀愛的感覺， 不高興了就拜拜。談戀愛呢， 就是以在一起一輩子為目的， 如果能結婚，就馬上跑去結婚。”

　“那當然是第二種啦， 我不是隨便的人。”

　樓宛之說：“談戀愛是很辛苦的，沒有天生就契合的兩個人，尤其是在一起以後，彼此的心境，看對方的眼光也會慢慢改變，她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可能是自卑的，可能是懦弱的，可能有些東西和你的想象完全相反，那個才是真實的她。”

　樓寧之當時聽了一耳朵，似懂非懂。

　“什麽意思啊？”

　樓宛之再跟她說了些什麽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最後——

　樓宛之深深地望著她，說：“你要學會扛起來一些責任。”

　而後她又自嘲地笑笑，拿書把自己的臉給蓋住了。

　……

　原來大姐說的是這個意思。

　可她覺得能夠成為莊笙的依靠，感覺很好啊，所謂的責任，似乎也沒有說得那麽沉重，充其量算作是甜蜜的負擔。

　為什麽大姐看向她的眼神那麽不對勁，是因為她追不到二姐麽？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樓宛之那深深的一眼，幾乎是含著某種預言意味的。

　小房子裡燈火通明，樓寧之幫莊笙把衣服拉好，陪著她一起躺下：“別胡思亂想，睡覺，明天記得給我報備消息，聽見沒有？”

　“嗯。”

　“大聲一點，我們學校教官每次都叫我說話大聲一點。”

　“聽見啦。”莊笙提高音量。

　“這樣才對。”樓寧之沉浸在這種“教育”對方的滿足中不可自拔，“以後再犯，看我怎麽收拾你。”

　“知道了。”她習慣莊笙卻不習慣，伸出一條胳膊把對方給摟住了，“睡吧，晚安。”

　“晚安，設鬧鍾了嗎？我大概三點半就要起。”

　“嗯？”

　“明天早上還要集合，我得趕在那之前回去。”

　莊笙給她調了鬧鍾，離三點半只剩下三個小時，她催著樓寧之睡了，自己睜眼看著對方，不多時也睡著了。樓寧之這陣子軍訓練就了一種鬧鍾一響就能馬上按掉並且睜眼起床的本事，外面還是黑魆魆一片，她已經摸黑穿起了衣服，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了床邊的垃圾桶，隨即房間便亮了起來。

　莊笙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打著哈欠開始往身上套衣服。

　“你起來這麽早乾嗎？”

　樓寧之想把她按回去睡覺，莊笙在接連兩個哈欠過後已經清醒了過來，揉揉臉，說：“送你去學校，不然我不放心。”

　樓寧之：“我昨晚也是一個人過來的啊。”

　莊笙：“所以我才更不放心。”昨晚她見到樓寧之突然出現既意外又驚喜，後來方察覺她大半夜從學校到自己這裡來有多危險，有一段路幾乎是沒有路燈的，萬一有什麽歹人藏著，想想後背都要出一身冷汗，今早上無論如何她也要送對方過去。

　樓寧之：“等你送我到學校，再去劇組，多折騰啊。”

　莊笙已經穿好衣服下了床：“你學校離劇組近，順道。”

　一句話堵得樓寧之啞口無言。

　兩人洗漱過後，莊笙牽著她去路邊打車。大清早的，好半天才成功坐上出租，莊笙本來是想樓寧之靠著她再眯會兒的，結果人倆大眼睛，睜得特別精神，半點沒有困意。

　莊笙捏捏她手指，笑道：“稀奇了，你不是一天不睡夠九個小時就要困成狗嗎？”

　樓寧之居然學了兩句戲腔：“那個我，不是現在的我。”

　莊笙順著她的話往下問：“現在的你是什麽你？”

　樓寧之瞥一眼前面的司機，小聲說：“寧願不睡覺也要看你的我。”

　莊笙唇角無聲地翹了翹。

　樓寧之說：“你不看我嗎？”

　莊笙深呼吸，一瞬不瞬地瞧她。

　兩個人對視著，眼神不動，沒多久，樓寧之將額頭抵在她手臂上笑個不停，自己吐槽自己：“怎麽跟跟神經病一樣。”

　司機偶爾掃一下後視鏡，嘴角跟著抽了抽。

　司機把車停在學校的側門，莊笙付了錢，兩人下車。夏天天亮得早，校門口竟然有零零星星的早點攤擺上了，樓寧之想偷偷和莊笙接個吻的計劃泡了湯，一臉憋悶，活像誰欠了她千八百萬。

　莊笙單手摟著她的腰，巡查似的挨個早點攤逛了一遍，生生逛出了皇帝南巡的氣勢，最後豪氣萬千道：“想吃什麽，買！”

　正站在她面前的攤主震驚地看著她。

　樓寧之終於繃不住笑了。

　最後買了煎餅果子和烤冷面，兩人站在路邊吃完了。莊笙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提醒她該進校門了，樓寧之不情不願地往校門口走，走出兩步，回頭：“記得給我匯報。”

　莊笙揚聲道：“知道啦，去吧。”

　樓寧之回了宿舍，三位室友正打算出門，她把迷彩服換上，剛巧一道。

　她昨晚走的時候臉色沉鬱，回來的時候笑容滿面，三人對視一眼，唯一猜到了點兒什麽的談嘉魚表現得和另兩位一樣茫然。

　方小雨代表三人發問：“事情處理好了嗎？”

　樓寧之笑出滿口白牙：“好了。”

　她有點兒想秀恩愛，但是想起來莊笙的職業，忍了忍還是算了。

　方小雨說：“那就好。”

　四人到了軍訓集合的場地，被教官拉著跑了幾大圈，一個個撐著膝蓋大喘氣，接著就是集合，扯著嗓子在食堂門口唱歌，哪個班唱得聲音大就先放哪個班進去吃飯，大家都覺得傻透了，但是為了頓飯還是不得不放開了喉嚨唱“團結就是力量”。

　食堂門口站滿了“小綠人”，來往路過早自習的學姐學長們對他們目不斜視，口中小聲抱怨著新生跟他們搶食堂，每天還要特意錯開時間吃飯。

　跟難民入城一樣，新生一窩蜂地湧進了食堂，407宿舍四個人正好霸佔了一張桌子。

　就餐時間是半個小時，桌上丟了四個帽子，幾人分散開去打早飯。樓寧之是茄子餡兒包子豆腐腦，付佳和談嘉魚和她大同小異，充其量換個油條，方小雨雷打不動先來一碗粥，今天的配菜是水煮蛋。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有方小雨的地方就有更多的八卦。

　“你們聽說沒有？”方小雨剝著水煮蛋，開始了她的“清晨早報”。

　她都不用說下文，三人就一起搖頭，捧場道：“沒聽說。”

　方小雨：“哎，你們這樣讓我感覺自己責任重大啊，萬一哪天我放假回家了，你們不是都沒有八卦聽了？”

　付佳：“是是是，你快說吧。”

　方小雨悄聲說：“我們隔壁的隔壁宿舍，有一對les。”

　付佳：“哪個啊？我怎麽沒發現？”

　樓寧之神態自若地舀著碗裡的豆腐腦，耳朵卻高高豎起，聽著兩人的對話。

　“一個含胸駝背的短發，還有一個染了頭髮的，好像是黃色吧，那兩個，你平時都不路過她們宿舍嗎？我打水上樓經常看見她們在裡面打情罵俏的。”

　“我怎麽沒看到？”

　“你瞎，那麽明顯。”

　“不是，我是真沒發現，還有什麽別的蛛絲馬跡麽？”

　“那個短發的經常背後抱那個長發妹子，走路都跟連體嬰似的。”

　“我也沒看見。”付佳簡直懷疑自己和方小雨長的不是一樣的眼睛。

　“去去去，跟你聊八卦一點勁沒有。”方小雨把正燃燒的八卦之火引到了另兩位一直沉默的室友身上，奇道，“你們倆怎麽都不說話？”

　一般來說，這種話題都很能激發討論興趣，但是她這兩位室友不是常人。

　樓寧之挑了挑眉，微微啟唇：“啊。”

　談嘉魚撕了片油條，優雅地塞進嘴裡，慢半拍地輕輕“嗯”了一聲。

　方小雨：“？？？”

　啊？嗯？

　啥啊？？？

　方小雨懷疑起了人生，是她的八卦講得無趣還是她接收到了錯誤的訊息？

　付佳：“你再給我講點兒啊，到底是不是，我好奇死了。”

　方小雨：“不講不講，晚上回去你自己看。”

　兩位沉默的室友對視一眼，這次停留在對方身上的時間多了片刻，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屬於同類的氣息。

　用完早餐，方小雨和付佳走在前面，付佳雖然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成熟冷淡，但是接觸下來，也是個外冷內熱甚至和方小雨一樣八卦的女孩兒，付佳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得要死，一直纏著她追問，方小雨往前跑，兩人打打鬧鬧。

　樓寧之和談嘉魚走在後面。

　談嘉魚問：“你也是？”

　樓寧之反問：“你也是？”

　談嘉魚：“我是。”

　樓寧之：“我也是。”

　兩人對了一個誰也聽不懂的暗號，均笑了笑。

　無形間兩人的距離就拉近了許多，一些不方便問的問題現在也能問出口了，談嘉魚問她：“昨晚上和女朋友吵架？”

　“不算吵架，就是鬧了點矛盾。”

　“你過來報道那天，身邊跟了個小美……不，跟了個女孩兒，你女朋友？”談嘉魚記不清長相，就記得挺好看的。

　“嗯。”

　“很漂亮。”

　“是吧？”樓寧之馬上嘚瑟起來，想給她看自己手機裡和莊笙的合照，摸到褲兜裡才想起來手機在宿舍，“我晚上回去給你看照片？”

　“好啊。”

　“你有對象嗎？”樓寧之問她。

　談嘉魚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我母胎單。”

　樓寧之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誠心祝福道：“遲早會有的。”

　“借你吉言。”

　前面兩個人扭頭一看，樓談二人都沒影兒了，在遠處招呼她們快點過去，兩人話題就此打住，追了上去。

　……

　【到劇組了】

　【我進去化妝】

　【程小鮮肉來找我對戲，這種事說了你確定你聽了不會吃醋嗎？】

　【忘記說了，今天的劇本只有兩頁紙，估計很快能拍完，下午有空的話我去你學校】

　【拍戲】

　【過了】

　【拍戲】

　【又過了】

　【拍戲】

　【過了，吃午飯，還是有雞腿，最近劇組的夥食有點好，我不會吃胖吧】

　【吃了半個，另外半個不敢吃了，油太大了】

　【秋秋問起你了，我說你在軍訓，還給她看了照片，她說你曬黑了，我覺得沒有】

　【我需要午睡一下，大概半個小時醒】

　【拍戲，今天最後一場】

　【收工啦】

　樓寧之放在寢室床上的手機屏幕不斷亮起，消息一條一條地頂上來，最上面一條是剛發過來的。

　【我去你們學校了】

　……

　樓寧之學校出入比較自由，莊笙大搖大擺地進了門，但她不知道樓寧之在哪個位置，隻記得她宿舍樓是幾號，便去宿舍樓下碰運氣，沒人。

　學校大得很，她從東南角找起，一個一個連地找過去，遍地都是一樣打扮的學生，有的站著有的坐著，莊笙怕有錯漏，眼睛盯得極為仔細，頻頻招致這些學生乃至教官異樣的眼神。

　莊笙尷尬得不行，但是又不想就這麽放棄，只能硬著頭皮，同時在心裡祈禱早點找到人。

　不知道是她點兒背還是怎麽樣，樓寧之正好在她的對角，她幾乎把學校轉遍了，一無所獲，就在要放棄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整齊劃一的拉歌聲。

　“叫你唱，你就唱！”

　“扭扭捏捏不像樣！”

　“像什麽？”

　“像綿羊，咩~”

　“讓我唱，我就唱？”

　“我的面子往哪兒放？”

　“要我唱，偏不唱！”

　“你能把我怎麽樣？”

　莊笙循聲望過去，那是兩個盤腿相對坐在樹蔭下的班級。她一眼相中了其中一個後腦杓，明明那人戴著帽子，身上的服飾也和別人一模一樣，但是她就是盯著那個人不放，慢慢地轉到了前面，看清對方的臉。

　果然是樓寧之。

　樓寧之一激動容易上臉，此時估計是吼了一陣了，白裡透著嬌豔的紅，還跟著大部隊放開了嗓子：“一連，來一個！來一個，一——”

　樓寧之嗓子忽然劈了。

　坐在她邊上的方小雨聽見了，哈哈大笑。樓寧之摘了帽子，火速整理額前掉下來的長發，重新戴好帽子，正襟危坐，笑不露齒。

　方小雨見鬼了一樣。

　莊笙怕離得太近會被他們教官說，特別找了一顆隔得挺遠的樹下站著。

　拉完歌繼續站軍姿，一片唉聲歎氣，教官雙手後背，繞著隊伍走來走去。在教官換方向不看到的角度，大部分同學會偷偷將肩背一起耷拉下去歇會兒，或者閉會兒眼，樓寧之就深諳此道，想盡各種辦法偷懶，她長得好看，笑起來討喜得緊，被發現了教官也不怎麽說她，隻當沒看見。

　今日卻跟打了雞血似的，雙腿腳尖向分開六十度，挺頸、挺胸、挺腿，收下頜、收腹、收臀，雙眼目視前方，全程都沒放松過，教官特意圍著她走了兩圈，點名誇獎了她。

　樓寧之臉上一絲笑容不見，嚴肅板正。

　下午六點，教官：“解散，自由活動，七點再過來集合。”

　“教官再見。”

　樓寧之拔腿就溜了，方小雨左看右看，“老三人呢？”

　付佳：“沒看見。”

　談嘉魚：“她朋友來了。”她抬手指了個方向，“那兒呢，我們吃飯去吧，不用管她。”

　方小雨有點近視，就看見兩個人影，也看不到具體在幹什麽，“哦哦哦。”

　付佳倒是看清了，一個抱著另一個，抱起來的姿勢還有點兒奇怪，但是她沒有方小雨那雙發現姬情的眼睛，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三個人都走了。

　樓寧之拉著莊笙到了小湖邊，第一件事就是問她有沒有跟她匯報事情，莊笙說發在她手機上了，樓寧之記下，回去再檢查。

　樓寧之剛得知談嘉魚和她一樣是個彎的勁爆消息，馬上就兜不住告訴莊笙了，一句話把莊笙還算上揚的心情壓了下去。

　“她有女朋友嗎？”

　“沒有，母胎單身。”

　“她喜歡什麽樣的？”

　“這我哪兒知道去，我沒問。”

　莊笙神色猶豫。

　樓寧之以為她要說出什麽高知灼見，結果……

　莊笙滿臉擔憂：“她不會喜歡上你吧？”

　樓寧之作出暈倒的表情。

　莊笙：“怎麽了？”

　樓寧之服了她，她用大拇指指著自己：“你看看，這是個什麽？”

　莊笙不明所以。

　樓寧之提高聲調，萬般無奈地說：“這是個人啊，不是人民幣，哪能人人見到都喜歡，也就在你眼裡我是個寶，在別人眼裡我可能就是根草。雖然你這麽喜歡我我很高興，但是濾鏡太厚也很可怕的。”

　樓寧之端詳了她片刻：“我覺得你招惹上桃花的概率比我還大，我都不擔心呢，你擔心什麽？”

　莊笙：“……”

　樓寧之：“說話啊，老悶。”

　莊笙：“老悶？”

　樓寧之：“老悶，你新外號，我剛取的。”

　“好聽。”莊笙笑著說。

　“你喜歡我再給你取點兒別的，以後慢慢來。”樓寧之說，“剛剛要說的話還沒說完呢，想說什麽，你快說。”

　莊笙說：“你的新房子在哪兒，我想去看看。”

　樓寧之皺眉：“那潑婦找你麻煩了？”

　莊笙：“沒有，我想提前去看一下，看看要置辦些什麽東西。”

　她知道自己沒有安全感，所以想找點讓自己安下心的事情做，比如說看看兩人今後的窩，堅定一下信念。

　“置辦東西你不許一個人去啊，我要和你一起。”樓寧之從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就計劃了，以後所有的日常用品，包括衣服都要買情侶款，莊笙那個地方太小了，導致她一直沒有發揮的余地。有新家就不一樣了，每天都能抱著一起在陽光下醒過來，用著情侶牙杯，情侶牙刷，穿著情侶衫出門。

　樓寧之越想越心癢，都想直接翹了軍訓去超市買東西，她仰天長歎了一聲，感覺未來半個月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莊笙從她這兒拿了鑰匙，三不五時地去新房子裡看看，什麽也不買，但是備忘錄裡已然記下了一大堆，每次把更新的備忘錄給樓寧之看，立馬就能收到對方哀嚎的語音，莊笙就在這邊笑。

　八月底，莊笙殺青，當天下午，她出發去樓寧之學校，手機短信滴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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