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漸漸過去了,第一縷天光撒在黃昏島上時, 棲枝從中央封印之地出發, 巡視整個島嶼。
董征在魚形賢者的房間裡休息了一夜, 天亮後他在附近抓了一隻野雞,和魚形賢者采摘的果子一起, 吃了頓還算不錯的早飯。
之後董征便前往島嶼的北方,過不了多久,剛剛遭遇過斯芬克斯的崔左荊和兩年前的他, 會到達北方神殿, 他們沒能解開神殿大門的機關, 便用刀把神殿的牆磚給撬了。
他作死地從縫隙朝裡面看,觸發了墮天使阿布拉克薩斯留在北方神殿的祝福, 直接導致了內核的第一次覺醒, 精神力發生劇烈紊亂, 衝塌了神殿, 讓昏倒的兩人齊齊被掩埋在廢墟中。
董征用最快的速度前進,在北方神殿附近的曠野上沉睡著貝希摩斯, 精神力的爆發很可能驚動那曠野巨獸, 到時候可就有點麻煩了。
就快要接近北方神殿, 董征總算敢停下來暫且喘口氣了, 他站在樹下望著遠方神殿的身影, 內核中的神殿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共鳴聲。
內核中的神殿比眼前的要更加輝煌高大,同時具有天使和魔神象征的阿布拉克薩斯雕像手持劍與盾,身後的六翼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董征的意識出現在內核神殿門口,那青面獠牙的墮天使塑像就好像活過來了一樣,低頭看向他。
——我祝福死者。
——一切將被毀滅。
劇烈的能量波動瞬間從從外面傳來,衝擊著堅不可摧的防火牆,那是和他完全同源的精神力,墮天使高舉長劍,發出無聲的長嘯,董征後退兩步,抬頭望著它。他知道,兩年前的自己已然從牆壁的缺口處,看到了北方神殿中的那道光。
防火牆和屏蔽立場化解著狂暴精神力的衝擊,隻留下最精粹的進入內核,被吸入神殿,整個神殿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著,它變得更大,更加雄偉精巧,一層中星屑流轉的水池中發出滴落的咚咚聲響,星光遍布,而儲藏著身體和時間力量的二層中間出現了一個虛影——坐在輪椅上的女孩纖細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完全無害的模樣。
董征瞪大眼睛,他意識到,這是墨菲留在自己腦子裡的“模因”。
他現在……甚至能夠察覺到模因的存在了。
轟隆隆——
神殿倒塌的聲音喚回了董征的神志,他驟然發現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腳下的草葉全都被過去自己身上爆發出的精神力量衝擊,壓得幾乎和地面平行,不遠處曠野上休憩的貝希摩斯被驚動,發出古老的咆哮。
這個時候一旦有任何人或生物接觸到過去的他,只要精神力不夠強大,就會被立刻衝擊成傻子甚至死亡,就像董征被送回到黃昏島時,承受不住他精神力紊亂死在床上的無名朝聖者那樣。
但狂暴的精神力波及到如今的董征身上,甚至連防火牆都無法損壞,中央的擬南芥得到滋養,開出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
在血契終止後,董征仍然悉心照料著這株小草,那代表著被他放在世界中心的少年。
董征一步步朝著坍塌的神殿走去,他踩上碎裂的石頭,在曠野巨獸走來的聲音中準確無誤找到了被掩埋在廢墟下的少年。
崔左荊已經暈過去了,雙眼緊閉面色慘白,董征將他抱起,溫和的精神力湧入崔左荊眉心,呵護著他遭到劇烈衝擊的靈魂。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擬南芥搖晃數下,想要更加親近失去聯系已久的主人。
懷中沉甸甸的重量是那樣讓人安心,董征打橫抱著崔左荊,少年腦袋無力地靠在他胸口,垂下的睫毛在臉上灑下小小一片陰影,就像一隻睡著了的貓,收斂了利爪。
董征接著朝精神力爆發的源頭走去,曾經的董征半個身子被埋在下面,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神色痛苦,樸素貝葉斯算法隨著神殿的構建加載,等待著他推開那扇通往內核新世界的門。
精神力爆發持續了十五分鍾,董征一直等到紊亂逐漸衰弱下去,確定過去的他完全能夠承受得住,才悄無聲息地抱著崔左荊離開。
魚形賢者正在西方神殿等著他們。
董征全程就這樣抱著崔左荊,就連背著都舍不得,他很怕之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穿越濃密的森林,走了大概兩個半小時,到了一汪小池的附近,董征停下來,他將崔左荊輕輕放在河邊,摘下一片乾淨的樹葉,舀了些清涼的溪水,濕潤崔左荊有些乾燥的嘴唇,一點點喂給他。
少年的嘴唇重新紅潤起來,但仍沉沉睡著,沒有要醒的征兆。董征梳理著他有些凌亂的頭髮,將臉頰上的灰塵拂去,坐在旁邊,靜靜凝視著崔左荊的睡顏。
他曾在無數次在清晨醒來時這樣凝視枕邊的愛人,看他沉靜的睡顏,看他剛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的迷蒙模樣,可現在,一切都變成了某種遙不可及奢望。
董征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衝動,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便俯下了身,在崔左荊額頭上落下了輕輕一吻。
這個吻是如此的輕盈,就像羽毛落在了溪面上,只能激起微弱的漣漪。
董征突然想到他在海姆爾達花園的秋千上和崔左荊表露心意時,少年曾質問他在黃昏島上有沒有趁著他昏迷偷偷親他,那時自己堅定的否決了,原來……其實一直都是他嗎?
崔左荊仍然昏睡,但董征知道,這時候他也許有些微意識,董征將少年的一隻手握在掌心中,貼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沉浸在這難得的溫情中。
夜幕漸漸降臨,又是一天過去了。
董征當時自己蘇醒在第二天,想來阿左也應該差不多,他升起篝火,隨便找了點東西吃,反正有維克多的力量在,他也感覺不到饑餓,頂多就是尊重一下吃飯的習慣,填一下胃裡而已。
這一夜,他守在崔左荊身邊,一步也沒有離開。
天亮了,太陽從東方升起,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向西移動。當它出現在西邊的天空中時,崔左荊眼睫突然輕輕顫動一下,立刻被董征注意到,知道他也許快要醒了,董征松開手,站起身走進樹林中。
樹林中一切細小的動靜都無法逃過內核的探測,很快董征就發現了一條盤踞在樹上的蛇,他走過去,毫不費力地抓住蛇的七寸,把它在石頭上摔暈後,拎著回到了池邊。
崔左荊果真已經醒了,正在水邊洗臉,聽到他過來的聲音,少年警惕地轉過頭。
董征腳步一頓,那眼神中溢滿的攻擊性和警惕讓他呼吸都停滯,但他仍一副冷漠的模樣,只是道:“醒了。”
“嗯。”見好歹也是個熟悉的人,崔左荊暗中松了口氣,他甩甩手上的水站起來,“是你把我帶過來的?”
“我聽到神殿那邊的動靜就趕過去了,在廢墟裡面發現的你。”董征去池邊處理手裡的蛇,崔左荊問了他一些在昏迷期間的問題,默不作聲地抬手摸了摸額頭上曾被董征偷偷親吻的地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兩人分吃了一條烤熟的蛇,暫且同行,崔左荊問:“我要去找我隊友,你有什麽需要做的嗎?”
“我找到了一個地方,就在西邊,應該也是遺跡,如果沒意外的話去那裡應該能找到不少關於盒子的線索。”
少年一口答應也要跟著去,董征暗暗松了口氣,兩人向著西方神殿進發。
崔左荊一直在旁邊有意無意地看他,董征也沒揭穿,突然,少年道:“我們倆之前真的沒見過嗎?”
聽到他這句話董征心跳驟然快了,他是多麽想要如實回答啊,他們不僅見過,還是最親密的關系,但最終,董征只能道:“為什麽這樣說?”
“總感覺你有點熟悉,說不上來的熟悉。”
董征握緊拳頭,他非常確信自己從外貌和聲音上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樣子,至始至終的表現也沒有露餡,那麽崔左荊的這種感覺……大概是源自於他們倆之間的某種感應,或者說默契了。
可他什麽都不能說。
在太陽即將落山之前,兩人終於到達了西方神殿,見神殿的門竟然是開的,崔左荊道:“有人來過了吧?”
“進去看看。”
邁進殿廳的那刻,崔左荊目光驟然一凜,放在身側的手立刻握緊刀柄。在前方高高的祭壇上,一襲黑袍的魚形賢者正背對他們而立,凝望著前方牆上黑黃相間的複雜壁畫。
它轉過身,握著根黑色平平無奇的手杖,和董征對視一眼,對崔左荊道:“總算來了,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崔左荊眯起眼就要拔刀,董征按在他的手背上,低聲道:“別怕,我不會害你的。”
“我憑什麽相信你?”
這句話差點撕破董征臉上冷酷的面具,他反覆告誡自己,現在的你,對阿左來說並不是董征,而是一個名叫多明戈的可疑路人。
從董征那裡了解到不少事情的魚形賢者道:“閣下不必驚慌,如果我沒看錯,在您的身上,有時間主人的力量對嗎?”
魚形賢者口中的時間主人是被它供奉著的艾翁,和純白地界的五大力量主人不是同一個,但崔左荊並不知道,他看向董征,眼中已然沒了善意:“你到底是什麽人?”
“以後你會知道的。”董征凝視著崔左荊眼眸,在那雙烏黑的眼瞳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煙灰色的眼和鉑金色的發,是那樣的……陌生。
“現在不是懷疑我的時候,時間不多了,一切都需要盡快行動。”
作者有話要說: 這種把過去留下的伏筆全都填上的感覺真的太好了(貓貓頭哭泣)