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其他人在相熟之後會叫崔左荊小崔、阿左、崔兒之類的,董征一直以來都和崔左荊直呼姓名, 他會叫董臨海臨海, 叫汪雀雀兒, 叫藺航之航之,卻一直沒有用親密的稱呼喊過崔左荊。
這一句阿左出來, 董征稍微愣了下,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沒有在意,只有正在喝水的汪雀, 聞言眼神立刻朝董征飄去。
“我在, 我沒事。”崔左荊湊過去回道, “我的通訊系統好像壞了,聽不到也說不了, 對了, 其他人情況怎麽樣?”
“除了你和航之, 大家現在都在我這裡。”董征回頭看了眼正努力從雪中爬出來的董臨海, 道,“能感受到我現在的方位嗎?”
“能是能……”崔左荊望向囚徒感知中董征所在的方向, 一道由雪崩引起的裂谷深深刻在路途的中間, 將被雪衝得分離的兩撥人徹底隔開了。
“你們先走, 我陪著航之, 找其他路去追你們。”崔左荊道, “不要浪費時間,J可能就在附近,一定要小心。”
董征嗯了一聲:“我會的, 你們倆也要注意安全。”
崔左荊當然可以直接通過召喚回到董征身邊,可那樣他全身的裝備都沒了不說,藺航之也會被孤零零地拋在這一片雪原中。
“我們估計要繞路過去了。”藺航之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大圈,“這一片全都被雪埋了,不知道盒子有沒有為我們設計其他的路。”
“走走就知道了。”崔左荊取下腰間的水壺,喝了幾口夾雜著冰渣的水,道:“行了,都出發吧,有事隨時聯系。”
董征還想再和他說兩句,他實在太不放心崔左荊那邊的情況了,如果是他一個人還好,可帶著航之——如果J真的要做什麽,崔左荊是絕對不會放任航之出事的,到時候就成了一處弱點。
但崔左荊已經離開了藺航之的通訊器,他環視四周已然截然不同的地形,原本前進的路上橫了一道裂谷,一下子讓他們和董征幾人之間兩三百米的距離變成了遙不可及。
不遠處最高的那座山山峰上似乎隱約有一股熟悉的波動,讓崔左荊手腕內側剩余的兩道封印灼熱起來,他抬起手,發現那兩道仿佛畫筆留下的痕跡正在泛著淡淡的金光。
藺航之:“這是……”
“皇后留給我的詛咒。”崔左荊望著那座山頂,皺著眉,面色凝重,“奇怪了……”
一大坨雪從山頂掉下來,砸在岩壁的突起處,炸成一蓬,緩緩地落下。
“有人在上面?”董臨海望著那座山峰,難以置信道,“還是說上面有蟲子在打架?”
沒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艾倫正低頭擺弄自己的防護服手套,剛才雪崩時雪裡有一塊石頭,直接從上面擦了過去,本來手套那裡就因為崔左荊要切下蛛絲削薄了一些,這下直接破了個口子。
汪雀給他檢查了全身,確認沒有其他破損,問:“控溫系統還正常嗎?”
“正常吧。”艾倫兩指把這像小刀刮出來的小小缺口捏住,“好像影響不太大?”
董征走過來,也不知道修複防護服的方法,他找了一圈,發現壓縮氧氣泵上有一個小小的夾子,供使用者在意外發生時手動控制供給。
“臨海。”董征指了指那裡,董臨海會意,他經過這幾個月的反覆訓練,已經能使杓子之外的小件金屬物品發生輕微形變了。不過臨海沒有像董征打算的那樣把他的夾子拆下來,而是拆下自己氧氣泵上的夾子,給艾倫夾住破口。
臨海做什麽事情都很乾脆利落,手快到董征來不及讓他換成自己。
董征深深看了眼一句話沒說就自己承擔了可能會有的危險的董臨海,隻得道:“艾倫小心一點,如果有哪裡不對勁要馬上和我們說。”
“好嘞。”艾倫面上雖然沒多大反應,但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內心有多麽焦灼,在這個滿世界都是蟲子的地方,防護服破了這件事——光想想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一路走到現在,他們之所以沒被蟲子咬到,可完全要歸功於這一套衣服啊。
董征還記得雪崩來臨前道路的方向,四人摸索著在深厚松軟的雪中走了兩公裡,離開了雪崩區,終於再一次看到了盒子給出的小路。
想著要等崔左荊藺航之繞路找來重新匯合,他們走得並不算快。雪崩同樣驚動了原本沉睡在積雪之下的蟲子,它們三三兩兩地從雪地裡鑽出來,去尋找安全的地方。
如果不去主動招惹,這些蟲子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眾人小心翼翼地落下每一步,生怕一不留神踩死一隻,引來麻煩。
兩個小時後,董征一行繞過了雪崩發生的這座山頭,朝著遠方望去,灰色的小路盤旋在雪山上,曲曲折折,不知何時是盡頭。
他們休息了半個鍾頭,便再度出發,藺航之那邊傳來消息,說已經以同他們相反的方向離開了雪崩區域,正在崔左荊的帶領下,繞路向董征靠近。
雪又緩緩飄了下來,不算大,如果在城市的冬夜飄上這一場小雪絕對浪漫,可在冰天雪地中,只能讓眾人目光所見之處更加單調。
冰雪對光線的反射十分強烈,眾人照明必須開著頭燈,但燈光被反射照入眼中,長時間容易患上雪盲症,面罩又沒有墨鏡模式,便只能走走停停,讓眼睛休息一會兒。
臉盆那麽大的蜻蜓三三兩兩地低飛在山谷中,好如一架架小型飛機,獵食著其他蟲類。大片大片的光合蟲群趴伏在裸露的岩壁上,這些奇異的綠色作為眾多蟲類的食物,處在整個生態系統的最底層。
還有許多從未見過的肉紫色蠕蟲,爬在岩縫中。董臨海寶貝似的帶著火焰噴射器,路上他試了下,在進化出適應嚴寒的身體後,蟲子們對高溫的耐受性更差了,幾乎被火一燎,就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無頭蒼蠅似得到處亂撞,直到死去。
他一共帶了四罐濃縮燃料,現在已經用去了一罐。
目前為止,他們火力沒有消耗多少,這無疑意味著在後面會有一場甚至很多場大戰。
董征在最前帶路,依次跟著艾倫、汪雀、董臨海,道路覆了雪後很濕滑,他走得很小心,生怕一不留神摔下路旁的山崖。
為了節省氧氣和體力,一路上除了相互幫扶時的兩三個字,誰都不會主動說話,寂靜雪夜裡只有耳機裡響著其他人疲憊的呼吸,和著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蟲鳴。
到了最險峻的一段路,一塊凸起的巨石懸在兩米高處,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墜下,將眾人砸在下面。
董征剛想說聲“小心頭頂”,就感覺一股巨力傳來,撞得他整個身體前傾。
有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把!
他不住踉蹌,腳下一個打滑,如果不是及時撐住了上方的石頭,就要在汪雀的尖叫聲中跌下懸崖!
“你幹什麽!”董臨海一個箭步從汪雀身後衝上前,從身後將剛才狠推了董征一把的艾倫連著一雙手臂緊緊抱住,感受到艾倫竟然在掙扎,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吼道:“艾倫你做什麽!”
身體失去平衡的那刻,董征渾身唰的一聲流滿了冷汗,手忙腳亂抓著岩壁上的突起穩住身形時,他一隻腳已然踩在了懸崖邊上,只要再向外挪一點,就會直接跌落。
艾倫只是象征性地掙扎了兩下,就沒了其他動作,董臨海一把將他推到小路內側的岩壁上,憤怒地揪住他衣領,咆哮道:“你瘋了嗎!剛才他差點就要摔下去了!”
艾倫垂著頭,毫無反應,耳機中傳來他痛苦的喘息聲。
董臨海從最開始時滔天的驚恐中漸漸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他緩緩松了手上的力道,心中驟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輕聲問道:“倫哥,你怎麽了?”
艾倫慢慢抬起頭,他海藍色的眼中滿是無助和慌亂,嘴唇不住的顫抖。
汪雀終於從那一系列的突變中回過神,她快步走到艾倫身邊,跪在地上,抓住他有破損的那隻手套,強行翻過來——
那封著缺口的夾子不知道何時不見了。
汪雀呼吸一滯,手指開始發抖,她用力咬住下唇,強行忍住腦中即刻蹦出的念頭——不,萬一沒有呢?
她不相信地扒開那道缺口,頭燈的光清楚照亮了艾倫手指上的血跡和傷口。
不。
不!
不不不!不會的!
董征抓著岩壁,五指幾乎都要扣進石頭裡去,相當緩慢地將那隻腳收回來。
他終於敢呼吸了,用力地深吸口氣,再長長地吐出來,他盯著方才差點跌落的懸崖,不可避免地感到一絲眩暈。
冷汗浸濕了貼身的一層衣服,一時間董征完全聽不到身後董臨海的質問和咆哮,滿腦子都是心臟在胸腔中咚咚狂跳的巨響。
死神的鐮刀剛剛就從他頭頂擦過。
他緩了半分鍾,終於擺脫了渾身的麻木,從命懸一線的恐懼和劫後余生的清醒中回過神來,立刻轉身去看艾倫。
那是他托付全部信任,可以將後背留給他的隊友啊。
“哥。”董臨海小聲叫道。
“我沒事。”董征單膝跪在艾倫身旁,同樣看到了被汪雀扒開的缺口中,艾倫染血的手指。
他瞳孔猛然一縮。
艾倫轉頭看向董征,原本滿是慌亂的眼睛變得濕潤,他張了張嘴,抬起另一隻手,打開了頭盔的面罩。
於是他的聲音便清楚地通過空氣,直接傳入了董征耳中。
“對不起,我真的沒想推你的……我、我好像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