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左荊抱著懷中已然斷絕氣息的孩子,真正感覺到了什麽叫做束手無措。
從孩子表現出低燒症狀, 到呼吸困難, 再到氣息全無, 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
崔左荊已經找到神職人員的休息間,用他們衣櫃裡的衣服將孩子嚴嚴實實重新裹著了, 加上在他懷裡,也非常的暖和。但這些舉措一點用都沒有,孩子燒得越來越高, 他哭鬧個不停, 到最後都沒有哭的力氣了。
崔左荊看在眼裡心急如焚, 高等動物對幼崽關切源自刻在血骨裡的本能,雖然那不是他的孩子, 當看到小孩柔軟細嫩的皮膚下出現蔓延性血點時, 崔左荊整個心仍然緊緊揪了起來。
但他什麽都做不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孩在懷中漸漸失去氣息。
他才來到這個世界不過數個小時, 現在又重新回到了神明的身邊。
可根據棺材中遺留的血書,這孩子是盒子的重要人物, 現在他死了, 盒子中與之有關的劇情, 要怎麽繼續?
崔左荊心亂如麻, 雖說新生兒本就脆弱, 他也不怎麽會帶孩子,但這種形式的迅速死亡,顯然是不知不覺中感染了某種疾病。
崔左荊想起中殿棺槨中神父腐爛的屍體, 心漸漸沉了下去。
所謂異教徒的詛咒,果然是某種瘟疫吧,他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神父和廚房中的異教徒,說不定也已經感染了。
要盡快找到維克多才行。
不過在此之前,他需要將孩子的屍體處理掉。
起了防止瘟疫擴散,他應該把染病的屍體燒掉才行,但這裡根本沒有火化的條件,崔左荊隻得返回中殿,想要將孩子同神父放在一起,再將棺材嚴格封閉。
前往中殿的路上,他看到了牆壁轉角董征和維克多留下的痕跡,精神一震,知道現在維克多正和董征在一起,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來了一些,這意味著無論如何董征不會有感染瘟疫的風險。
他很快趕到中殿,將沉重的棺蓋再度打開,卻發現裡面已然空空如也。
神父的屍體不見了。
是有人來過嗎?還是說……屍體自己跑了?
崔左荊皺起眉頭,棺材中有股奇怪的味道發散出來,他捂住嘴,忍不住咳嗽兩聲。
他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嚴重,將孩子還溫熱的屍體放進空曠的棺槨,崔左荊再次默讀棺壁上的血書,將棺材重新蓋上。
現在知道董征和維克多就在教堂裡,最愚蠢的辦法就是循著標記尋找,萬一兩撥人正好跑的錯開就尷尬了。如今沒了孩子恢復了孤身一人,崔左荊可以肆意地弄出點動靜,吸引同伴過來了。
要怎麽才能弄出巨大的動靜呢?
董征和維克多走在盛放的玫瑰中。
教堂他們已經整個探索過一遍了,維克多從後面的墓地過來,現在還沒有搜查過的僅剩下教堂前那片美麗的玫瑰田。
馥鬱甜美的玫瑰氣息中,維克多敏銳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他狐疑地皺起眉頭,蹲下身撚起一撮泥土,放在鼻畔仔細嗅著。
人類的嗅覺相比起貓科動物弱了太多,維克多變成貓,低頭仔細聞嗅地面,他爪子挖了挖,將鼻子埋進刨出來的小坑中,更加清晰地嗅到了那若隱若無的臭味。
“地底下好像有東西。”維克多站起身,道。
董征聞言,蹲下身和維克多一起挖,他們暫時找不到合適的工具,就只能用雙手。挖了大概二十多厘米,在泥土之下,董征碰到了一隻手。
那隻手冷冰冰的,手指僵硬地蜷縮著,董征動作一頓,他和維克多對視一眼,立刻到了十米遠的另一處,開始飛快的挖。
玫瑰倒在地上,散發著芬芳忠實地掩蓋不祥的腐臭,挖了一會兒,董征又碰到了不應該出現在泥土中的堅硬東西——只不過這次是一個人面朝下的腦袋。
那人衣領被泥土弄的髒汙,但仍能看出是白色的教袍,頸間的細線綴著銀白色的十字架。
董征停住手,反胃感湧上來,沒了再挖下去的欲望。
他想,他已經找到了教堂中消失的信徒們。
這些人被異教徒殺死,屍體全部埋在了教堂門口,然後種上大片玫瑰,用花的香味掩蓋腐爛的臭氣。
維克多又挖了更大的范圍,整個屍體的上半部分暴露在他面前,他撕開那人的衣服,看到了他皮膚上密密麻麻的內出血點,以及大片的腐爛。
“他死於模因造成的身體危害。”維克多將泥土重新蓋在屍體上,他站起身,道,“目前還不清楚攜帶模因的異常是異教徒帶過來的,還是那東西原本就存在與教堂。”
“這樣的話,盒子的劇情就要分成截然不同的兩種可能了。”董征點頭,“異教徒帶來了異常物品,感染了教徒們,將他們埋在這裡。或者異常物品本就存在於教堂,那些被稱作異教徒的黑袍人不過前來清除異常,還順便處理了感染教眾的屍體。”
第二種情況聽起來荒誕無稽,如果異常一直存在,教徒們之前是如何存活的?但在盒子中,任何情況都有可能出現,現在的邏輯不通,有可能只是因為沒有搜集到足夠的線索。
“當務之急還是找到臨海,他的身份是聖子,叔叔你已經大概推出自己的罪狀了吧,如果在向臨海懺悔之前再次犯下罪狀,就會變得像我一樣,被黑霧追殺。”
可臨海究竟在那兒呢?現在還好嗎?
沒人知曉答案。
兩人沉默地在玫瑰田中繼續探索,期盼能找到其他的線索,就在這時,一聲巨響從教堂的一角傳來,無比沉重,像是有兩面牆以千鈞之力撞在了一起般。
董征驟然回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想象,他和維克多交換了下眼神,朝著教堂飛奔而去。
崔左荊正打算想辦法將側殿華麗的吊燈切斷,好讓它砸下來吸引教堂中同伴的注意,臉上的烙印沒有要消失的征兆,盔甲雖說暫時去追了其他人,也保不準會轉移目標,再度盯上他。
“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尖叫毫無征兆地響起,崔左荊驟然回頭,他聽出了聲音的主人,瞳孔猛然一縮。
汪雀!
崔左荊立刻放棄了所有計劃,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拔足狂奔,少女的尖叫已然嘶啞,字字泣血。
“走開!不要過來啊!”
身側彩窗飛快掠過,走廊上出現了之前崔左荊並未見過的新鮮血跡,一個黑袍人的屍體倒掛在高大的十字架上,還溫熱的血緩緩流下,附著十字架蛇形般蜿蜒。
他是什麽時候死的?是誰殺死了他?又將他掛在上面?
崔左荊已無暇思考這些,他衝過長廊,轉過轉角,奔上二樓,前方一扇之前上鎖的門不知何時已經被打開,漏出一道縫隙。
崔左荊一把將門推開,衝了進去。
下一秒妖冶血紅映在他的視網膜上,似乎天地間只剩下了這一種顏色。
高牆之上,少女如任人擺弄的玩偶般被三枚尖錐釘成一個十字,荊棘編制的王冠戴在她頭上。流淌的血在牆壁上繪成奇異而邪惡的紋路,襯得她皮膚慘白。
汪雀烏黑的瞳眸失去了以往的光澤,永遠的沉寂了下去,直直盯著對面牆上懷抱聖子的瑪利亞雕像。
無數的蟲屍散落在地,密密麻麻幾乎讓人找不到下腳的地方,無論汪雀遇到什麽危險都會第一時間出現保護她的透明蟲們無力地蜷縮著身體,逐漸融化成一灘灘粘稠的液體。
這次它們也一定拚盡了全力,但終究沒能保護好自己的主人。
崔左荊抬頭怔怔地望著汪雀,腦中一片空白,這是他時隔多年後,第一次,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面對同伴的死亡。
艾倫死時他並未親眼見到,而他的感情也還寄存在小醜那裡。崔左荊呆呆站在原地,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安靜流淌,滴落在地板的透明蟲屍上。
被血染成紅色的馬棋子吊墜用細繩系在汪雀頸間,懸於空中,還在輕輕搖晃著。
那是馬戲團的夢中,蘿洇送給她的。
沉重的腳步從遠處傳來,伴著巨劍拖地的刺耳尖聲,越來越近。
不知過了多久,崔左荊一步、一步地退出房間,穿著盔甲的黑霧已經走過轉角,魂火組成的雙眼看到了前方的少年。
胸中翻湧的悲傷海嘯般將崔左荊淹沒,他最後看了眼如耶穌般被高高釘起的汪雀,用力閉了下眼,於是淚水簌簌落下。
黑霧加快了腳步,迫不及待地想要斬下罪子的頭顱。
崔左荊從喉嚨裡發出聲低啞的嗚咽,腥甜泛上舌尖,面對無法傷害的敵人,他現在能做的,只有轉身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