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稀裡糊塗地通過了一個盒子,在裡面經歷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刺激事,家裡來了一隻俄羅斯口音的貓,決定去朝聖,知道了一些秘密,還有更多的秘密等待探尋。
這要能安穩的睡著才是心大。
董征坐在陽台門口的躺椅上,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深藍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中群星閃耀。這是在現實世界中很難看到的星空,風從半敞著的窗戶吹進來,帶著不知名的花草香氣,和這裡獨有的神秘氣息。
這個世界,似乎完全不是他們看上去的那樣。
一切的前途和光明坦蕩,都隨著那場並不是意外的車禍,鏡中花水中月般破碎,從指縫間溜走。
董征閉上眼,英挺的面容一半沐浴在月光下,一半沉溺於陰影之中,光與暗的交界掠過他高挺的鼻梁,無聲無息。
而一牆之隔的臥室內,床上的董臨海睡得並不安穩。
他在哈默爾恩裡真的累極了,鋪天的疲憊讓他在得知了那麽多事情之後依然迷迷糊糊地沉入了睡眠,但沒過多久,就莫名其妙地突然醒了。
月光從窗簾縫隙中透出,照亮床邊狹長的一片,他呆呆凝視著那處光亮,突然嗅到了幾分腥甜膩人的味道。
……什麽?
冰涼而粘稠的液體從天花板滴下,“啪嗒”一聲輕響落在他臉上,順著面頰滑落,染紅了床單。
那股味道更加濃鬱了,令人作嘔。
董臨海發起抖來,他屏住呼吸,抬手摸了下臉,血色被抹開,清晰地映照在月光下。
兩隻巨大的蜥蜴從床底的黑暗處猛然躥出,嘶叫中咧著滿嘴獠牙的大口朝他撲來,利爪撕破他的皮膚,眼中閃著怨毒的光——
董臨海猛然睜開眼睛。
少年劇烈喘息著,一顆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原本睡在他床頭的白貓不見了蹤影,臥室門虛掩著,牆角處藏著飲水機的影子。
血腥味道和蜥蜴口中的臭氣仿若還在鼻畔。這下困意全無,臨海又縮在被子裡躺了會兒,老覺得黑暗中的確藏著什麽東西,那兩隻被他殘忍殺害的蜥蜴的冤魂正縈繞在周身,發出他聽不到的哭訴和慘叫。
他想越來越害怕,決定去客廳裡坐坐。
蹬上拖鞋披了外套,臨海推門走出臥室,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陽台門口椅子上的董征。
“哥?”有一瞬間的驚訝,臨海輕輕喊了聲。
正閉目想著事情的董征睜開眼,看向臉色有些差勁的少年,問:“怎麽出來了?”
“我睡不著。”臨海老實回答,在沙發上坐下,哈默爾恩裡被雜役帶走後的經歷他還沒有給任何人說過。刀割破血肉的觸感,殺戮時的腎上腺素狂飆,還有當血噴出來時的恐慌和興奮,全都憋在他心裡,讓他驚恐不安。
“那就坐一會兒吧。”董征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臨海的長相像他們的父親,樣貌普通,但陽剛而周正,而他更隨因羊水栓塞難產而亡的母親,那個在他的世界裡,隻存在於照片中的女人。
兄弟倆沉默著坐在客廳裡,這是他們來到純白地界後的第四個晚上,這小小的筒子樓房間裡不再會有吆喝著下樓吃飯的聲音和溫馨燈光,而那對中年男女,董征的父親和繼母,在得知同時失去兩個孩子後,又會有怎樣的崩潰?
這一切他們都無從知道了。
臨海覺得有點冷,他縮了縮脖子,道:“哥,我剛剛做噩夢了。我夢見在盒子裡殺掉的那兩隻蜥蜴來找我尋仇,想吃了我。”
董征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但其實也不算太意外,這個盒子過的稀裡糊塗,劇情在崔左荊的介入下支離破碎,他們還沒來得及好好說一說發生的事情:“是在廚房裡嗎?”
臨海點點頭又:“我醒來的時候就在廚房裡了,有個蜥蜴想要把我扔進滾水桶裡,我情急之下,就拿刀……把它殺了。然後我又發現一個阿姨,馬上就要被殺著吃掉,為了救她我砍死了主廚。”
親口說出這些事情並不算難,但臨海的心情並未因此變得輕松些,親手奪取他人生命的陰影依舊籠罩在他頭頂,無論是蔓延的鮮血還是死不瞑目的表情,都讓他惴惴不安。
董征深吸口氣,他能理解弟弟內心的掙扎,畢竟和他比起來,臨海年紀還是太小了,這個年紀的少年還未步入社會,眼裡容不得沙子,心也不夠堅硬。
但在純白地界,這幾點足以要他的命。
董征低聲道:“臨海,這裡已經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世界裡了,你應該能明白,在這裡,如果心軟的話,死掉的只會是自己。更何況,你真覺得那些蜥蜴是人嗎?”
“我知道,它們不是人,而且我也能保證,在情況危急的時候,我一定會先讓自己活下去的,只不過……只不過還是覺得心裡不好受。”臨海小聲道,“我也明白,之後的朝聖路上,肯定會有更多的流血和死亡,說不定有一天,我會覺得習慣和理所當然……但是現在,我真的有點接受不了。”
“美國在二戰期間做過一項調查,調查顯示大多數士兵的子彈利用率都極低,他們寧願被敵人打死,也不願意輕易殺人。”
董征望著黑暗中抿著唇的少年,緩緩道,“後來為了改變這一情況,美軍在打靶訓練時將普通的移動靶修改成了人形,這樣在戰爭中,士兵就很容易根據打靶的本能去射擊敵人。這成功讓美軍贏得了之後幾場戰爭的勝利,但同時,也讓眾多士兵患上了嚴重的戰場綜合症。”
“《拯救大兵瑞恩》?”
董征點頭:“對。不願意殺掉和我們相似的生物是人類的正常本能,會因此而感到不安和難過也再正常不過,但在這裡,一切都是沒辦法的,如果你覺得害怕,隨時可以過來找我。”
他話音頓了頓,放柔了聲音:“崔左荊說得對,你有點太過依賴我了,但是沒關系,無論是誰,都需要一段適應的時間。”
兄弟倆深夜中的對話並不為其他人所知,此時崔左荊並沒有待在囚徒空間裡,他正和中途溜走的維克多一起坐在這棟筒子樓房頂的天台上。
晚風吹過少年的額發,帶著深夜獨有的濕涼,維克多優雅地蹲坐著,眺望著遠方。
剛剛崔左荊給他說了在哈默爾恩中發生的一切。
翠綠色的流光在崔左荊掌心裡閃爍著微光,名為“善意”的碎片上隱現著空間能量的波動,維克多用尾巴尖碰了下這片靈魂,感受到它傳遞而來的喜悅。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傅哲,蘿洇和奈奈的下落,你被召喚走後,小醜告訴了我一些不好的消息。自從我們離開,蘿洇和奈奈就完全沒傳出過任何消息,傅哲還好,現在有靈魂碎片,也算找到了線索。”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她們兩個。”崔左荊將那點光亮握在掌心,手腕上的三道封印隨之顯現了一瞬,“不過有著元素掌控者的身份在,皇后無法真正殺死她們,也算是個安慰吧。”
維克多嗯了一聲,沉吟片刻後道:“你說在盒子中遇見了《蠕蟲之謎》?那應該是它意識的一個分支,用來監管傅哲靈魂碎片的吧。”
“對,只是一個很弱的分支,但有點麻煩,至少現在皇后的那幫走狗們知道我回來的消息了。”崔左荊嘴上說著麻煩,但並不因此感到頭疼,在決定殺掉亨利給他一個解脫的時候,他就打消了暫時躲著的念頭。
反正無論再怎麽躲,總會被發現的。
維克多:“按照《蠕蟲之謎》的性格,它應該暫時不會告訴皇后和其他人,畢竟現在它們繼承者之間的鬥爭已經到了不可調解的地步了吧。能牽製住我們或者直接殺掉,在皇后面前絕對是大功一件,它不會輕易和別人分享這種好事的。”
崔左荊輕輕歎了口氣,將維克多抱在懷中:“但願吧。”
白貓安慰般地鼻子蹭了蹭他側臉,低聲道:“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對了,那個和你簽訂囚徒契約的人,你感覺怎麽樣?”維克多已經知道了崔左荊和董征之間還有一層血契的關系在,這樣的話,董征到底如何,就十足關鍵。
“他應該會是個不錯的幫手。”崔左荊給了一個相當好的評價。
看來那是真的挺好,維克多忍不住微笑:“我也這樣覺得,不光是他,那個男孩也很有潛力。”
“聽叔叔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你看人的眼光我絕對相信。”
維克多笑著打趣道:“至少我感覺比你剛進入這裡時要好上一些,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基本上每次都需要我和傅哲救。”
“我那時候才剛剛十六歲好嗎,董征他都是個大人了,怎麽能和我放在一起比,而且那個董臨海是體育生,身體素質比我好不是很正常嗎?”崔左荊抱著維克多起身,眉梢染上了幾分倦意,“走吧,這裡有點太冷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按照崔左荊的計劃,他們休息兩天后將會進入下一個盒子,在血夜之前賺夠積分。但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當隨機盒子【時之迷宮】入口突然出現在附近的消息傳進崔左荊耳中時,他立刻決定,改變計劃,進入這個盒子。
“那是什麽啊。”進入之前,臨海問道。
“手冊這兩天你應該也看過了,車票的獲取除了在交易市場用積分買到之外,還有可能在盒子中直接拿到,不過這樣的可能很小,而時之迷宮,就是能夠產出車票的盒子。”崔左荊解釋道:
“如果能在裡面拿到車票,那我們就能直接進入下一區域,到時候可以去覺醒能力,省的再花大把時間在新手區盒子裡攢積分了。”
消息來得突然,董征也沒來得及做什麽特別的準備,只不過為了提高兩人的存活率,維克多和臨海簽訂了契約成為他的召喚獸。有崔左荊和維克多在,這場隨機盒子之行,變數應該不會太多。
嗯……盡管維克多現在只是一隻貓的樣子,也沒表現出什麽戰鬥力,但董臨海的直覺告訴他,這絕對不會是隻普通的貓。
於是在第三天的傍晚,董征和董臨海離開家門,到了這片區域的商業中心,推開了一家咖啡店的門,將一袋咖啡豆放在前台當作費用,穿過無人店面,掀開簾子走進工作後台,打開立在牆角的冰箱。
冰箱裡面,是一片陌生的世界。
他們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